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奇怪,这趟车开向自己的家——一个小村落,平时乘客很少,冷冷清清。今天居然这么多人。
不过他没想太多,赶紧跑到唯一的空位坐下。
他从包中掏出保温杯,拧开盖子,咕噜噜的灌了两口水。菊花、枸杞混合着红枣的香味(注1)瞬间弥漫在唇齿之间,熟悉的味道让他终于安定了下来。
马上就要回家了,妹妹们一定等急了吧。
这时,他余光瞥见背包上装保温杯的侧面口袋中,塞了一本小册子。
他将这本小册子扯出来,只见第一页上赫然印着“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落款是医疗光复研究所。
艾阳生打了个哈欠,想也不想的就将这本小册子扔进了垃圾桶中。好无聊,一定是校长他们趁自己不注意时偷偷塞到自己包里,想要换种方式继续说服自己。
但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妥协的。
也许在外人看来,高等研究所收入颇丰,社会地位也高,但艾阳生觉得,健康长寿开心才是第一位的。至于工资,只要能够养活自己就行。
这样的工作应该不少,特别是今年,因为16年前那场世界性的灾难,当年的出生婴儿人数只有往年的1/5不到,所以今年的应届毕业生非常抢手。
正在思考间,艾阳生忽然感到自己的后颈传来一股凉气。
起初,他以为是错觉。但这股凉气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还伴随着若隐若现的呼吸,就像有人坐在他的身后,张开嘴对着他的后颈吹气一样。但是,谁会这么无聊,这么变态。
艾阳生忍不住捏了捏脖子,手掌触摸之处,一片冰冷。
人怎么可能吹出冰一般的冷气?
于是他缓缓回头,只见自己后排正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胡子大叔见艾阳生转头看向自己,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艾阳生笑笑,尴尬的将衣领竖起来,遮住了脖子。
太奇怪了,他想。
所幸那股凉气停下了,艾阳生又开始继续思考自己工作的事。
他打算进入一家健康养生会所,以自己的毕业成绩,当个技术主管绰绰有余,他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在一边指导。不仅自己落得轻松自在,还可以纠正很多错误的养生方法,可以说是最适合自己的工作……
想到这里,艾阳生笑了。但很快,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因为他感觉脖子后面的那股凉气又出现了,隔着衣领的布料渗透到了他的皮肤,想要侵入他的肌肉骨骼。
他猛地一回头,就看见身后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正前倾上身,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巴,对着他的后颈使劲吹气。
胡子大叔没料到艾阳生会突然回头,来不及闭嘴,吐出的冷气喷到艾阳生的脸上,他冷的打了个喷嚏。
车上乘客纷纷转头,齐刷刷的看向艾阳生和胡子大叔。
艾阳生左手握住右手,死死掐住右手的内关穴(注2),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凉快吗?”胡子大叔见被撞了个正着,也不再伪装。
艾阳生点点头,“凉快。”
岂止是凉快,是寒入骨髓的冷!
胡子大叔开心地笑了,“那就好。”
艾阳生连忙转过身来坐好,额头的冷汗划过脸庞,汇聚成一滴挂在下巴上。
“太好了,我的车载空调研制成功了,很快就可以投入运用了。大灾变以前的空调汽车终于又出现了……”身后,胡子大叔的语气亢奋而癫狂。
艾阳生下巴的那滴冷汗终于彻底滴落下来。
刚才,他看见,胡子大叔张嘴哈气的时候,舌头是青紫色的,动作僵硬,口腔里还有一些细小柔软的东西在扭动着,看上去有点像某种生活在厕所,软软的虫子。
*
密省。西山。
巍峨高耸的山脉中,一片较为平坦的地面上停着几架直升机,一群人站在直升机前,他们或身着白大褂神情严肃,或穿迷彩服荷枪实弹,不少人还摆弄着各式各样的仪器,似乎在监测什么。
“这一次,怎么就找上我的研究所了。”一个白大褂老者神色哀伤。他满头银发,戴着厚厚的眼镜。
“呵呵,当初我们出事的时候,你还说风凉话,指责我们的科学家不注意安全。”老者身边,一个端庄干练的中年妇女不屑的看着他。
但很快,中年妇女的目光也变得伤痛,“可惜了,不管是我的同事们,还是这次的孩子们,都是社会的精英,世界的希望,人类的曙光。尤其是这些孩子,还这么年轻,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两位不要太悲观了,现在还没有尘埃落定。”丁秘书安慰道。
老者和中年妇女齐齐苦笑。
“普渡在,就有希望。”丁秘书继续劝解。毕竟,这次派出的是综合实力Top5之一的普渡。
“如果他能进入诡域,我们当然不担心。”老者苦涩道,“但是,他进不去呀。”琇書蛧
丁秘书闻言沉默了,这话他没法反驳。
根据诡恙档案记载,精英猎车是个对外封闭的诡恙,也就是自成诡域。每当它出现的时候,都会将选定的目标诓骗到一辆汽车上,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它再次出现在密省西山的时候,车门大开,里面的人全部死亡。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不得而知。而且,在精英猎车的行进中,根本无法探测到诡恙的波动,更无法锁定位置。
也就是说,外面的人无法进入精英猎车内部,只能在外面干着急,眼睁睁的等待绝望。
“所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们死掉。”中年妇女激动起来,“上次,也是在这里,我研究所的几个同事,全部惨死在我的面前。他们有的才从基础学校毕业,有的刚结婚生子,有的才出成果,马上就要投入应用……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这么死了,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都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为什么要把人类最有希望的年轻人毁掉。”
“诡恙,我诅咒你!”
“艾琳教授!”老者大惊。
丁秘书朝身旁一个灰衣男子使了个眼色,灰衣男子连忙走到艾教授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注射器,朝着她的静脉扎了下去。
艾琳教授很快倒在地上。
“将艾教授带下去休息。”丁秘书说,他冷冷的看向在场众人,“现在那几位同学被困在精英列车上,我们无法帮助他们。但千万不能再给他们添乱了。
大家都知道,恐惧、怨恨、绝望这些负面情绪都是诡恙的能量来源,请大家保持精神稳定,心态平和,安静的等待吧。”
老者叹了口气,看着几个工作人员抬着担架将艾琳教授抬进了直升机的休息舱。
上次精英猎车一共杀死了应用机械研究所,也就是艾琳教授研究所的7个科学家,其中还包括前任所长,天隐府情报分析部干事何伟。
艾教授深受打击,医疗部介入了几个月的心理治疗才让她走出阴影。没想到,艾教授还没彻底好转,精英猎车就又出来作妖。
而且,这次的目标居然是自己研究所的新人。想到那几个优秀的孩子,白发老者觉得一阵心疼。
“没办法,毕竟那是诡恙。”他蹲下身来,企图劝说自己,让自己镇定下来。
“杨教授,你别急,并非没有生机。”忽然一道空灵温和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正是普渡。
“进入精英猎车的严玫玫同学,她姐姐就是天隐府的战斗员。严玫玫自己也是天隐府情报分析部的预备成员,她应该知道不少应对诡恙的方法。”
“但她并没有通过天赋测试,是个普通人。”杨教授说。
之前进入精英猎车的,不乏情报分析部的高级干事,还不是一样遇害。
再厉害的普通人,也无法对抗诡恙。
“还有四个人,只要其中任何一个是启悟者……”
杨教授的眼神一下子亮了,是呀,虽然这个概率非常低,但也不等于0。
他身上的颓废之气瞬间消散了不少。
普渡微笑道,“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这是对付诡恙的第一原则。”
一旁的丁秘书却垂下眼帘。先不论启悟者诞生的概率有多低,十万人中也不一定能诞生一个。
单就说这次的诡恙,其实非常棘手。精英猎车已经杀了很多人,经过了好几轮进化,目前属于灾害的中游级。需要相当经验和能力的启悟者才能歼灭。
这些刚从基础教育学校毕业的学生,能做到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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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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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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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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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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