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了大半天的水阁此时没了人声,只余外面的蝉声与蛙鸣,仍是安静得有些过分。
“阿启?”不安的呼唤响起。
“我在。”沉静的低语回应。
妙妙微微吐出一口气,感觉双眼的胀痛在清凉的药膏下已渐渐消退,才揭下敷在眼上的药巾,循声去寻萧启的身影。
哭得太久,她的眼眶仍有些微的不适感。
院中洒落一地月华,妙妙轻而易举的便看到了自己想寻的人,萧启负着手站在院中,想是听到了她的呼唤,正回首望向她。
四目相对,妙妙的心突然定了。
萧启轻轻抬手,比月华亦温柔几分的眸子凝视着妙妙。
“来。”
并肩站在月色之下,清辉人影相映成双,妙妙却一径低着头,小脸红红,不太敢看萧启。
“想看星星吗?”
妙妙胡乱的点了点头,根本没发觉萧启话中明显的逗趣,等回过神时,她人已经被揽着腰倏然间腾空,转瞬便上了小楼的屋顶。
“阿启!”
慌乱中扯住萧启的衣襟,注意到他已经换了一身黑衣后,妙妙连耳朵都发起了烧,只小小抗议了一声,便乖乖地坐在凸起的屋脊上,面地思过。
想到之前自己抱着阿启又哭又闹,鼻涕眼泪糊了他前襟一大片,再想到方才小哥和云伯伯他们离开时戏谑的目光,她就觉得……
没脸见人了!
“妙妙,你看这星空,是不是与我们那晚木屋顶上看到的一样美?”Χiυmъ.cοΜ
“对,是很美……”
妙妙匆忙抬头,可应付的话却噎在了嗓子眼,她愕然地看着深蓝的夜空,呆了。
哪里有星空?
这天上分明连颗星星都瞧不见!
萧启的笑声低低响起,“今夜是满月。”
妙妙一脸呆萌:“你骗我!”
羞意终于退去,她的理智也渐渐回笼,小小的粉拳愤愤的捶向正坏笑的人:“你还取笑我。”
萧启见她终于抬了头,微凉的手指轻轻包住她的手:“不躲了?”
“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不理我呢。”
他将妙妙的身子向自己带了带,替她挡去了微凉的风。
妙妙微微挣了挣,到底没有抵抗到底,水莹莹的眸子染上一抹晕色:“好丢人的。”
萧启莞尔:“不会!”
小姑娘娇气爱哭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那时山路初次同行,那双水光汪汪委屈巴巴的眼睛就已经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里了。
那一瞬间,他竟有些恍惚,仿佛拒绝她是一种多么残忍的行为,最终破天荒的允了她的默默跟随。
后来她跌入密林,一脸忐忑却又佯装镇定的模样,就像一只刚刚出窝的幼崽,离了母兽的庇护,面对未知的危险努力竖起绒毛保护自己,脆弱而又坚强。
最终也让他软下了心肠,这一软,就揉进了骨血,再也无法放开。
“我以前真的不爱哭的~”
眼圈还略有些红肿,方才惊天动地的哭声还未远去,妙妙也只能小小声重复着毫无说服力的抗议,不到片刻便也放弃了为自己正名的念头。
她苦中作乐的想到:反正自己最狼狈、最脆弱、最丢人的时候,阿启早都见识过了,如今不过是再添一桩罢了。
只是……
“小哥肯定会笑我的……”
妙妙自暴自弃地踢了踢脚下的琉璃瓦,几乎能预想到明日见了小哥的尴尬场面。
轻笑响起:“笑什么,笑你是个小哭包吗?”
又一记粉拳袭来,小姑娘撒娇似的抗议惊落一池露珠:“阿启!!”
总算是笑了。
萧启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柔嫩的手背,安抚道:“他若敢笑你,我帮你揍他。”
见妙妙惊得瞪大了双眼,萧启甚是一本正经的补充:“我会手下留情的!”
“你这话若是让小哥听到,又会吵着找你比试了,你不怕吗?”
妙妙终于展颜,不再纠结于先前的失控,放松下来也有了玩笑的心情。
“不怕他烦得你又四处躲?”
小哥与阿启初次交手后,便惊为天人,如获至友,日日缠着阿启去演武场切磋,还美其名曰‘为了增加兄弟间的友情’,说白了,还不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打得过瘾的对手。
初时,阿启还有些许耐心,陪着小哥过了几次招,皆以小哥惨败为结局。
奈何小哥越败越战,越战越勇,最后烦得阿启四处躲着他,宁肯睡在汀泉小筑的屋顶上,也不愿意回自己的房间,实在是隔壁的小哥太过痴缠,令他避之唯恐不及。
萧启勾起薄薄的唇角,清隽的眉眼在如水的月色下温柔得不得了。
阿启笑起来好好看。
妙妙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话想问,可最终,妙妙什么也没有问出口,只是小小的拱了拱,与萧启并肩,静静的相守在月光下。
月色如水,莲香似风。
目光所及尽是漫湖彩莲,在如云纱般流淌的月光中恣意绽放,美不胜收。
可妙妙眼前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苍元山中那晚,在小木屋顶瞧见的星光,与眼前心心念念许多年的莲花相比,她觉得,自己最喜欢的,还是那山中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
也不知,后山的小苗苗们长高了多少?
有没有结穗,会不会有贪吃的小鸟,闯进他们的田里偷吃……
也不知,他们能不能赶在秋收前,回到苍元山。
幽幽的叹息不由自主地溜出口,惹来萧启垂眸:“怎么了?”
“阿启,你想家吗?我有点想小木屋了。”
妙妙又叹了口气:“总觉得,我把你带下山,却也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原本,你可以好好的待在山上,不必经历之些的……”
魂殿,不止是萧家的恶梦,更是阿启的。
即使阿启从不提及,可魂殿的过往无疑是他心中的一个禁忌,他隐忍多年,好不容易才替小七和自己报了仇,不用再血腥中沉沦,可为了她,又重新被卷了进来。
平安京这权欲横流的污糟地方,他一定很讨厌!
明明,阿启最初的梦想,只是守着小七,守着山间,日子虽然清冷,可总比这日日与阴魂不散的魂殿打交道要悠闲得多。
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入目是阿启深邃的眸子,耳畔是他分外认真的低语:“有你,便不麻烦。”
“若是想那里了,等替你外祖家报了仇,我就带你回去看看,然后再去江南……”
萧启一一细数着妙妙曾经说过的每一个地方,哪怕是闲聊时她无意提起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妙妙想去看江南的花、瀚海的浪、大漠的风,还有许许多多未曾见过的稀奇之地,只要妙妙想做的,想要的,他都记得!
妙妙眼底泛起一层水光,“阿启,你自己呢,有什么想做的吗?”
她还有时间,还来得及,可以陪他去走一走看一看。
这样,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了,阿启想起这些美好的回忆,记住的应该也只有她的笑。
应该,也不会太过难过。
萧启却只道:“你在哪,我在哪!”
“这不对!”
妙妙急了:“阿启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先爱惜自己,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即使是为了我,也不可以!”
就像阿启明知同命蛊是那般凶险之物,却仍半声不吭的吞下。
倘若不是古叔叔心怀善念,此时只怕自己把眼睛哭瞎,也改变不了注定的悲剧。
“阿启,你还有好多好多的日子要过,你的余生自然只须为自己活。”
“你答应我,无论我在不在,你都要好好的。”
连同她的那份,一起活得精彩。
萧启硬声拒绝:“我的余生,只为你。”
妙妙下意识的想笑,一眨眼,颗颗珠泪却纷如雨下。
“妙妙?!”
萧启凝眉挑高妙妙泪湿的小脸,将她眼中来不及藏起的难过与悲伤看得一清二楚,“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先前只以为她是因为过往听到过同命蛊的可怖之处,一时慌了神才会惊厥晕倒,如今想来,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同命蛊虽骇人,可妙妙从不是怯弱自苦的性子,如今这般,着实有些反常。
“人家感动嘛!”妙妙拉下他的手,不待他再细看便将脸埋到了他的臂膀下,犹带着哭腔的嗓音细细传来:“阿启,你真好!”
再抬起的小脸泪意全无:“我很开心,也很满足。”
开心可以下山,可以遇到阿启,也很满足,可以有阿启陪着,走过这段时光。
可是……
她真的好不甘心。
为什么要是她?
为什么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以前,她只觉得,自己能多活一天,便是上天的恩赐,哪怕每天只少疼那么一会儿,过得稍微轻松一些,她都已是心满意足。
她从未抱怨过上天对她的不公,也从不自怨自艾,因为她知足。
惟有现在,她第一次产生如此的不甘。
因为,她真的舍不得。
直到妙妙沉沉睡去,萧启才起身抱着她送回水阁之中,定定的看着她眉间的轻愁许久,他才灭了烛火,转身离开。
方踏了水岸,萧启突地冷声问道:“看够了?”
岸边俱是高大的垂柳,树影??间,映出一道明明暗暗的身影。
“萧启,我们聊聊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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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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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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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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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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