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人各个神色不一,都略略带点尴尬,一张和从前的谢暮白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真正见到时不免惊慌,甚至带点恐惧。
还好不多时他们就发现新来的这个与那个实在不同,话貌似说得不多,语气也没那么刁钻刻薄,哥哥应该比妹子好相处吧。
当然,如果他们知晓这是一个人,定然气得吐血。
今日尴尬的一点在于,在旁观礼的还有白栀,就连谢家长一辈都忍不住尴尬继而苦笑连连,从奴婢到侯府姑娘又变成表姑娘,实乃匪夷所思万千奇观。
谢暮白给出的理由是自小漂泊不定记忆不多,后来恰巧遇上与女儿失踪的白浔收他为义子,没想到二人身份颠倒。不管他们信或不信,人都已经认下了,还把自己的表妹带了过来,加上永安侯亲自发话照顾好表姑娘,白栀出现在这不足为奇。
离开侯府的这些日子,谢暮白本就在窜高的年纪,不知不觉高过白栀一截,谢暮白不必装蛮横无理,只要维持自己本来的性格,即使是两厢对比,恐难认出。
最后一步步骤,向祖先行拜礼,与白栀邀望一眼,白栀点头示意,谢暮白勾唇,返身端端正正垂首双手交叠平移,干净利落地完成。
“从今以后你就是永安侯府的谢五公子。”谢大老爷捋捋胡须,吩咐站在后面的书客过来将对牌和钥匙交给谢暮白。
回府还未来得及置办人手,谢暮白身边无随从接东西,白栀推推鹿韭,鹿韭得到暗示,从容不迫地上来从书客手中拿好东西。
像是此时才想起,谢大老爷慈爱地表示:“倒是忘了雨洲刚刚回来如今人手不足,正好府里有几个伶俐的人,不如我划拨给你,现下去外头找培训教养一来费功夫二来到底与府中老人不是一条心,你觉得如何?”
谢暮白舒展眉眼,并不介意道:“多谢大伯父,只是侯府养人必有用处,这样难免要花时间重新调度岗位,不若将丹园中的人交予小侄,叫她们愿意留下的留下,愿意走的便放卖身契。”
丹园既已无主,养这群闲人原本就是要打发走的,只是此时赶走未免显得刻薄,正好谢暮白愿意接手,何妨顺水推舟。
只是这位年轻小辈貌似戒心很重,谢大老爷一时微有皱眉,但转念一想此子在外多年,若是对人不设防才算奇怪,继而表情和蔼点头应允。
见谢大老爷答应请求,谢暮白继续道:“刚才大伯父问我回来后理当有字称呼,我想了想,不若就从妹妹的名字叫暮白吧,您觉得如何?”
想起那个谢二姑娘,谢大老爷心底一沉,说到底,他也是看着那个小姑娘慢慢长大的,如果没死,应该能见到自己哥哥回家了吧,就算再桀骜不驯,一个人无亲无朋地活在世界上终究还是孤独的。
回想从前,四个兄弟一齐扶植侯府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那时最大的妹妹正在比武场为他们的打斗加油打气,年纪小害怕拳脚凌厉的二妹坐在游廊借助阳光穿针引线,绣好一朵铃兰便抬头看看战况。
那些意气风发的日子,好像一张手就握在年华尾端,继而消失殆尽。
谢大老爷闭眼,鼻音轻微地嗯了声准许,这本该要问过父亲再决定的,他却擅自做主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其他人或真或假表现出来的喜悦神色此时有些破裂,看来不论这个名字的主人是男是女、是生是死,都注定了要与侯府纠缠到底。
为了避免这个凝重的话题,谢四老爷难得主动站出来与谢暮白叙话,“五侄儿果然与三哥年轻时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四叔那里还有些你父亲的遗物,待你与祖父祖母请完安后,便来我房中看看可有想要留念的。”
“多谢四叔。”
“亲人之间不用言谢。”谢四老爷忽然看向白栀微笑,“对了,现今天色已晚,不如请你这位表姑娘暂在府中休息一晚,前几天因着齐姑娘上大理寺的事,烟烟和她的姐姐们可是担心你不得了,可得好好地跟她们报个平安。”
“是,四叔。”顺嘴就说了以前的称呼,白栀连忙捂嘴。Χiυmъ.cοΜ
“无妨无妨,你随暮白的称呼本来就该叫我一声四叔父,再说以后你还得这么叫呢,何必改口。”谢四老爷颇有兴味地揶揄。
“既然如此,齐榭恭敬不如从命。”门外步来被众侍女团团簇拥的女子,正是孙榭,归还本家后就随太后姓齐。
今天是谢暮白入族谱的日子,齐榭定是听闻消息赶来。
“见过伯父叔父们。”齐榭侧身恭敬行礼。
谢暮白皱皱眉头,谢与榭同音,她只改姓不改名不知意欲何为。
谢家诸位老爷客套地夸赞了齐榭几句,齐榭甜美一笑:“我娘与谢公子的母亲同为白氏出身,因着以前生了误会,齐榭想向表兄道歉,亦多谢表兄,阴差阳错让我重回齐家。”
“此事与我无任何关系,所说要谢的话,齐姑娘还是请多谢齐阮,若不是她出来说明一切,这桩案子怕是理不清个因果。”
提起齐阮,齐榭暗自咬唇,明明是齐阮母亲将她们调换,害她经受如此多苦楚,本想请太后严加处罚,可太后劝她权衡利弊,说什么原本齐阮为奴为婢的日子才是她要经受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更可气的是,那齐阮愣是跪在太后寝宫外面一天一夜,乞求将太后给齐阮开的恩典放到她亲生父母身上,只求他们不死。齐榭如何忍得,暗里命人将饮食放入大量的盐,只要齐阮喝下肯定守不住,偏偏齐阮倔得很,跪下后水米未进不眠不休。
贤妃听说后上报给了皇帝,不知道嚼了什么舌根,竟然让皇帝赦免了齐阮与其家人的死罪,还让齐阮归入齐家,与齐榭姐妹称呼。
宫里传了命令,谢暮白怎么可能不知道,还在她面前提起齐阮,齐榭一时有些失态。
“那个人啊,不提也罢,今天本就是表兄的大喜事,我们还是说些高兴的事吧。”
“打住,”谢暮白淡漠地开口,“我不是你劳什子表哥,亲戚之名也得有个说法,我与你无亲无故,还请你莫要随意称呼。”
齐榭不信,以为谢暮白推脱,强颜欢笑道:“我们的母亲都姓白,都是敦煌白氏的女子,这就是证明。”
谢暮白沉吟片刻,正色回复:“太后没有告诉过你么?敦煌白氏在齐将军出事的第二天,就宣布与齐夫人断绝往来,族谱除名,就当没有此人。”
缘何白氏没有全军覆没,这便是其中隐情。
“怎,怎么可能……”齐榭难以置信。
“怎么不可能?此事千真万确,齐姑娘大可以去问齐阮,她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我说了不想提她。”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我的母亲根本不算敦煌白氏的人,她被除去宗族的时间比齐夫人还要早。”
谢暮白诉说往事。
“当年白氏以联姻巩固地盘,族中女子尽数用来换取地位,我母亲不过是拒绝了当别人的小妾,当下就被杖责五十关在祠堂,若不是她趁夜逃了出来,怕是会被卖到犄角旮旯死无全尸。”
难怪白夫人出身商户,遇见谢沐时却是一名歌姬。
齐榭摇头拒绝,她转了几步,觉得这里所有人的脸都在欺骗自己,继而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齐榭指着白栀讽笑连连:“那她呢?只有她才是正儿八经的白家人,你对着她叫表妹不怕谢夫人夜里托梦骂你毫无良心认仇人为亲?”
“她与你不同,”谢暮白毫不犹豫否认,“白先生与白氏只是旁枝,彼此的关系除了原先的祖先同姓再无瓜葛。白氏留住那些同姓男子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的人力,若有不从,便叫他们出不了此地范围又投靠无门。后来趁着白氏败落,白先生得以离开掌控,但这二十几年的大好光阴,终究错付。”
谢暮白淡淡道:“在宫中这些时日,齐姑娘应该听教养姑姑讲过自家历史吧,齐夫人的父亲当时就是白氏的族长,那些决策皆与他有关。”
他自嘲而笑,不由替母亲诉说委屈:“不过是与族长同了一个姓氏而已,为什么人家的女儿可以嫁入豪门当上大将军夫人,而自家的女儿却给无名小卒没名没份做小妾,自己的儿子不得已放弃仕途给族长的儿子跑腿算账碌碌无为。”
“太后为何不将这些告诉我,我不信。”齐榭当即想要回去问清楚缘由。
谢暮白及时提醒:“齐姑娘回去后记得将那块襁褓上的金线勾了,那个‘榭’字其实拆分开来应该是谢沐,想必是年久损缺。我母亲的针线活不过尔尔,做的东西真不少,父亲亦是马大哈,偶然丢一两件在喝酒的兄弟那就忘了拿回。齐姑娘为人必然仔细,定然不想让齐夫人名声有碍,此事就请你帮忙了。”
那块襁褓不知为何落入了齐夫人手中,但当时她临盆之时正好敌军入城,敌军在城内搜捕官兵家眷,齐夫人被侍卫护送出城,许是侍卫准备生产的物品因乱拿错。
谢暮白并没有一定要让齐榭勾去“榭”字的意思,而是他必须如此表态,不能为了一时的不忍而任由这块襁褓惹出更大风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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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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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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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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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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