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许愿,许愿我爸,能有治愈的希望!”
在父亲肾衰竭,缠绵病榻月余后,顾苏里终于忍不住,在走廊上小心翼翼地许了这么个愿望。
几乎是立刻,主治医生找到了他,跟他说肾.源找到了。
顾苏里还来不及惊喜,主治医生就又在他面前感慨道:“你们是真的运气好,原本这肾.源,六床的那个病人也能匹配上,他还比你爸靠前,结果刚才,六床那个病人走了。”
“人生无常啊。”主治医生唏嘘道,“他要是再撑一段时间,就能活下去了。”
顾苏里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一呼一吸,冰碴子都扎进了他的气管里。
他这是在杀人!杀别人,给他的父母续命!
就算他有意想缩小许愿的代价,可生命的等价就是生命!救他的父母,就有另外的本该活下来的病人死去。
坐在走廊上,四周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了,只有耳旁的嗡鸣,嗡嗡嗡的,将他的脑子都要挤炸了。
罗元绪默默地将他搂进自己怀里。
“这不是你的错。”他说。
顾苏里哑声道:“是我的错,是我自私——”
罗元绪将他搂得更紧,唇贴在他耳边道:“你是人,不是神,不用苛求自己。”
顾苏里痛苦道:“可我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爸妈死吗?我明明有能力救他们!可救他们,就会有别的无辜的人死去!”
罗元绪半垂下眼睫,近乎冷漠地道:“生死有命,也许你爸妈注定会活,那些人注定要死,所以才会有你的许愿。”
顾苏里一个激灵,推开了他:“你在说什么鬼话?!”
罗元绪平静地望着他:“不是吗?反正是一个要死,一个要活,只是命数交换了罢了。”
顾苏里盯他半晌,道:“为什么我觉得你穿黑衣时,比穿白衣时无情了很多?”
罗元绪脸色微变,有些不悦地道:“我是在安慰你,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应该沉溺在过去里。”
顾苏里道:“我没有沉溺在过去里……”
隔壁房间就是那个六床的病人,他的亲人们这时才赶到,赶到病房中,哭声震地,就连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苏里的神情登时变得有些疲惫。
“你还说没有。”罗元绪不满地道,“你分明就是在愧疚!你认为如果没有你,他们的亲人还活着,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顾苏里苦笑道:“那我还不应该愧疚吗?”
“唉……”梦境外,一个魁族女人忍不住道,“他比从前那几个表现要好得多。”
一个魁族男人道:“那是因为他一上来就跳到这一关了,其他人都还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比如说,先许愿要钱,习惯奢靡的生活后,才发现原来钱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就算开始会愧疚,很快也就习以为常了。”
“就是嘛!”又有一个魁族女人道,“他只愧疚有什么用,有本事就许愿让本该死的人活回来,让他父母继续去死啊!他跟从前那几个人也没什么两样。”琇書蛧
高湛听得心头火起,欲斥骂他们,却被红毛狐狸挠了手臂。
“不要被他们影响。”红毛狐狸在他手上写。
高湛便把气忍了下去,好不容易让情绪平稳下去,却发现一向脾气急躁的邱晓东没有动静。
高湛狐疑地看过去一眼,只见邱晓东盯着光屏上的罗元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在发什么呆?”高湛捅了邱晓东一下。
邱晓东登时清醒了过来,揉着自己被捅疼的胸口,道:“我在想,罗元绪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们在梦里了?”
“怎么可能?”高湛反射性否认。“要是知道他们在梦里,他不是应该醒过来吗?”
“刚才他有好几眼,都在往我们这个方向看。”邱晓东迟疑道,“也许他的确知道了,只是想留在里面陪顾苏里。”
“而且……还在山中时,他和顾苏里约好出秘境要上床的,可梦里过去这么久了,他们还是没做。”
这么一说,高湛也起疑了,虽说顾苏里后来接连遭遇父母的病情,让他没有兴致了,可在那之前,他还是和罗元绪过了一个多月的甜蜜日子。那一个月里,他们竟然也什么都没做。
梦境中,顾父的病总算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顾苏里又回去上学,强打精神地上课。
罗元绪仍旧陪他,从没变回小乌龟过。自从顾苏里知道许愿的代价,就没再让他换装。而他,就穿着黑银长袍坐在教室中,只使了个障眼法,陪在顾苏里的身边。
两周后,罗元绪陪顾苏里去a大的大礼堂听讲座,讲座听到一半,罗元绪忽然变回了原形,痛苦地在地上挣扎。
顾苏里捡起它,连声招呼都没和老师打,就跑出了礼堂。
“你怎么了,你到底——”顾苏里调动灵力在它体内探查了一番,呆滞地发现它的丹田整个都破碎了,“你别吓我!”
小乌龟望了他一眼,那一眼,顾苏里甚至不知该怎么形容。它仿佛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可是丹田破碎了,它再也说不了话了。
顾苏里跪在花坛上,哀求道:“别这样,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小乌龟费尽力气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狠狠地,仿佛想要把他咬醒似的。
顾苏里闭上双眼,道:“我许愿,与罗元绪平分生命,我活多久,他就活多久……”
小乌龟体内的丹田复原了,它变回人形,将顾苏里紧紧地拥进自己的怀中。
“别犯傻!”罗元绪低声道,“不要沉迷,不要改变,做你自己!我永远都会陪着你的……”
“你在说什么?”顾苏里想推开罗元绪,看他的表情,但罗元绪却把他的头按在他的怀里,并不让他看见。
他额上的暗银水纹一点一点地亮起来,而后除了暗纹,他整个人也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化作荧光,消散在空中。
但是搂抱着顾苏里的人并没有消失,仍是“罗元绪”,长相一模一样,连根头发丝都没有改变。
梦境外,棺木中的小乌龟缓缓地动了动,睁开眼睛。而后它立刻就变成了人形,几乎如利剑一般,射向了狐鬼。
狐鬼抬爪欲挡,结果什么都没碰到,只是腕上一阵剧痛,爪子缓缓地掉了下去。
狐鬼呆滞了片刻,这才发现,罗元绪手上的剑,是完全灵力所化,并没有实体。而罗元绪一身银纹黑衣,在村中为数不多的白灯笼的照射下,形如鬼魅,只有一双眸子,幽幽的,沁着透骨的冷。
狐鬼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被削掉的爪子已经长了回来。
“这么大火气呀!”他道,“怎么,怕他对你的感情不够深吗?”
罗元绪只一抬手,他手上的剑就化成灵力回到了他的身体:“你又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狐鬼冷笑道:“什么什么样的结果?只要他能醒来,就是他赢;醒不来,就是我赢。就这么简单!”
罗元绪冷冷道:“但你想要的不止是这些。”
狐鬼眼珠子一转,嬉笑道:“那我可就无可奉告了。”
光屏中的影像还在继续,顾苏里仍在梦中。
梦中的罗元绪已经是个没有灵魂的幻象了,但是只有局外人能看出他的呆木,梦中的顾苏里,就如同平常做梦,再稀奇古怪的梦在梦中都不会觉得奇怪,所以根本就没能认出来。
父母,爱人都轮番重病了一番,高湛他们都以为这梦境没有其他花招了,没想到还是有。
某日,顾苏里还在教室里上课,一个道士模样的人从门外闯进来,要杀罗元绪。
顾苏里在梦中和他打了数个来回,可惜还是不敌,罗元绪就被他杀死了。
顾苏里捧着罗元绪化回原形的尸体,脸色都灰败了,他想再让罗元绪活,分给罗元绪更多的寿命。但这一次,他的能力没有直接顺从他,而是告诉他,要复活妖修,他的生命力远远不够。
除非,拿所有直接或间接害死罗元绪的人的命来换!
发现罗元绪不对劲,偷偷找道士来鉴定的班主任;不分青红皂白,杀了罗元绪的道士;甚至还有为道士引路的学生……
班主任不小心看到了罗元绪化身成乌龟的那一幕,吓坏了,于是对那道士添油加醋了一番。
所有人都罪不至死,所有人却又都害死了罗元绪。
只要他们死了,罗元绪就可以活了……一个声音不断在顾苏里脑中回放,激得顾苏里不住地捶自己的脑袋!
是他们害死了罗元绪,他们不像先前那两个病人,完全是无辜的,拿他们换罗元绪的命,他甚至都不用感到愧疚。
所以,换吧,换吧,谁让他们是凶手呢?
梦境外,狐鬼幸灾乐祸地道:“他马上就要换了!”和害死无辜的人相比,害死不无辜的人,更能让顾苏里心安理得。
没有对比,他也许还能理智思考,可一有了对比……让凶手死,可比让无辜者死好令人接受多了。
“他不会的。”罗元绪道。
狐鬼刚想嘲讽他,光屏中的顾苏里就道:“我不换。”
狐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盯着顾苏里,就仿佛盯着自己的仇人。
顾苏里像对自己脑子里的声音说,也像是在对它说:“我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我也不该有能力决定别人的生死!我是人,有七情六欲就会有私心。我也会在情绪上头时想图一时痛快!”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我已经都想起来了,我是在做梦!罗元绪,你一定还在我的身边。幸好,我没有让你失望……”
狐鬼一怔,只见光屏碎裂成千万点荧光,消散在空中。
棺木中的顾苏里醒来了。
庚辰就趴在他脑袋边,激动地道:“天啊,天啊,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刚才也跟着你进梦境了,可你一直没发现我——罗元绪倒是好像发现我了,但是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我还以为你真要醒不过来了呢呜呜呜。”
顾苏里忍不住将它揽下来,搂在自己肩头:“我这不是没事吗?”安抚地摸它的小脑袋。
庚辰趁机就把自己的眼泪鼻涕都擦在了他的衣服上。
顾苏里:“……”按着它的手用力了一点。
魁族人都举着长尖叉站了起来,与高湛和邱晓东分站两旁,各自都举着武器,张牙舞爪地对峙。
“族长,快,让我们动手杀了他!”一个魁族人道,“就算他从梦境中醒过来又怎么样?族长只答应自己不动手,可没说我们不能动手啊!”
“就是!想要钥匙,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能拿!”
狐鬼幽幽地与顾苏里对视,顾苏里从棺木中走出来,道:“族长不想履行约定吗?”
狐鬼笑了笑,无端有些自嘲意味:“愿赌服输,我还输得起。”
伸出爪子,骤然挖向自己的心口!
“族长?!!”魁族人登时都慌了,放下自己手中的武器,聚拢到了狐鬼身边。
狐鬼却让他们都退开,对顾苏里道:“当年,我的心上人为了治东泽山那一带的水患,带我到东泽山上定居。东泽山的水患由蠃鱼引起,我的心上人为了杀蠃鱼,就在水里铺了大网。没想到消息被渔民泄露出去,蠃鱼冲破了大网,我的心上人就被淹死了……”
“东泽山?”邱晓东忍不住道,他们世界好像没有东泽山这个地方。
狐鬼却并没有向他解释,而是续道:“我真的很生气!杀了蠃鱼,又去把东泽山的渔民都给杀了!幸存者纠集能人异士,杀了我,可我的怨恨仍不灭,就成了现在这样半妖半鬼的样子。”
“我祈求祖神,让我和心上人复活,大不了我认错,让那些渔民也活过来好了。我知道祂有那样的能力。可祖神却说,祂不认同我的所作所为,不会把力量借给我。”
“是那些渔民泄露了消息,害死了我的心上人,我杀了他们又有什么错?难道是妖低人一等吗?就算我做过了头,可这明明就是情有可原的!”
它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那些魁族人都变回了光团,团到了它的身上。
“我真的很不甘心!徘徊在祖神庙中上千年,祖神才愿意和我打赌,让我留在这个小鸿蒙世界中,做这世界的守关人。如果有一天,真有人能大公无私到喜欢的人被人害死了,还能保持理智,不迁怒他人,我就认输!”
“只不过,先前有这样的人出现,我又嫌他是不够爱自己的爱人,仍然杀了他!”
“现在,我终于认输了。不是因为你的选择,而是因为你的心上人,他坚定地相信你不会因他的死而丧失理智,而你也真的做到了。
“这些年来,两个世界都不断有佛修想要来超度我,里面是有真好人的,可我的怨恨仍然不散。我引着他们做出各种选择,可哪个选择我都不满意!”
“我现在明白了,我只是不想放下。我是一个丑陋的影子,他真正喜欢的人一定早就后悔了,而我只是一抹怨恨罢了……”
它爪子上的心脏,缓缓凝聚成了一块玉石,“第三重秘境的钥匙就在我的心里,地是平等,也是包容的,祂之所以平等,是因为包容……你要记住这一点。”
“如果是你,我想能通过祂的考验吧……”
狐鬼消失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它身上的那些光团。
高湛有些吃惊地道:“它,它被超度了?”
顾苏里明明连句经咒都没念,它竟然被超度了??
顾苏里握着那块玉石,暖意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它是自己想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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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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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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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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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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