她懒懒坐在厅堂主位座椅下方的地上,脑袋枕在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婀娜地趴在一人腿上,青丝顺着半露的肩延伸至地面,摊了一地墨色。她手指轻巧地点了点那与她做枕头的腿,笑意盈盈地道:“为了你,他愿送死,可爱得紧。若非修为实在不够,我倒宁可择他了。毕竟,他那模样我是真喜欢。”
裴沐之双眼紧闭,微垂着头,玉冠已除,长发散了一肩披在身前与背后,竟将原本就不算挺阔的身姿显出几分单薄来。他双手搭在扶手上,端坐于宽大的座椅之中,修长骨干的指尖垂在扶手边。那眉宇间带着不易察觉的愁,明灭的烛光之下,纤长睫毛在净白的眼睑下透出根根分明的影,紧闭的唇角时而微微一颤,带出几分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女子撩起裴沐之身侧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把玩,并未分神注意裴沐之,而是依旧看着楼下一层娄关山与铜炉的对战。其实她大可直接杀了娄关山,大约用不了弹指的时间。但那确实无趣,她喜欢看人拼尽全力却终一点点陷入绝望的样子。何况,她确实好奇娄关山是如何抵御她的铃音和食灵蛊的。如此虽费些功夫,但若能解她疑惑也是值的。
楼下用了隐身术的娄关山藏在一根粗大红柱后,屏住呼吸凝神探入识海中。白虎眼灵力依旧充沛,旁边被封印的朱雀羽也静静悬在识海中,并无任何变化。娄关山飞速催动白虎眼的灵力灌注于袖中灵符之上。
灵力冲出指尖的瞬间已被铜炉火人探得了方向,转瞬便一掌拍了过来。娄关山矮身避去,红柱应声而断,碎裂的木块带着火光四散飞去。
娄关山继续瞬移,然后隐身,然后再度冲灵于符。来回这么几番如同遛狗一般,将铜炉火人遛出了气性。整个身躯再度涨大开来,几乎占了半个楼内空间。头顶炉盖顶上屋顶,喷着火星弓了腰垂头寻着娄关山的踪迹。
此时,铜炉身后突然闪现娄关山的气息,它立即旋身挥动烈焰手臂,几乎整个炉身都拧了过来。与此同时,娄关山的身影出现在它原本正对着的方向,剑尖转瞬刺入铜炉那火球脑袋的后脑勺,再猛地向上一挑,将那炉顶铜盖掀飞出去。
娄关山略意外地睁大了眼,这一剑他是运了全力的,本想将那顶盖一分为二,却不想竟只是掀开了去。这一掀,铜炉火人顿时发出嘶哑而浑厚的怒吼,仿佛被触了逆鳞一般飞速旋身过来振臂一挥将娄关山打飞了出去。
娄关山一时分神未能完全躲开这一击,仓促之间举臂去挡。那比他大腿还粗的燃着火的手掌不偏不倚得拍向他曲起的左臂,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狠狠撞上墙壁。若非这楼有结界,估计此刻他已穿墙而出了。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娄关山猛咳了一声,抬起右手擦去唇边血迹,感到左侧肋下一阵刺痛,左臂已完全断了,烧焦的衣袖下皮肤也带了灼烧的痛。这一击之下他伤得有些重了,半晌压着心肺咳嗽,未能起身。
那铜炉似是知晓他已是强弩之末,并未急着给他最后一击,只吐息着火焰去寻自己那被掀飞的顶盖。
娄关山靠墙瘫坐下来,肩上那四个贯穿的血洞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也染红了他背后白墙。之前被黑色影人抓咬出的伤痕也缓缓渗着血,煞白的脸上露出仿佛弥留神色,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却一直看着那铜炉火人。手中的剑终是握不住了,掉落在身侧地上,发出清脆铮鸣。
他不住地咳嗽着,唇边不可遏制地溢出鲜血,右手缓缓抚上左侧肋下剧痛的之处,知是肋骨断了。
铜炉火人终于寻着了自己的顶盖,拿起后重新盖在火球脑袋上,这才朝着娄关山走来。它一步一缓,仿佛享受着激战最后一刻的胜利滋味。行至娄关山身前,它蹲下身冲娄关山伸出燃着烈焰的手指,似乎想抓住他的脖子。
“烧——”铜炉火人嘶吼着。
娄关山仰头,垂眸看着那火焰五指离他越来越近,然后缓缓闭上眼。
“呼啊——烧!”
铜炉火人大喊着,一把抓起娄关山将他整个人塞进了炉身。摇了摇身子,回到自己原本伫立的厅堂正中央,化回原本的胖肚铜炉模样,安静下来。
然而不过片刻,铜炉便猛地一震,炉中火焰尽数被灭了去,四周火窗窜起浓浓白烟几乎灌满整个厅堂。
一只带着焦痕的手臂从铜炉内顶开了炉盖,浓烈白烟涌出后,娄关山缓缓爬出铜炉,带着一身灰黑咳嗽着翻倒在地,显然被呛得不轻。只觉喘息之间都是尸灰的味道。
这铜炉,也不知吞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他只能做到将火灭去,却依旧无法损伤这铜炉根本,大约只需一点火种,便可复燃。能暂时让它沉寂下来,竟已叫他拼了半条命。练气的修为,确实太低了些……
娄关山默默地想到,幸好还剩一张符纸,够他借一次水灵之力。从铜炉内部熄了那火焰,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几乎是场豪赌,要么灭了铜炉之火,要么他丧生火中。运气不算差,他赌赢了。
方才激战并未留意,如今松了心神才发觉那悠悠铃音始终响在耳边,吵人得很。
歇息了片刻,娄关山撑着剑站起身,步履不稳地走向厅堂内侧的楼梯。他一身狼狈地上了楼,在滴落的鲜血中踩出一串湿红脚印。
那鬼修女子倒也守信,并未在他与铜炉比拼时出手干预。
“呐……索性,你跟了我吧?”女子抚唇,眸光中欣赏之意浓浓,“原只好奇你,现下是真舍不得杀你。奈何你修为确实不够,承不住我鬼丹之力,实在不堪用。不如与我一同修习鬼道如何?保你功法修为一日千里。”
娄关山一步一顿地走上前,有血滴落在脚边,原本天青色道袍已全然看不出本色,混着血红与焦黑。
他抬眼看去,烛火明灭间望见了端坐其上的裴沐之,心下略安。他目光落在靠坐于裴沐之身侧的鬼修女子身上,淡淡地开口道了声。
“罗华。”
鬼修女子唇边的笑容缓缓消失,微眯的眸中漫上杀意。
“百年前冀凉国世族大家罗氏传人。家族先是因你朝堂处事不当而没落,后又因你反扑不成而灭门。”娄关山语气淡淡,说着他的过往,仿佛背书,“而你不甘赴死,机缘巧合入了鬼道。本一腔滔天恨意欲手刃仇敌,却在修习鬼道之后惊觉生机渐失。如今只一心求活,以夺舍高阶修士转换鬼丹容器为道。你不杀他,并非忍得住,而是要将他作为你下一个躯壳。”
那名为罗华的鬼修缓缓起身,再无半点嬉笑妩媚模样,只一脸冰霜地看着娄关山。缓步走下台阶,拖着长裙朝娄关山行去。
“原以为你们与钟煌无关,我又猜错了。”
罗华冷冷地说道,抬起手只轻轻一挥,一股疾风夹杂阴冷鬼气直冲娄关山面门而去。速度之快仿佛这风本就在此,是他占了疾风的位置似的。娄关山不及躲避被冲个正着,整个人飞向后方墙壁,被撞得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尚未落地,他颈间便是一紧,已被罗华狠狠卡住了脖子。www.xiumb.com
“我啊……总是猜不对。在朝堂就猜不对,修习一路,也没有猜对。如今,连你的来路,我也猜错。”言语间,他五指逐渐收拢,卡得娄关山一张脸憋得通红,气都喘不上了。
见状,罗华松了手,娄关山顿时跌落在地猛咳了起来。
“罢了,你们既是钟煌的人,知道我来历也不稀奇。”似是平静了下来,罗华无所谓地说道,蹲下身望着娄关山时,脸上已恢复了那妩媚神色,可见他对女子神态颇有研究。
“钟煌那老不修,追了我许多年,缠人得很,我不欲同他纠缠。”说着,罗华伸手勾起娄关山的下巴,冰凉的指尖抚去那血迹,倾身向前仔细端详了他的面容,道:“我确实喜欢你的脸。与我同修鬼道可比起跟着钟煌修仙有趣得多。不妨考虑一二?”
娄关山垂着眸,勉力抬手推开他的手指,平复了喘息才道:“你又猜错了,我与钟煌无关。”
语音未落,木灵之力猛地四下流窜,激起层层波纹浸入周遭地板红柱,瞬间窜出漫天粗壮藤蔓将罗华重重捆住。
罗华惊讶之下,眼中却是赞赏。正欲夸他几句,转头却已没了娄关山的身影。只见娄关山瞬移至裴沐之身侧,伸手一捞便带着人消失在阁楼。
罗华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在上楼之际竟已想了这般多么?先是言语激怒令他远离裴沐之,再是示弱令他放松警惕,再以周遭瞬起的藤蔓吸引他注意力,最后接连瞬移带人离开……真是个不得了的小练气。尤其灵力充沛得令人咋舌,本以为战止此时他早已油尽灯枯,却不料还能接连使出这般伎俩。真舍不得杀啊……
罗华轻笑出声,指尖微动,身上藤蔓尽数断裂,尚未落地他人已消失在原地。怎能让这般风姿的二人逃出他的手掌心,决不能。
娄关山伤重,木灵之力的修复速度远没有他希望得那般快。如今带着沉睡的裴沐之接连瞬行,当真是拼尽一身力气了。如此不过几息之间,罗华的身影已出现在身后。娄关山轻叹了一声,终究修为差距太大,想就此逃出生天确实太难。
“师兄,你若不想与我在此处殉情,便快些醒来吧。”娄关山侧头在裴沐之头顶苦笑着喃喃说道,“我真的撑不住了……”他抬起右手,不着痕迹地在裴沐之额间轻点一记,这才回头看向罗华。
“我耐心有限,再对你青眼有加也耐不住你这般行事。”罗华歪着头看他,“今日,你同你师兄必得留一个下来。你选吧。”
他最喜欢的,便是现下这一幕——来吧,且看看这张带了血的绝尘容颜上露出的绝望与痛苦。只一眼,他便能热血沸腾。
人性与人心的较量,最为精彩。
“好,一炷香后答复你。”娄关山淡淡地说道,脸上古井无波并无他期待的痛苦神色。
“美人所求,怎舍拒绝。”罗华勾起唇角笑了,伸舌出来舔了舔下唇,眼中满是期待神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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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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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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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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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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