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会在满月时候长啸着变为半人半狼的家伙,通常在影视作品里塑造得血腥又恐怖,并不符合大部分人的审美,至少,陆翎骁觉得一个长着狼头浑身是毛的壮汉,没什么可期待的。
然而,沙月语总不可能随便聊一聊传说打发时间,他眼神温柔暗藏深意,妄图用只言片语诈出惊天大秘密。
“哈哈,是吗?”陆翎骁稳住表情,像听了个笑话般说道,“那可真是稀奇,尹天齐没跟我说过这些。不过,狼人倒是很有意思,我还没见过这种兽,老板你有兴趣?”
“没有。”沙月语的表情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晦涩难明,辨不出说的真话还是假话,“我只是看到今晚的月亮这么圆,突发奇想而已。狼嘛,再通人性都带有野性,希望尹朗乖乖的待在家里,别耐不住寂寞的跑过来,大晚上的吓到路上的行人就不好了。”
说完,他端起一杯橙色的鸡尾酒,坐在一张躺椅上,等待着灯火花会的结束。
肖哨市的满月与其他地方并不相同,它每个月会在逢三逢九的时候慢慢从一根银弧展开,最终像今夜一样,圆盘一般悬挂在高空。
陆翎骁当然清楚,凭尹朗无趣的性格,既不会随便去拿那些灯盏,也不会去找什么治愈兽,只会安安静静的待在会场,等着自己回来。
但是他不见了。
陆翎骁稍作思考,转身往别墅里走去。
“上哪儿去啊,小陆?”身后老板的问话响起时,他也只是随便回了一句上厕所,就逃离了空旷的会场。
雍月湾的别墅每一栋都依照着复古建筑理念,充满了原生态的居住感,根本没有考虑过要设计一些便捷的功能协助陆翎骁寻人,既没有传感联络系统,也没有留声投影设备,他只能去到会场总控室看一看监控,麻烦又繁琐的寻找尹朗的去向。
一楼还有公司的人和公司雇佣的服务人员,陆翎骁随便打声招呼,就轻易的进入到了总控室。
“查看监控?您遗落了什么东西吗?”别墅的安保人员这么问道。
陆翎骁扫了一眼显示屏上的画面,随口说道:“有位客人遗落了贵重物品,大概是掉在哪儿了,我得帮他找找。”
说完,陆翎骁就掌控了监控设备的主控权,伸手操控起这段监控的播放速度,很快定位了之前尹朗的位置。
那位身着黑色休闲西装的年轻人身材英挺,极易辨认。在陆翎骁带着沙月语离开之后,他就安静的站在原地,笔直得像是在站军姿。如果不是周围的客人正常活动着,陆翎骁都觉得画面定格了。
这个家伙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生活乐趣,在这样放松的场合,还是浑身紧绷高度戒备。
终于,他动了。
陆翎骁看到尹朗迈开步子,绕着中央的装饰餐桌转了转,犹豫又踌躇的伸出手,取了一块精致的小蛋糕,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陆翎骁:……
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不由得想笑。尹朗对饮食的喜好表现很明显,中午在公司吃食堂,会因为口味欠佳的菜肴变得闷闷不乐,但晚上吃到红烧肉又会变得开心。
尹朗的表情浅淡,陆翎骁却能够分辨出“好”“不好”的简.单情绪。
现在,尹朗吃着甜点,心情不错,姿势放松起来,在这样的休闲聚会里总算不怎么突兀了。
陆翎骁点了快进,尹朗的身影就变得缥缈起来,不断盘旋在各个餐桌,挑选着自己看得上眼的美食,对于周围偶尔上前的陌生人,都选择冷漠的避开,即使聊天,也不超过点头、摇头的交流界限。
他的性格很不适合兽类雇佣,人类的模样和狼的时候相同固执。拒绝交流、拒绝示好,单方面顺从本心,不与陌生人建立任何的社交关系,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也不懂得温柔回应。
天色渐渐沉寂下来,黑夜笼罩了整个会场,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月色里成为显眼的光源。
尹朗没有拿过灯盏,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些兴奋的人群,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最终,他视线固定的追随着某个方向,观察着什么。
雍月湾的监控设备一流,陆翎骁能够清楚的看到自己和罗斯的身影。
在灯火指引着方向的时候,两个人漫无目的的寻找兽类的影子,尹朗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们。
周围的灯火变得零星,多数客人已经进入了和治愈兽独处的空间,闲来无事的尹朗被明亮的月光笼罩,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伸出了手掌,表情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掌心的纹路,然后抬头望向空中的满月。
陆翎骁心中一惊,想起了沙月语的话。
满月、狼人,他的心跳变得激烈,屏息凝视着画面,唯恐漏过什么细节。
尹朗的表情很诧异,但情绪内敛的人,绝不会在公共场合大惊失色,他的脸色只是那一瞬间的改变,立刻回归了他一贯的严肃。
然后,陆翎骁看着他皱着眉,想离开会场,没走出几米远,却碰到了沙月语。
他们短暂的交流之后,尹朗点点头,转身往回走,回到了中央的餐桌。
但是,他的状态很紧绷,甚至比一开始保持着站立的军姿还要戒备,注意力一直放在周围,最终,他与身边的服务人员说了什么,那位身着红白制服的服务人员指了指别墅的方向,尹朗在客气的致谢后,走向了别墅。
可惜,陆翎骁只能追踪他的身影,直到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二楼是雍月湾预留的客房、会议室,这上面是不允许安装监控的。
陆翎骁将画面调回最开始沙月语拦住尹朗离开的时候,问道:“这里没有监控声音吗?”
“这不合法,先生。”安保人员眼神惊诧,“要知道,我们必须保守商业秘密。”
有时候,安保级别太高,也是一种麻烦。陆翎骁手指微微敲了一下键盘,退出了整个监控的回放画面。
“这位客人去了二楼,也许东西是掉在楼上了。”安保人员建议道,“需要帮忙吗先生,我们可以安排工作人员进行地毯式搜索。”
“不,这样会打扰其他人休息。”陆翎骁带起温和的笑意,“非常感谢您的帮助,他的贵重物品应该是掉在房间里了,我上去找找。”
陆翎骁离开总控室,不过一会儿就走到了通往二楼的旋转长梯。
城堡般的双向旋转楼梯,深邃的看不见尽头,那些靠墙的长廊上悬挂着不少的画作,全部是根据沙月语的喜好挑选的全息投影动物。画作栩栩如生,带着现代科技的影子,每一幅都会在客人经过时活动起来。
垂着耳朵的小白兔、顽皮活泼的猴子,鲜活可爱的展现着属于自身的魅力。
然而,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走上去。
但他不得不上去。
陆翎骁无视掉那些睁大圆眼睛、期望他抚摸的小动物们,警惕的盯紧前方,甚至手都垂在身边半握成拳,随时准备着对抗即将出现的危险。
他的老板可不是这种与世无争的和平性格,小兔子、小猴子只是一个引人放下戒心的陷阱,他必须提防着突如其来的“惊喜”。
“吼——”
在他踏入二楼平台的时候,出现了一声清晰的狮吼。
二楼必经之处已经变成了一片茂密的草原,从画作里延展出来的全息影像,让人置身原始草原之中,独自面对一只通体金黄的长毛爱德华雄狮。
那是沙月语的爱好,喜欢在没有监控的拐角弄这些东西,热衷看客人的反应。
此时,陆翎骁直愣愣的盯着狮子,手掌握成了拳,全神戒备。
他不敢确定这是温和派还是狂野派,要是它敢扑上来撒娇要抱抱,陆翎骁不介意打得它滚回画里。
也许是陆翎骁的气势过于残忍血腥,那只爱德华长毛狮子委屈的吼了一声,甩着尾巴,后退两步,转身回到了镶在半面墙上的画里。
还好,沙月语的设定还是比较人性化。陆翎骁转身绕过那幅关着狮子的画就走,脚步略微加快,唯恐那头狮子改变主意,追着他的脚步扑上来。到时候,他可能就没那么强的意志力能保持冷静了。
灯火花会还没有结束,二楼安静得能够听到自己呼吸,脚下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陆翎骁几乎是漫无目的的在走廊上查看客房的情况。
每一间客房都显示无人,他也就放心的打开门,然后喊上一声“尹朗“,确定没有回音之后,再默默关上。
陆翎骁确定尹朗是停留在二楼的,如果他敢从二楼翻出去,绝对会触发雍月湾的警报,弄得人尽皆知。
尹朗不是那么不小心的性格,陆翎骁耐着性子一间一间的喊着,希望得到回复。
满月。陆翎骁看着空荡的房间阳台,那轮满月已经从夜空的正上方微微倾斜,洒下的清辉照亮了整间屋子。
然而,没有回应,也没有尹朗。
他的全部担忧在寂静的夜晚慢慢发酵,尹朗当时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越发清晰。
“尹朗!”陆翎骁稍稍提高音量,空旷的走廊似乎荡起微弱的回声。
“砰!”清晰的撞击声从另一边的走廊响起,却没有出现陆翎骁一直寻找的身影。
“尹朗?”陆翎骁喊道。
没人回答他。
即使别墅的灯光明亮,却因为没有任何人走动,令陆翎骁觉得,他像是进入了其他空间。正如当初波利切创造给他的那一个——永远只有他一个人真实存在的空间。
陆翎骁往声源走去的时候,再次路过了那只爱德华狮子,它的眼神温柔的看着陆翎骁,甩着细长的鬃毛展现着自己的无害和可爱,甚至希望他能够摸摸自己似的,期待的摆着尾巴。
虽然这是大型猫科动物,但陆翎骁敬谢不敏,它们的攻击性完全掌控在沙月语的设定下,谁知道是不是一只摸摸头就炸毛的大恶魔。陆翎骁相信兽类的善良,但不相信沙月语的恶趣味。
走廊另一边是相同的客房,房门上同样是无人的提示消息,只有某一间的门牌闪着红光。
门没有关。
那声巨响,更像是无法发出声音的尹朗,故意弄出动静引起他注意一样。
陆翎骁手掌触碰到门框时,心里提起的警惕反而更重,他希望房间里的是尹朗,最好是尹朗,否则,他没有信心在没有支援和护身工具的情况下,击败未知的匪徒。
他推开门,看到窗帘后躲藏的身影,黑压压的鼓起一片,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躲藏着什么,他视线下滑,就看到了巨大落地窗帘缝隙里漏出了银色的狼毛。
满月的光辉下,银色狼的绒毛,看起来闪闪发光,不是惨白一片的光,而是带着珍珠似的温润色泽,看起来柔和绵软。
“尹朗?”陆翎骁不明白他为什么开始躲迷藏,尹朗不像那么幼稚的孩子,“你不舒服吗?”
“呜。”
一声低沉的声音像是回应他的问话,那只银色的狼,在窗帘后面不安的动了动。
陆翎骁关上了门,确定满月的辉光影响了这个年轻人。
狼人的传说是怎么说来着?陆翎骁脚步轻柔,降低自己威胁性的慢慢靠近。他记得,传说里的狼人,会在满月的时候露出最凶残的一面,生食人心,残暴嗜血。
心脏……陆翎骁没由来的想起尹朗说过的话。
有人想要生食神狼的心脏。
“尹朗。”陆翎骁停住脚步,保持安全距离,声音温柔的哄劝,“如果你还有意识,你就出来……”
窗帘后缩成一团的狼带着明显得踌躇,往外伸出了一只爪子。
陆翎骁还没看清那只毛爪子和平时的尹朗有什么不同时,那只巨大的银色神狼,挥开了窗帘走出来,他的体型超出了陆翎骁的预料,投在地面上形成黝黑的阴影,这头狼的长度超过了两米,甚至还在不断的变化,导致那只狼发出呜呜的叫声。
痛苦、无奈,暗含着一丝委屈,仿佛青春期成长时的少年,因为难以启齿的反应,在长辈面前变得羞愧难当。
如果不是清晰的月色下,闪着银光的绒毛,他都要怀疑是其他的狼混进了这个地方。
尹朗低着头,视线不敢看向陆翎骁,爪子不成章法的往前伸,微微颤抖的忍耐着身躯的变化。
他将低吟压抑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可怜声响,每往前一步,都像求助一般,投来无辜又可怜的视线。
陆翎骁屏住呼吸,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他弄不清楚现在尹朗的状态,分辨不出现在的尹朗是满月之夜即将变得凶狠残暴,还是变得理智模糊以至于无法自持的透出脆弱。
“尹朗……”陆翎骁的声音低沉温柔,不敢带有一丝刺激他的成分,“你难受的话,可以选择趴下来。”
痛得打滚儿也好,难受得蜷缩起来也好,都比他现在勉强的支撑着躯体,颤抖着站立的状态舒服。
陆翎骁是见不得兽类忍受痛苦的强撑的,在他心里,所有的兽类都有示弱的权力,即使尹朗这种固执的猛兽也不例外。
“呜。”尹朗痛呼一声,终于放松了两只前爪的支撑,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趴伏下来,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陆翎骁发现,他变得更大了。
平时尹朗站着的时候,陆翎骁可以伸手平举着摸到他的头,现在,这头狼趴下来,陆翎骁也不需要蹲下身,伸直手臂就能摸到他。
而这样的变化,并没有停止。
巨狼的出现,如同在满月里卸下了什么伪装,尹朗呼呼的忍耐着,等着这样的痛苦结束。
陆翎骁想了想,伸出手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
尹朗头部的绒毛不再像之前一样柔软蓬松,它们变得坚硬又扎手,硬邦邦的戳着陆翎骁的掌心。陆翎骁一根一根的抚平那些带着体温的毛发,房间里满是银狼沉重的呼吸。
月色安静的洒进来,照在银白的绒毛尖上,闪出柔和的光辉,陆翎骁粗略估计,这头狼有三米长,四肢健硕,站起来恐怕不会低于一米七。
他压下心中的惶恐和暴戾,耐心的顺着尹朗的绒毛抚摸。
长期与兽类接触,这是他唯一能够做到安抚兽类情绪的事情,温和的善意可以通过这种简单的抚摸传递到受伤兽类的心里,平复他们的焦躁情绪。
尹朗蹙着眉,满是短绒毛的脸上拢起一道眉峰,陆翎骁是不敢轻易伸手去抚平这道沟壑的,只希望这个晚上能够相安无事的渡过。
忽然,他掌下的银狼睁开一双黑得发红的眼睛,逆着月色,露出格外凌厉的寒光。
“尹朗?”
陆翎骁的呼唤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这只狼缓过了骨骼撑涨的痛苦,似乎已经清醒过来,他稍微后撤,四肢一蹬,就站了起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陆翎骁,那双狼眼紧盯着他,给他带来一丝不安。
沉寂、冷漠的眼神,完全不像是平时严肃的尹朗。
他莫名升起一丝怒火,正如当初向尹朗出手时的感觉。可是,理智告诉他,他根本不是这头真正的巨狼的对手。
陆翎骁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然而,他这样的动作,激起了这头银狼最激烈的反应!
银狼只是抬起爪子用力一带,就将陆翎骁逼上了绝路,他被这头猛兽压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但他没有感受到多余的痛苦,身后明显有什么东西,帮助他缓冲了这样的撞击。
是尾巴。
银狼竟然用粗长的尾巴圈住了陆翎骁,毫不费力的笼罩了他。
陆翎骁的后背满是绒毛的触感,狼尾比狼头的绒毛细嫩,没有扎人的感觉,但是,他再也压不住心头猛然烧起的愤怒,明知打不过这头狼,仍旧条件反射的狠狠一拳揍上了尹朗的长嘴。
巨大的狼头被打得一偏,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情绪,回过神来嚎了一声,举起爪子就将陆翎骁往墙上一按,即使身后有狼尾巴当靠垫,陆翎骁的头还是撞得一懵,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面前的狼一动不动,瞪大眼睛满目凶光的看他。
陆翎骁再大胆,也不敢在狼爪下出手了,刚才他的力道,预计能够打翻这头狼,没想到,尹朗只是头稍微偏了偏,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怒火被现实浇灭,掩盖的恐惧骤然升了上来。陆翎骁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种常年压抑在心底深处的害怕,终于毫无限制的滋长,当他确认自己无法战胜这些猛兽时,浑身带起难以压制的颤抖。琇書蛧
陆翎骁尘封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当初的害怕与惊恐仿佛重现一般,就是这样可怕的兽类,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咬断了他的腿骨,每一声清脆的咀嚼都伴随着他痛苦的呼号。
绝望和恐惧令陆翎骁脸色发白,冷汗唰的满布后背,他却不敢移开视线,唯恐自己一转眼,尹朗就张开血盆大口,生吞了他的头颅。
忽然,他的后背感觉狼的尾巴动了动。
银狼凑了过来,湿热的呼吸洒在陆翎骁耳畔,然后长嘴蹭到陆翎骁脸颊边,舔了舔。
“呜。”
他的呜声满是安慰,陆翎骁脸颊湿漉漉的,带着狼嘴里的温热,让他从崩溃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尹朗?”陆翎骁不知道能够说什么,他希望尹朗回应他,喊他的名字、解释自己的状态,而不是像毫无理智的野兽,只会呜呜直叫,凭本能行事。
狼的尾巴又动了动。
似乎是发现陆翎骁能在他的舔舐下安定,尹朗又像只蠢狗一般,伸出湿热的舌头,舔了舔陆翎骁的脸颊。
他脑海一阵茫然,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是一头凶狠的狼,一只爪子能够摁住自己,像捕食猎物一般轻而易举,但现在,他能够从尹朗轻柔的动作,感受到他的安慰。
一头会安慰自己的狼?陆翎骁浑身都是绒毛摩擦的触感,脸上满是温热湿滑的口水。
陆翎骁觉得自己变成了食物。
一块美味的甜点、一只红烧的鸡腿,他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哭笑不得,所以,现在的尹朗是回归了最原始的兽类,根本无法与他沟通吗?
还好,这头狼并不是那种嗜血的生物。
终于,他在月色中苦涩的笑了笑,伸出了手。即使脸颊的触感不太舒服,陆翎骁也松了口气,摸了摸这只狼的脖颈,扎手的硬毛在他心里也不再可怕。
“好了好了。”陆翎骁像是在阻止一只粘人的小狗一般,捂住尹朗的长嘴,让他别舔了,“晚上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过了满月,你就能恢复吧?”
狼的尾巴在陆翎骁的后背压着,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尾巴频繁的摆动。
狼虽然是犬科动物,但很少会摇头摆尾,尹朗现在的样子算不上可爱,但是给他一种天真烂漫的错觉。
“呜。”
“乖啊,放开我,你睡地上,我睡床上,满月很快就结束了。”陆翎骁确定这只狼不是全都听不懂,于是劝小孩儿似的勉强伸直手臂,拦住这头巨狼,摸了摸他的头。
尹朗很满意他的抚摸,呜呜的低吼一声,拿毛爪子蹭了蹭他的肩膀,就是不想放开。
陆翎骁夹在尾巴和狼之间,其实觉得挺累的,毕竟尹朗不是什么能够抱在怀里的小家伙,两只爪子压下来,陆翎骁都有点儿站不稳。
他拍了拍尹朗的爪子,努力挣脱这一大团体型巨大内心娇弱的毛绒绒。
尹朗盯着他,眼神有些不善,随时都要再次扑过来将陆翎骁夹在尾巴和自己身体之间似的,整个四肢都绷起了弧度。
陆翎骁无奈地想了想,手指向地面,命令一样严厉说道:“趴下!”
他想试试,这头狼是不是和猜测的一样通人性。没想到,尹朗真的趴下了,连带他一起……
陆翎骁被压趴了。这么多年没和猛兽这么靠近过,更何况,这是一只狼。然而,也许是他心底里认同了尹朗不会伤害自己,心里的恐慌随着平静的呼吸变淡,除了抱怨了一下身后当靠垫的狼尾巴有些硌人外,他竟然没有想要动手的冲动。
体型变得巨大的尹朗,并没有展现出传说中的攻击性。没有生吞人肉喝人血的不良嗜好,也没有对月长啸的吊嗓打算,反而变身成了一只依靠本能行事的犬科动物,粘人又腻歪。
还特别重。
陆翎骁睡在那条蓬松的狼尾巴上面,被尹朗压了个厚实。明明一米八的成人重量,压着一条狼尾巴,狼却一点儿都没有被踩到尾巴的不舒服,偶尔还晃动一下,表达对陆翎骁的满意。
陆翎骁盯着天花板,无话可说,大约今晚只能席地而睡,没有别的选项了。
这只是一床毛绒被。陆翎骁闭上眼睛,暗示自己,只不过是毛绒被有点重有点厚,还自带呼吸音效……
“呼呼。”尹朗的大爪子伸了过来,擦过陆翎骁的脸颊,伸出舌尖舔了舔,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凉意。
……偶尔还喜欢摸摸蹭蹭,而已。
房间有恒温系统,地板也不算凉,陆翎骁浑身都是柔软的毛绒垫子,动动手指就能勾到一根细嫩的腹部绒毛,之前的压迫和害怕消失不见,迷迷糊糊间在安静地夜里陷入梦境。
“情况不太乐观。”冰冷的声音在陆翎骁的记忆里印象深刻。
那是华洲军医院骨科的主治医生,陆翎骁清楚记得他的名字。
“现在医学不是很发达吗,怎么可能治不好,莫医生,你想想办法。”
“陆先生,这个情况不太乐观是站在贵公子想要报考军校的角度来说的,骨折可以治好,但是受损程度太严重,还有部分骨骼缺失,实在是……”
“莫医生,我们出去说,我丈夫情绪有点激动,我们不要吵到孩子休息。”
脚步声渐渐离开,陆翎骁大脑有些茫然。
那是当时的情绪一直延续至今的感觉,右腿骨骼破碎,缺失的部分大概已经被狼咬碎消化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即使那头狼付出了代价,自己也找不回他想要的东西了。
那么……那么……
“嘟嘟嘟”的声响震动在陆翎骁的衣袋里,智脑直接唤醒了这位沉睡的主人。
他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身处的地方有些怪异,稍微偏头就能看到一颗毛绒绒微微张开嘴呼呼大睡的狼头。
艹!
陆翎骁推开这头睡得死沉的狼,入手的绒毛恢复了平时的柔和,但他恨不得再踹上几脚。
不知道是满月后遗症还是什么原因,尹朗毫无知觉的被推开,尾巴扫了扫,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陆翎骁浑身僵硬,爬起来都觉得颈子痛、腰痛,他越过地面上摊尸的尹朗,扶到床的边沿,狠狠躺了进去。
还是柔软的床最舒服,陆翎骁点开智脑,发现是波利切的通讯。
“小陆小陆!”波利切兴奋的声音传过来,“我找到新雇主啦。”
陆翎骁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低声说:“恭喜恭喜。”
“你在哪里呀,记得给我准备合同!”波利切语气带着可爱的抱怨,却没有消除陆翎骁心中的不满。
他看着旁边那头睡得死沉的银狼,心里满是气愤,仍旧温和的说道:“我记得。昨晚出了点儿事,我有点累了,想再休息一下,你和雇主慢慢玩,有事找老板。”
“出什么事了?”波利切声音凝重的问道。
陆翎骁恶狠狠的盯着那头死沉的蠢狼,咬牙切齿的说道:“遇到个蠢货,我把他揍了一顿,现在手痛,要休息。”
他强调了两次想休息,波利切也不再说什么,乖巧的挂掉了电话。
陆翎骁终于愤恨的用脚尖踹了银狼的大尾巴。
然而,狼条件反射的晃了晃尾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睡得十分安稳。
陆翎骁很不满意,自己都被吵醒了,尹朗凭什么还能心安理得的睡大觉。他强撑着爬起来,觉得一阵头痛,靠过去,泄愤似的揪了揪尹朗的耳朵,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家伙啊!”
银狼的耳朵抖了抖,四肢舒展开来,仍旧睡得毫无知觉。
陆翎骁吃狼的心都有了!
尹朗醒来的时候,惯常觉得身体都不像自己的,却有一道锐利的视线穿透过来,稍稍偏头,就看到了坐在床上,居高临下瞪视自己的陆翎骁。
陆翎骁忽然笑了,阴测测的问道:“醒了?”
“嗯。”尹朗的记忆不算清晰,但是脑子里有陆翎骁的影子,他快速爬起来,乖巧的蹲坐在兴师问罪的房主面前。
“睡得好吗?”陆翎骁笑得更灿烂了。
尹朗有些心里发毛,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什么?”陆翎骁站起来,双臂抱胸,“你隐瞒这么严重的事情,是想骗谁!骗我,还是骗你未来的雇主?嗯?”
一声“嗯?”带着质问的哼声,问得尹朗头都耷拉了下来。
他说:“半个月前我刚在北市渡过了满月,我以为……”
“你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平安糊弄过去,结果没想到肖哨市的满月来得这么快?”陆翎骁的语气咄咄逼人,他实在是生气这只什么都不说的狼,“尹朗,本来我以为你虽然长得凶狠,至少本性善良,现在,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尹朗双眼诧异地看向陆翎骁,视线转来转去,确认面前这个人的身体状态,忐忑的问道:“昨晚你受伤了?!”
他心里大为惶恐,满月之夜的自己大多时候神志不清,一旦被激怒会爆发出可怕的攻击力,尹朗虽然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性格,却不希望陆翎骁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坐下!”陆翎骁看到他又想窜上来,立刻手指地面呵斥道。
刚刚抬爪想靠近陆翎骁观察伤势的尹朗愣了愣,收回爪子,乖巧的坐回原地,继续接受苦主的审判。
陆翎骁盯着这头沮丧的狼,仍没有放松警惕。
他作为一个专业的中介,决不允许自己经手的兽类隐瞒如此重大的问题。一头会在满月的时候身形暴涨的巨狼,哪怕不会主动发起攻击也是危险的存在。
陆翎骁沉重的说道:“尹朗,不管你想利用雇佣合约掩盖任何的事情,我都不会再帮你寻找雇主。”
“陆翎骁,我需要这份合约。”尹朗的语气诚恳,连表情都是严肃的,“也许你因为我欺骗你感到生气,可我没有办法,这是个意外。”
陆翎骁无动于衷。
尹朗不安的摆了摆尾巴,银白色的蓬松狼尾显示出他心中的犹豫,连耳朵都有些消沉。可惜,他这样的可怜模样,也无法撼动陆翎骁一分一毫。
终于,尹朗低下头,叹息一声,说道:“我身上带有华洲国防交代的任务,必须掩盖自己的行踪和身份,去进行一些涉及机密的工作。退学、离家出走都是真的,我的家人还在持续不断的寻找我的踪迹,随时想要捉我回去。还记得那天你坐过的飞船吗,它被一位可靠的人驾驶着,漫无目的的游荡在任何我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为了引开寻找我的人。”
“所以我没有钱,因为不敢用钱。如果能够借助雇佣合约的身份,家人找到我也无法带我回去,为了颜面,更不可能上法院起诉闹得人尽皆知。陆翎骁,我对外界并没有那么熟悉,兽类雇佣合约是我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
保证日常活动不被察觉,又很好的掩盖了人类时的身份,并且利用某些时间去进行涉密工作,完美得无可挑剔。
陆翎骁脸色很难看,他说:“所以在萨亚森林的陆战机器人,就是你家人派出来……”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性。”尹朗打断他的话,解释道:“如果是这一种可能,那么我们是绝对安全的,但是,超过三天时间,家里没有继续派出追踪者,说明陆战机器人跟他们没有关系。”
“你的家族在西伯利亚是个大家族?”
“唔。”尹朗沉默了。
“尹朗!”
“不大!真的不大!比起亚特兰蒂斯的其他家族,我们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世家!人口稀少,从家主算下来才延续了十代人!我这一代只有三个兄弟!”尹朗耳朵都拢在脑后,害怕陆翎骁生气,“他们不会公器私用,拿陆战机器人这种东西追踪我的!”
陆翎骁盯着尹朗,那头气势凶狠的狼心虚似的勾下头,忐忑的偷瞄他。
“满月的时候,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尹朗彻底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看陆翎骁。满月的时候,神狼不应该失去理智,除了无法控制的变得巨大,也必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在军校里,每月一次的满月,尹朗都是独自关在宿舍,迷迷糊糊的渡过,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现在,他脑海里都是家人的宽慰,每句话都在狠狠的抽动他的羞耻心。无论是兄长还是父母,都对他过于溺爱,即使在家搞得一团乱,破坏了无数的家具、摆件,惊吓到了普通人,最后也会让尹朗不必介怀。
他回忆着那些话,说道:“神狼一族在满月的时候会出现返祖现场,根据一头狼的资质、年龄,逐渐摆脱这样的困扰。最短十年,最长……最长五十年。像我的父亲,早在十岁的时候,克服了满月带来的影响,我的哥哥们,也没有超过十八岁……但是……但是……”
尹朗头变得更低,声音满含羞耻,“我身体比较虚弱,所以很长时间不能控制自己,直到现在还会受到影响。”
“虚弱?”陆翎骁觉得自己需要对虚弱的词义进行重新学习。
“是的,我出生的时候太弱小了,天生带有基因缺陷病。嗯……一开始我只有巴掌大,很像会夭折的狼,养了五六年,才像普通神狼两岁的大小。”尹朗顿了顿,“后来,家里请了位长辈帮我看命格,说是当初取名叫‘尹天齐’冲撞了老天,命格压不住,所以才改名叫尹朗。虽然这是封建迷信,但我的身体确实渐渐好了起来,只是留下了一点儿后遗症,在满月的时候没办法保持理智。”
陆翎骁实在想象不出尹朗巴掌大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昨晚那头三米长、一米七高的巨狼,已经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没办法忍住自己的脾气,再好的素养,都对尹朗这种欺瞒态度感到愤怒。
他重复道:“第一,我不会再帮你找雇主。”
尹朗点点头,还是没敢看他。
“第二,你该付清的钱,一分也不能少。”
“第三……”
陆翎骁轻轻呼出憋闷在心里的浊气,说道:“我可以帮你问问老板还愿不愿意签你这种……满月的时候会返祖成野兽的家伙。尹朗,你知道肖哨市有多少次满月吗,单月四次,双月五次,如果你没办法像你所说的家人那样,控制自己的行为,早晚会酿成大祸,我可不想在社会新闻上看到你的照片。”
尹朗那双漆黑的眼睛瞪得浑圆,“四次、五次……为什么会这样?”
肖哨市是属于华洲的,在星球的南半面,尹朗走过大部分省市,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频繁的满月。
陆翎骁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只呆愣的尹朗,出门在外连最基本的情报搜集都没有做好,怎么承担华洲国防交付的重要任务。他说:“肖哨市属于月省,在月省范围内的月亮都是经过了特殊的调整,根据各个市区的需求进行安排,肖哨市还算少的,月省的中心市,每两天都会出现一次满月,偶尔会因为盛大的庆祝活动,维持整整一个月的亮光。”
陆翎骁很肯定,尹朗的变化单纯是因为月光的明亮程度,而不是依靠固定的生物钟,他说:“你这头傻狼,怎么就自己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呢。”
尹朗低下头,接受了陆翎骁的指责。他的爪子轻轻划了划,难怪家里人始终没有在月省范围进行搜索,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尹朗思维快速旋转,忽然说:“陆翎骁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求”。陆翎骁听到这个低姿态的字时,本能的皱起眉,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简单的回答道:“你先说。”
“你能不能和我签约,我不要任何的附加条件,而你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我也相信你会为我保守它们,陆翎骁,我很需要这份合约,但我只相信你。”
被人信任的感觉很美好,但是陆翎骁早就不是单纯会因为一句话的感动而冲动的幼稚鬼。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无比头痛的站起来,蹲在尹朗面前,试图跟这头狼平等对话。
“听着,小朋友。”他说,“就算我们走内部关系签约,也必须达到最低一个月五万薪金的标准,走公开的账户,要有详细流水,随时接受莫科康复治愈中心和兽类保护机构的监管。所以,你是想我毁掉职业前途进行造假,还是出去抢银行来养你这头大狼?”
尹朗彻底不说话了,漆黑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就难过的垂下。
面对一头兽类,陆翎骁心软得毫无底线,也不能儿戏的签下这份合约,扰乱兽类雇佣的市场,降低兽类雇佣的标准。无数的治愈兽依靠着这份合约生存,雇佣合约出现的任何特例,都会被无良的雇佣中介利用,以此压低他们的待遇水平。
压榨和剥削是永远存在的,陆翎骁只能严格的规范自己,不能让自己的工作出现失误,成为伤害兽类的理由。
他伸出手,温柔的摸了摸这头颓唐的银狼,试图提出合理的建议,“其实,沙月语是一个很好的老板。”
昨晚,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尹朗的不对劲,却还在暗示自己去找到尹朗。
按照一个对尹朗充满好奇的人来说,沙月语完全可以轻松抓住尹朗的把柄,以此展开恶趣味的要挟。
可他没有,因为他重视陆翎骁,也尊重陆翎骁的朋友。
“我跟老板认识了六年,在启明中介公司工作了五年,沙月语这个人有时候说话虽然轻佻,但他没有恶意,为人热心,处事温柔,就算我犯了错,最多也是不轻不重的说两句,不会扣工资。他在肖哨市人脉广,社交圈宽,在月省和欧尼迪也有很多朋友,我虽然没见过,大多都是些身份不错的人物。一个月五万的薪金对他来说不算高,而且他也说了,只要你明明白白告诉他,你要做什么,会给你绝对的自由。”
陆翎骁一一数出沙月语的优点,试图给尹朗更好的参考。
然而,那头认真听讲的银狼,闷声说道:“沙月语很危险。我没有证据,但是他的眼神这么告诉我的。”
那是亡命徒偶尔在松懈时才会露出的眼神,不是面具化的凶狠,也不是表演似的阴沉,沙月语的眼神透露出的信息,比他说出的话还要通透,无论他说的是什么花言巧语,都会在眼神里展露出一丝半点的破绽。
尹朗接触过这样复杂的人,本能的抗拒和这样的人靠得太近。
陆翎骁挑了挑眉,回忆了一下当初轻浪不羁近乎癫狂的沙月语,无比认同兽类敏锐的直觉。他说:“我只是给你一个参考,签约还是看重你的意见。”
而尹朗专注的视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述说,想要陆翎骁和自己签约的愿望。
果然还是……很头痛。陆翎骁没办法说服尹朗,也没有途径去搞到每个月五万的高额薪水。他的智脑恰到时候的响了起来,暂时将他从这样矛盾又没法解决的状况里拯救出来。
通讯的那边是班宁,言简意赅的说明了他致电的意图。
“嗯?”陆翎骁有些意外,“你怎么到肖哨市了?”
陆翎骁是让尹朗变回人形,整理好着装再出门的。毕竟监控录像上记录的是尹天齐,要是从二楼走下来的是一头狼,沙月语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都会显得太蠢了。
雍月湾离班宁约定的地方比较远,他们不得不乘坐交通车前往。一路上沉默无言,好像他们只是恰好走同一条道的陌生人。
陆翎骁是不知道说什么,尹朗是不敢说话。
他虽然长得凶狠,面对昨晚的事情,内心充满了惊恐。他是记得一部分的,陆翎骁温柔的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柔软的小刷子刮在他的心间。尹朗没忍住,只想跟陆翎骁靠得更近,那是一种纯兽类的本能,他没办法阻止,也不想阻止。
陆翎骁在他怀里很温柔,没有平时冷漠和疏离,尹朗残存的印象,就是那只温暖得手掌,不断的抚摸着自己的绒毛。
当时的尹朗,即使不是狗,尾巴都快舒服得翘起来了。
他喜欢温柔的陆翎骁,然而,陆翎骁的温柔,总是慷慨的授予别的治愈兽,唯独对他充满抗拒。
果然,不可爱就会遭到嫌弃。尹朗一直憧憬着成为一头勇猛的神狼,现在却开始羡慕那些可爱的毛绒绒小兽。
比如可以窝在陆翎骁怀里打滚儿的卡卡,比如可以肆意围在陆翎骁脖颈上的波利切。
可爱,所以受到青睐。
尹朗不由得皱起眉头,看向前面陆翎骁的背影。
陆翎骁的西装有点儿皱,因为在地上躺过留了痕迹,所以他脱了下来,放在了臂弯。里面淡蓝色的衬衫显得背影消瘦,尹朗一只很惊讶陆翎骁对军事的热情。
一个身体素质不太强的家伙,在模拟赛场上却格外犀利,尹朗觉得,他这样的性格,在军校很可能成为佼佼者。
可是……
“陆翎骁,当初你说没有考上军校,是为什么耽误了?”
陆翎骁心情不算好,听到这种揭伤疤一样根本不委婉的提问,更不想好好回答了。
他皱着眉,看着这个从交通车上走下来的男人,反问道:“要你管?”
尹朗:……
自从班宁把他的K6停过公司大门,陆翎骁就限制他的飞船出现在周围了,班宁只好遵照要求,原地待命。
陆翎骁不希望自己身边出现太多显眼的东西,更何况沙月语本身就对他平时的爱好感兴趣,陆翎骁只想安安静静的把机战当做游戏玩一玩,而不是让它成为获取利益和资源的道具。
对班宁来说,机战的意义完全不一样。那不仅是他的工作,而且比赛的结果直接影响幕后公司的交易,那些庞大且复杂的关系网里,机战只是拿来博弈的一种手段,甚至机战冠军代表的派系都会关系到他的前途。
夹杂了太多东西的机战不再单纯,陆翎骁才会拒绝继续。
即使他的实力不足以拿到洲级赛冠军,他也害怕班宁不择手段的让冠军属于他。
这一次,班宁在肖哨市公共停泊坪等着陆翎骁来接。然后,他等到了两个人。
“这位是?”
“尹天齐。”陆翎骁不想过多介绍,随便点了名字,“你过来是出差还是顺路看我?”
“当然是特地来看你,顺便出差啊。”班宁笑着拍了拍陆翎骁的肩膀,“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他意有所指,应该是希望尹朗回避。可惜,现在的尹朗根本不会看外人的脸色,要是陆翎骁一定要让他离开的话,尹朗考虑去一趟阿尔斯特雇佣公司。
那是除了启明中介公司之外,唯一可能有可能帮他签成合同的地方,而且对兽类的审核显然没有陆翎骁要求那般严格。
“机战的事?”陆翎骁沉吟片刻,“我能拒绝吗?”
当着尹朗的面,班宁不好再多说,却仍旧强硬的说道:“我们谈一谈。”
陆翎骁拗不过他的固执,本能的觉得麻烦,只能同意了他的要求,说回去详谈。
回公寓的路上,陆翎骁的通讯信息一直没有断过,波利切逐条提出自己的合约要求,让陆翎骁记得写到合同里,沙月语早上的问好没得到回复,继续开始东拉西扯的问着尹天齐的消息,琳达已经开始询问昨晚的小可爱的详细情况,而罗斯迫不及待的想要饲养一只毛绒绒的治愈兽……
灯火花会结束之后,都会出现合约、咨询大量激增的情况,陆翎骁挑着客户进行回答,已经预见了未来几天加班的惨烈状况。
公寓门一关上,班宁就盯着尹朗,问道:“尹先生这个时候不该去上课?”
陆翎骁把外套一扔,说:“他是一个退学生,小班你的数据库信息该更新了。我去洗个澡,你们聊一会儿。”
尹朗这种永远严肃沉默不爱搭理人的家伙,加上班宁这种中规中矩从不探问私事的家伙,陆翎骁很放心他们待在一起。就算他们面对面坐上一整天,关系都不可能向着和谐友好更进一步。
他在雍月湾的地板上待了一晚上,后背还出过汗,陆翎骁都嫌弃自己脏兮兮的,总觉得身上还有一股狼毛味。尹朗兽态和人形时差别很大,也许是绒毛过长,陆翎骁会将他和原生态的森林联系在一起。
像尹朗这样的巨狼,适合在广袤的草原狂奔或者森林间潜伏,而不是挤在狭窄的公寓里,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
水流撒过陆翎骁的头顶,浑浑噩噩的思绪不断发散。亲眼见过满月的神狼之后,他不会再怀疑尹朗说的话。
生食心脏……这可不是什么封建迷信的过去,还会有人相信那些吃什么补什么的偏方,但陆翎骁觉得,神狼是特殊的。他们能在满月的时候,被迫生长,也许基因里存在着什么因子,可以快速活化细胞组织。
按照现代医学理论,细胞永久保持活性,可以延缓衰老,也许,那些想要神狼心脏的人,是打着这个主意。
陆翎骁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准备解除两个不会交流家伙的安静状态,却发现客厅比他想象的更安静。
因为空无一人。
陆翎骁挑眉打开书房,发现这两人一个躺床上一个坐书桌前,已经进入了网络。
陆翎骁进入到昨日折叠的时候,这个夜场酒吧明显冷清了许多,连涌到眼前的信息都少得可怜,好友列表里属于尹朗、班宁的状态,都挂着鲜红的免打扰,看起来,他们已经进入了模拟赛场。他径自往前走着,心里满是惊讶,他不觉得尹朗会同意和陌生人对抗或协作,哪怕是打发时间,也只会打开电视放点无聊的新闻,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应对班宁的问题。
但是,班宁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够说动固执的尹朗?
陆翎骁不相信。
等他进入到模拟赛场自动列席为观众时,忽然发现,赛场上只有一名选手,班宁和他站在一起,是观众。
“怎么回事,小班?”
班宁的眼神闪着亮光,正如当初与陆翎骁对战,输给陆翎骁之后的惊诧、狂喜混杂的复杂眼神,他抑制不住心跳,指了指混战中仍旧保持着优势的暗红色轻型战舰。
他说:“翎骁,我看到了一个天才。”
尹朗是天才,陆翎骁早就知道。
赛场上使用的军方权限的轻型战舰,只有班宁拥有开启的权限。上面的驾驶者,显而易见是尹朗。
陆翎骁能够清楚的看到尹朗严肃的表情,他没有因为面对十几位虚拟敌人感到害怕,在浩渺深邃的星际之间,他的眼神锐利又清晰。
“十六架逐鹿战甲对战一艘轻型战舰?”陆翎骁挑眉看向数据面板,实力悬殊巨大的模拟赛,是班宁公司挑选青年选手的惯用手段。他们总是提供最简陋的战舰,恶趣味的派出强大数倍的敌人,要看选手在慌乱中落败,考验他们的心理素质,揣度他们的所思所想。
陆翎骁看着他的轻型战舰遭到了极大的伤害,从列出的参考指数来说,尹朗随时都会葬身星际中。
“不!”班宁表情惊喜语气夸张的反驳,“是二十架!之前,我派出五架逐鹿战甲,不到五分钟,就被尹天齐击碎。现在我派出的是二十架,然而,他完全没有惊慌失措,心理素质强大,手段狂野暗藏规律。翎骁,他就算输了,也是个天才!这样的天才,哪怕是每个月五万,我都觉得太低了。”
“什么五万?!”陆翎骁本能的对金额敏感起来。
班宁语气透出捡到宝藏的兴奋,他没想到尹天齐会突然问道,怎么能保证每个月快速赚够五万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他想到了对方军校退学生的身份,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而现在,缪想成真,他说道:“五万,翎骁,只要每个月五万,尹天齐会帮我们拿到洲级赛冠军……不,不止,他可以拿到星际冠军。”
爆炸声音轰鸣,传到观众席已经减轻很多,陆翎骁仍旧觉得刺耳。他勉强的笑了笑说:“不可能的,他没有任何的经验,洲级赛冠军可以想想,星际……”
星际冠军,至少,在他们这颗星球上,陆翎骁认定的是亚克托。
亚克托是四年老选手,冠军的头衔不尽其数,他是机战当之无愧的明星。陆翎骁没有狂热的粉丝情怀,但是对亚克托始终有特殊的崇拜感。
班宁笑道:“翎骁,他弃赛了,这就是尹天齐的机会。”
“不是你做的?”陆翎骁怀疑道。
“你这样让我很伤心,虽然我真的想过。但是,亚克托是主动弃赛的,我打听过消息,亚特兰蒂斯的人封锁得太死了。”班宁的语气低沉,在轰鸣爆炸声中有些晦暗不清,“如果他是受伤了……翎骁,如果,那么,是不是就该有新的冠军了。”
亚克托受伤。陆翎骁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四年前,亚克托代表亚特兰蒂斯军校出赛,哪怕那时候他只是刚入学的学生,现在也该进入了军部,因为没有公开宣传过,所以他始终认为亚克托是亚特兰蒂斯军校的在读生。
关于亚克托弃赛的原因,他考虑过很多,但从没想过,亚克托可能在任务中受伤,或者需要执行秘密任务,不得不退出比赛。
陆翎骁重新将视线放回赛场,尹朗百分百专注于比赛,连眉头都舒展开,对自身战舰的损伤根本没有担忧的样子。
严肃、认真,而且年轻,尹朗参加机战比赛,很大的概率能够脱颖而出。
更何况,有班宁。
陆翎骁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比赛,说是单方面的屠杀也不为过。尹朗驾驶的轻型战舰损毁严重,随时处于爆炸自毁的状态,然而,游戏中的人胆子都特别大,尹朗不仅没有投降,还向最后两架逐鹿机甲发起进攻。
轻型战舰从尾部燃起星火,尹朗最后的攻击完全是为了同归于尽,陆翎骁目不转睛,看着那团火焰越烧越旺,撞上了自己的对手,也宣告比赛结束。
“Lose!”
敌人还剩一架,尹朗最终没有获胜。
“疯狂、固执,是所有天才的共性。”班宁还在不断提高对尹朗的评价,“而且,他野蛮的处理方式,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纯粹的新手。尹天齐的起点很高,我相信不出一个月,他就能够成为一流选手。”
“一个月时间洲级赛都结束了。”陆翎骁不得不提醒道。
“没关系。”班宁兴奋的做起职业规划,“华洲洲级赛的冠军只需要二流水准,尹天齐完全没问题。你说是吗?”
最后一个寻求赞同的问话,他是冲着陆翎骁身后问出的。
走出赛场的尹朗皱着眉,似乎对这次比赛的结果并不满意,他没有搭理班宁,而是对陆翎骁说道:“我可以赢的,如果我驾驶的是中型战舰,配有最低的火力系统,可以在战舰燃尽前搞定最后一个战甲。”
尹朗的语气像是寻求原谅,陆翎骁顿时觉得他未免对自己要求太高,宽慰道:“你已经很棒了,按照机战的初选赛要求,轻型战舰的敌人不会超过十架逐鹿机甲。”
尹朗的眉头稍微舒展开,却没有显得开心,看向班宁,问道:“那么,我合格了吗?”
“合格!当然合格。”班宁恨不得掏出智脑立刻给尹朗安排专业训练,“我很久没有看到你那么优秀的年轻人了。上一个还是翎骁,当时他驾驶着……”
“这种老笑话就不要再拿出来说了。”陆翎骁打断他旧事重提的念头,问道尹朗,“你是想和班宁签约?”
“签约,哦,对,这个可以的。”班宁已经进入到为尹朗计划未来的阶段,差点忘记最基本的东西,“我可以和你签订合约,保证不会泄露你任何私人信息,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价格好商量。”
班宁完全误会了合约的意义。
尹朗摇了摇头,说:“陆翎骁,我和你签约,钱让班宁付,我什么要求都不提。”
虽然尹朗什么要求都不提,但是陆翎骁的性格绝不会阻碍他做任何事,也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提什么要求都是多余的。
班宁一愣,立马同意,“可以啊,我也很信任翎骁,尹朗你和他签也可以,这样后续也少了很多麻烦。”
陆翎骁等着这个浑然不知真相的家伙,神情复杂的问道:“小班,你就这么看好他?”
班宁严肃的说道:“天才型选手可遇不可求。”
两个人坚定不移的看着他,仿佛陆翎骁是个救命稻草。
然而,陆翎骁觉得自己是块垫脚踏板。
“……我怕麻烦。”陆翎骁看着尹朗的眼神忽然失望,于心不忍的叹息道,“合约我签,事情找班宁,我只是负责挂名。”
“翎骁太感谢了。”班宁扑过去抱住陆翎骁,激动的拍着他的后背。
陆翎骁看着尹朗的眉头再次皱起来,于是强调道:“只挂名。”
班宁和尹朗已经是狼狈为奸的搭档关系,陆翎骁懒得去理他们,提起包上班去,顺便整理一下该签的合同。
因为刚刚结束了灯火花会,原本预定的周末,变成了新的战场,同事们都忙碌于昨晚激增的工作,以最大的热情接待兴致盎然的客户。
陆翎骁坐在办公桌前发呆,他经手的合约一大把,定制过无数种特殊条款,还第一次为自己设计合约。
甲方权益,乙方权益,甲方义务,乙方义务,陆翎骁复制粘贴删删改改,觉得上面条条款款越多,越碍眼。
“小陆!”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喊声,一团黑色的毛团,蹭蹭蹭的就顺着他的大腿窜了上来,大尾巴摇啊摇,探出头看他面前的合同,“这是我的合约吗,我还要有每周一次的休假跟波尔多红酒。”
“这不是……”陆翎骁失笑着点开属于波利切的合约,把他提出的要求都加了上去,“怎么不跟罗斯多玩一会儿?”
“我才不是那么随便的兽。”波利切的小爪子攀着桌面,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的合同,“小朋友的好奇心就是得吊着,不然分分钟破坏治疗的最佳时机。昨晚我们玩得可开心啦。”
波利切的黑色大尾巴晃来晃去,调转了姿势,用爪子蜷缩在陆翎骁的怀里,乖巧的露出大眼睛,具有迷惑性的让人选择性遗忘他真实的样子。
能看穿人心,与梦魇为伍的兽类,危险得根本不可能列入治愈兽的范围,然而,波利切却利用自身的危险,轻而易举的完美治愈了每一位患者。
陆翎骁摸了摸他柔顺的绒毛,好奇的问:“昨晚你设计了什么?空中楼阁,还是密室追逐?”
作为一个过来人,陆翎骁当然清楚罗斯将会面临的世界多么不可思议,荒诞不羁的场景真实得宁人胆寒,在暴露出人性最脆弱的一面时,波利切才会大发慈悲的宣告游戏结束。
波利切湛蓝的大眼睛透露出得意,说道:“小陆,你太小看我了!这种老把戏怎么可以反复使用,当然是为了庆祝新的小朋友投入怀抱,设计了新的场景。”
说完,他小爪子捧在一起,发出可爱的笑声,“是多层梦魇,我就是想要吃掉他的大恶魔,也是救了他的小可爱,罗斯这个孩子,心里面害怕的东西真是单纯,本质并不坏,看到有人死在面前,都差点吓哭了。”
波利切的恶趣味总是挑战着人类最脆弱的神经,罗斯不过是个少年,心底再是烦躁、厌恶、目中无人,面对近乎真实的血腥,仍旧会感到害怕。
这只说着可怕的话,却长得无比可爱的治愈兽,顺着陆翎骁的肩膀,趴到了他的脖颈上,懒懒的舒展成一条毛绒围脖,眼睛半眯,说:“我真担心你介绍来的小朋友对人类的死亡无动于衷,要知道,对同类都显得冷漠麻木的家伙,才是真正无可救药的。”
他的蓬松长尾巴一甩一甩的抖了抖,故意去逗弄陆翎骁的下巴,然后被那只温柔的手掌握在手心。陆翎骁说:“如果是那样的客人,我不会带过来。”
陆翎骁不喜欢冷漠自私的人,他们容易变得疯狂又充满攻击性,即使不会伤害到波利切,陆翎骁也会将他们列入黑名单。
“波利切,你决定要选择他了吗?”
陆翎骁只不过是想要试一试而已,他不希望波利切长久沉浸在司鹰去世的阴影里,也不想强行塞给波利切一个温和的雇主。
这只治愈兽的爱好十分特殊,他喜欢的永远是心中带着倔强不服输的年轻人。罗斯年纪小,性格狂妄,带着少年特有的简单思绪,没有深入过复杂的社会,再是暴躁心底也残存着怜悯和无辜。
色厉内荏的少年是最容易被掌控的,波利切要调.教他,毫不费劲。
“他要是能答应我所有要求,我就选他。”波利切伸出黑黑的毛爪子,指点江山,“快,再加一条,未经允许不准擅自脱离我的视线范围!”
陆翎骁无奈的笑着,开始按照波利切的命令修改合同。
在治愈兽的市场里,这些高傲又挑剔的家伙才是大佬。
万般挑剔的波利切,在浏览完定稿的合同后,终于心满意足的蹦了下来,说道:“我去找小月语,晚上他要请我吃大餐。”
陆翎骁看着这位活力四射的大佬,一边和路边遇上的同事卖萌撒娇,一边往老板的办公室走去。
比起波利切的长篇合同,他和尹朗的合约简单得两页纸就能装下。
陆翎骁没有别的需求,尹朗也没有额外的补充,作为一名从业五年的专业中介,陆翎骁没想到最简单的合同竟然甲方会是自己。
要是别的客户要求都这么低就好了……陆翎骁确认合同.修改完毕之后直接传到了沙月语手上,连带着之前几份需要定稿的合同一起打包,企图蒙混过关。
大约是波利切缠着沙月语玩游戏之类的,陆翎骁没有收到确认收件的回复。
他等了一会儿,就放下了这件事,开始回复起邮箱里客户的咨询信件。
然而,手边的外线电话却响了起来。
“您好,启明中介公司。”
“你好,我想咨询你们公司的那只叫尹朗的狼。有没有他的完整照片?”声音有些冷清,带着独有的沉稳音调,陆翎骁确定自己没有接待过这个人,大概是位新客人。
但是,在制定合同之前,陆翎骁已经将尹朗的简历改为了“受雇中”,不该还有咨询电话打进来才对。他戳开公司内部网络,查看这通电话的来历,却发现这位新客人并没有直接从网络简历拨通电话,而是选择传统的通讯模式,打给了公司客服,转接到了陆翎骁的手上。
他有些奇怪这种执着,说道:“不好意思,尹朗已经确定了雇主,所以暂时不接受……”
”不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只狼是不是银白色,体型巨大,长得很凶,嗯……眼睛是黑色的,脾气暴躁高傲冷漠!”那边的声音变得急促,似乎害怕陆翎骁突然挂断,迅速描述出了尹朗的特征。
陆翎骁立刻记录了这个陌生的号码,他可以选择简单的回答“是”,但后续的麻烦只会更多。陆翎骁困惑的说道:“不好意思,客人,这只狼非常娇小,只有巴掌大,您看到的爪子照片,是百分百写实的,和您描述的并不相同……尹朗很可爱,他听得懂客人的指令,会撒娇打滚儿摇尾巴装死。”
“……”
电话那边沉默许久,陆翎骁透过电波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失望。
过了一会儿,那边说道:“……看来不是了啊。”
“您是想找什么特定品种的狼吗客人?您可以告诉我详细特征,启明中介公司随时为您服务。”陆翎骁的语气完美得无懈可击。
“不用,谢谢。”声音变得冷漠生硬,挂断得相当果决。
陆翎骁长舒一口气,看起来,尹朗不怎么安全,一只毛爪子都会让人看出本尊。
这可不太好。陆翎骁盯着网站上的简历,很想将它完全撤下来,但是想了想,这边刚刚接了一个咨询电话,转过头就撤了简历,做贼心虚也太明显了一些。
叮!
公司签收文件的回执弹了出来,来自沙月语的回复清楚的划着大红字体占据了陆翎骁整个屏幕,霸气的凸显了老板宣言的重要性——
陆翎骁你给我到办公室来。
虽然平时“小陆”的亲切称呼没有了,但是句子结尾还是句号,说明不是什么大问题。
陆翎骁翻了翻行程表,确定今天下午没有别的安排,完全可以接受领导指示,他才站起身,往沙月语的办公室走去。
一开门,就看到两双视线直直的刺过来。
那团黑色绒毛的兽,飞奔而来,唰的一下吊在了陆翎骁的臂弯上。波利切委屈的吼道:“大骗子,说好的没有别的兽呢?”
控诉的语气格外真切,陆翎骁忍不住笑起来,把他抱在怀里,“波利切,你有罗斯了呀。”
“跟罗斯比,当然是你更好!”波利切气愤的挥起爪子,在陆翎骁昂贵的西装外套上无情的摩擦,“他有什么好,你居然选他!”
陆翎骁笑出声,摸了摸波利切的头,“最近你在看什么电视剧,语气好奇怪。”
“哼。”大佬很不给面子,头一撇,甩开他抚摸的手,爪子蹬蹬就钻了下去,“小陆你太讨厌了,都不安慰受伤难过的我。”
比起波利切的激动,沙月语平静得多,他只关心一点,说:“我可不知道公司每个月付给你的薪水和提成,能够达到五万这么多。”
“我朋友付薪水。”
“那么,你的朋友每个月花五万,让你养他自己的狼?”沙月语误会了“朋友的身份”,伸手敲了敲办公桌,“无事献殷勤……”
波利切立马跟上,“非奸即盗!”
陆翎骁只是笑,这里面确实存在太多不可说,他也没办法在老板面前编造漏洞百出的谎言蒙混过关,不如就顺着他们的意思。
他说:“其实就是寄养而已。我朋友有事要外派,没办法照顾尹朗。想帮他找新的雇主,然而,结果你们都知道的。”
“寄养费未免也太高了。”沙月语站起来,走到波利切身边,将这团黑绒绒的小兽拎进怀里,“你们合约签多久?”
“一年吧。”陆翎骁没有和尹朗商量过时间,反正钱是直接由班宁支付,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得看尹天齐会外派多久,说不定下个月就回来了,我也好早点解脱。”
沙月语和波利切的眼神在这一刻达到了完美的同步,直视陆翎骁,探寻他心底的秘密。
而陆翎骁坦荡的微笑着,毕竟自己只说了一个简单的谎话,没什么可戳破的。
波利切很沮丧,他说:“小陆你真不可爱,当初你的心思很容易看清楚的,现在学坏了。”
陆翎骁只是笑,伸出手,摸了摸波利切的小爪子,“这也是你教的啊,波利切,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哼。”波利切缩起爪子不给摸,团成一团,窝在沙月语的臂弯。
沙月语说:“虽然我很高兴你能够签约一只兽,但是,狼啊……”他和怀里的波利切对视一眼,“你不害怕吗,陆翎骁。”
“害怕。”陆翎骁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坦诚的说道:“可我不能害怕一辈子。”
沙月语的眼神看不出赞同和反对,他的表情一直是这样,深藏着很多复杂的情绪。陆翎骁不想深究,也不愿深究,这份合约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对尹朗来说至关重要。
对班宁来说,也有独特的意义。
他就是这种性格,自己拒绝麻烦,却愿意为朋友解决麻烦。
他说:“老板,‘别做个胆小鬼’,这话是你说的。”
波利切的合同,沙月语简单审核了就返还了回来,陆翎骁的合同却压了下来,沙月语说“还要再斟酌斟酌”,既然老板都松了口,陆翎骁当然不会不识趣的挑刺。
哪怕,那份合同什么特殊要求都没有。
下班的时候,陆翎骁将外套放在手臂里,领子上有很多波利切无情留下的爪印,实在是不好意思大摇大摆的穿在身上。
今天街上人群较多,附近的商业街做起了周年庆活动,平时不怎么爱出门总是网上购物的家伙们,也会在下班的时候,顺道逛一逛商城。
“云朵——”
这声呼喊不算大声,陆翎骁还是听得清楚。那是旁边街口的一位年轻女士,穿着深色长外套,带着一副黑边框眼镜,差不多遮住了大半脸,看不清具体的样貌。
她寻找着什么,往街巷里探头。
陆翎骁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团白毛。当然,不全是雪白的,那只动物身上带着黄色、黑色的花纹,像是一只三花猫。
肖哨市的城市建设加速后,对于野生动物的管理变得严格,野猫、野狗都会抓起来送到兽类保护中心和相关机构,陆翎骁已经很少没看到过这样的猫出现在街道上了。
毕竟,家养的猫,谁会放在大街上乱窜呢。
“云朵。”带着眼镜的女士,轻柔的抱起了它,小声说着什么。
看起来,这只猫是她的宠物。治愈兽的价格高昂,雇佣的客户非富即贵,普通人家里养的大多是小猫小狗,陆翎骁并没有特别注意,等着绿灯的时候,穿过马路。
在与那位云朵并肩而行的时候,他随便瞥了一眼。
果然是一只普通的三花猫,黑色、黄色的斑点大块的覆盖在白色的绒毛上,蜷缩在主人怀里,乖巧、柔弱又无助。
它的主人还在低声的抱怨,陆翎骁听着,觉得有些想笑。
爱猫的人总是把猫当成小孩儿,语气幼稚的试图讲道理,可是,智商不高、无法与人类沟通的野兽,大约只觉得主人太吵罢了。
那只猫沉默的听着,在主人摇晃着它,问道“听到没有”的时候,敷衍的“喵”了一声。
陆翎骁愣了。
那不是猫该有的叫声,更像是会说话的治愈兽,刻意伪装出来的猫叫。
他看着那只猫,普普通通,微眯着眼睛,只能从眼帘间勉强看出深邃的绿色,猫很疲惫,连爪子都蜷缩着,仿佛忍耐着疼痛,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陆翎骁心中的疑惑更重,凭他多年接触兽类的经验,这只猫有可能处于内脏受损的状态。
他顾不得生疏,挡住了这位女士的去路,带上了善意的笑容。
“您好,不好意思,这只猫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没想到,它的主人忽然神情紧张,眼神惶恐的四处偷瞄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狂奔起来。
陆翎骁自认不是凶神恶煞的人,始终言语温和礼貌待人,不知道刚才那句话触到了那位女士的底线,就引得她做出这样迅速的反应。
追上一位柔弱的女士不算难事,陆翎骁紧跟着她,还在不停的解释:“女士,请等等,我没有恶意,我是启明……”
忽然,她奔入了一栋百货商场。
陆翎骁只能跟进去,却立刻被一大群促销活动的商家带入了热情的包围中。
“抱歉、抱歉,我赶时间。”他这样推脱着,大步向前追寻着那位女士的身影。
百货商场总是设计得九曲十八弯,他不过是耽误了一会儿,就失去了那道深色的背影。
跟丢了。
陆翎骁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年轻女人的反应怪异,但是猫很顺从,两个人的关系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是,如果那只猫是治愈兽,还受伤了的话……会比较麻烦。
陆翎骁打开了智脑,迅速联络了妮娜。
他省略了前因后果,要求道:“妮娜,请把最近两年治愈兽新增名单传一份给我。”
“全部吗?”
“是的。”陆翎骁看着人群攒动的百货商场,“全部。”
陆翎骁很少去注意每一种治愈兽的具体模样,近两年新增治愈兽种类繁多,凡是智商达到正常沟通交流范围内的野兽,都拥有了治愈兽的身份。
在他看来,这是不准确的。
只有治愈人类疾病,灵活运用自身优势完成工作的兽类,才能成为治愈兽。
但是,兽类保护中心并不那么想。
就像是一个能够保证兽类安全的身份,他们希望安放在所有的野兽身上,防止残忍的人类对兽类下手。
所以,陆翎骁近两年没研究过新增的治愈兽,致力于为启明中介公司熟悉的治愈兽联系客户。
陆翎骁回到公寓,客厅依旧空无一人,想来班宁和尹朗还沉浸在模拟赛中。
他仔细的翻看着目录,唯恐错过某一种疑似猫的治愈兽,他逐一核对名册的描述和附带影像资料,连特殊毛色的猫都没放过。
然而,这些治愈兽里,像猫的没有三花的斑点,有三色斑点的又不像猫。
陆翎骁记得那声“喵”叫,懂得欺骗人类,伪装成宠物猫的治愈兽,智商不会低。若是它有半点儿不情愿待在主人身边的意思,随时都可以联络到兽类保护中心和康复治愈中心,得到专业、迅速的帮助。
“没有啊……”陆翎骁翻遍了全部目录,仰躺在沙发上。
那位女士的反应过于奇怪,陆翎骁认定猫肯定有些问题。他放不下这件事,懒散的躺在沙发上,戳了戳智脑,准备想办法找出当事人问个清楚。
他手上没有照片,绘画技术又太烂,只好找了个模拟画像的拼图,开始拼凑那个女人和那只猫的样子。
长发、黑框墨镜、深色外套,眼神畏缩、胆怯,带着些许社交障碍的感觉,长相普通,没有化妆的迹象……陆翎骁回忆着,很快凑出了八成相似的女性画像。
但是那只猫,画出来就是平凡的三花猫,除了疑似墨绿的眼睛,没有别的特征。
陆翎骁模仿着它的声音,叫出来。
“喵。”
尹朗:……
“哈,翎骁,学什么猫叫啊?”班宁忍不住笑出声,他和尹朗刚出来,迎面就是一声清晰的喵声。
陆翎骁躺在沙发上抬眼,就看到一脸严肃的尹朗和充满笑意的班宁,他懒散的不想动,说:“小班你去做饭,我累了。”
“好好好。”班宁主动接下任务,还是补充道,“刚才应该给你录下来,挺可爱的哈哈哈。”
陆翎骁随手抓起一个沙发抱枕,就砸了过去。
“去做饭!”
班宁哈哈大笑着去做饭,而尹朗用疑惑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着陆翎骁。
“你为什么……”要学猫叫?
“闭嘴。”陆翎骁毫无形象的伸腿戳了尹朗的小腿一下,“今天下班的时候见到了一只三花猫,它叫得很奇怪。”
“发情了?”尹朗的思维一跑三千里,认真问道。
陆翎骁:……
陆翎骁不得不坐起来,表情严肃的说道:“我说的奇怪,不是那种奇怪,而是,它发出的声音不像猫叫,像是模仿猫叫。”
“跟你刚才一样?”
“……对,一样。”陆翎骁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你和班宁练了些什么?”
机战的种类多样,以尹朗的身体素质,战舰、机甲、飞船都能达到较高的水平,但是参赛选手只能选择一项报名。
班宁当然会为他选择最擅长、最有可能夺冠的项目。
当初,陆翎骁报名的民用机甲,在民用这一块儿,他很容易占据优势,又有军用机甲操作经验,平时还能借到班宁的权限练习,比普通选手的实战水平高了许多。
而尹朗,选择其他几类都会因为曾经的军校背景被划分到军用一类。
“战舰、机甲、飞船还有无人机操控都练了一遍。”尹朗站在原地,没打算坐上沙发,“但是我想参加军用机甲项目。”
“这项目风险比较大。”陆翎骁从获胜拿冠军的角度分析,“你的竞争对手太多了,基本都是军方背景,最好多问问班宁,他是内部人士。”
“问过,班宁让我自己考虑。”尹朗犹豫了一下,“但是,我选军用机甲,是想对战亚克托。”
陆翎骁听着这句平静的宣言,心里升起的不是后生可畏、勇气可嘉等等夸耀,而是百转千回的走偏了思路,问道:“你跟亚克托认识?”
尹朗眨眨眼,一闪而过的惊诧没来得及掩饰掉。
“别撒谎,我看得出来。”陆翎骁警告他。
“听说你很崇拜亚克托?”尹朗沉吟片刻,“那你知道亚克托叫什么吗?”
“叫什么?我知道他叫亚克托不就行了。”陆翎骁不是追星追到必须知道各种小道八卦和隐私的狂热粉,他欣赏亚克托的天赋和直觉,观看亚克托的比赛就是一种享受,每一场比赛都负担全无的将获胜希望压在这个天才选手身上,看亚克托怎么打败对手。
“哦。”尹朗点点头,“我确实认识亚克托,所以我想打败他。”
陆翎骁偏偏头,不太理解里面曲折婉转的关系,算了算大概的距离,说道:“你和亚克托是隔壁邻居?”
尹朗又是眨眨眼,不说话。
一般这种时候,陆翎骁不知道答案也就算了,但面对一个自己看了好几年的机战冠军,实在是放不下那一股小小的好奇。
他有些急,不喜欢尹朗这种问一句答一句的状态,“你快说,别吊胃口。”
“陆翎骁,我说出来,你不要觉得失望,毕竟,我也很厉害。”
尹朗的预防针水平并不怎么样,陆翎骁斜睨他一眼,恶狠狠的催促道:“说!”
“他是我大哥。”
陆翎骁心脏骤然一跳,几近暂停,心思复杂的搅在一起,大概就是,心中的男神为什么会有一个(只)这么蠢的弟弟,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回味过来,视线锐利的紧盯尹朗。
“他也是神狼?”
“对。”尹朗皱着眉,“我现在会的技巧,都是从他身上看来的。”
无论是自杀式撞击,还是处理众多敌人的方式,连操控飞船时的流程都带有他的影子。
尹家最优秀的骄子,曾经是尹朗崇拜的目标。
“所以,我想打败他。”
陆翎骁脑海里满是莫名其妙的旁白,“愚蠢的弟弟离家出走为了打败英勇无比的哥哥”“心痛无比的哥哥为了找回自家熊孩子无奈弃赛”。
陆翎骁眼神一凛,“亚克托弃赛是为了找你?”
“唔。”
陆翎骁咬牙切齿,笑得阴测测的说道:“你最好是有华洲国防的秘密任务。”
不然他不保证自己会不会突然想要一件狼皮大袄。
班宁做好饭出来的时候,觉得陆翎骁的表情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似的盯着旁边的尹朗。
错觉吧。他放下菜盘,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陆翎骁温柔的脾气,他看了好几年都没改变过。
“小班,你准备让尹朗参加什么?”
“军用机甲,他不是想挑战亚克托吗?”班宁盛了一碗汤,吹了吹,“不过这次可惜了你的XX01的账号,好歹也是省级冠军的名字,对了,尹朗,你参赛ID是什么,我得给你报上去。”
“朗。”尹朗自己端起碗盛饭,不指望今晚的陆翎骁会温柔了。
一个字的ID简洁明了,还好班宁是内部成员,没有说不可以之类的话。
一顿晚饭吃得安静,陆翎骁还在生气要不要去社交网站上给亚克托通风报信,让尹家的大家长把这只熊狼崽给逮回去,好让亚克托重返赛场。
但是自己一边同意跟尹朗签约,一边出现这种叛徒行径,似乎非常的不道德。在私人感情和坚守工作原则之间,陆翎骁几乎没有犹豫的打消了通风报信的念头,决定不去管尹朗的家务事。
“合同已经拟好了,明天去公司找老板应该就能签。”他没有点名,随口一提的说道。
尹朗心情忽然就灿烂了起来,明明合约只是拿来掩盖身份,他就是抑制不住能和陆翎骁产生特殊联系,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
到了晚上,班宁一句话,又让尹朗的气压降低。
他说:“翎骁,今晚我跟你睡吧,我看尹朗都睡的书房。”
陆翎骁还没来得及答应,尹朗恶狠狠的眼神就瞥了过来。
“你睡书房。”尹朗语气生硬,带着些强硬的命令,低声补充道,“我睡沙发。”
一大早,陆翎骁就能听到两个人出门去的声音。
班宁为选手买买东西,做做计划正常不过,他躺在床上微眯一会儿,却发现睡不着了。
刷开社交网,点开了亚克托的页面。亚克托不是经常发布消息的人,算了算时间,从尹朗消失之后,这位选手就没有再露过面。
亚克托是个很神秘的选手。
除了比赛相关的消息,他从不会发布声明私人信息。
最近一条状态停留在半个月前,那是亚克托参加线上采访时的一段录音,身为冠军,他的声音沉稳,很难想象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陆翎骁四处翻找了一下,没有更多的新消息,也就关掉了智脑。
还好亚克托退赛不是因为受伤。陆翎骁内心宽慰了些许,掀开被子起床,简单洗漱之后,收拾好手提包,准备上班去。
没想到班宁和尹朗回来得很迅速。
尹朗捧着个保险箱子,上面还挂着标签,班宁帮他背着一大袋的购物袋,一眼就能看出进行了大采购。
“你们让商城送货上门不就行了。”陆翎骁无法理解他们亲手提东西的情怀,这又不是在楼下超市买日用品,楼上楼下活动活动筋骨的事情。
班宁只是笑,说:“不行啊,尹朗很急的。”
尹朗握着箱子,慢慢推到了陆翎骁面前,说道:“这是我第一个月的薪水。五万,现金。”
陆翎骁:……
班宁笑得幸灾乐祸,他以为的合约是尹朗的卖身契,没想到居然是陆翎骁的。说:“昨晚尹朗神神秘秘的找我要五万现金,我还以为要干什么,原来是给你当卖身费啊!翎骁,每个月五万包养的感觉怎么样?”
“闭嘴,这又不是我的钱。”陆翎骁拿过箱子,捧在手上,这个时代很少会有纸质钞票,不易保管也容易丢失,他当时只是随便说说开个玩笑,没想到尹朗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没有跟班宁过多解释,任由他随意发挥合约内容,以至于现在他的想法走偏,陆翎骁都没办法好好反驳,“尹朗,好意我心领了,你的住宿费要不了那么多,而且工资还是走银行比较好,现金很麻烦。”
他将“麻烦”两字着重说了,兽类雇佣的薪水都必须经过银行,现金只能算作雇主额外支付的报酬。不管尹朗有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陆翎骁都没打算收这笔钱。
尹朗说:“我没有账户,你帮我存着。”
他的语气毫不客气,把谎话说得理直气壮。因为离家出走不能动用账户,这一点陆翎骁能够理解,但是,突然就变成了管账先生,他着实有些为难。如果不是为了达到签约要求,尹朗根本不会在乎一个月五万,等他们签订合约,尹朗以雇佣兽的身份开通新的账户,就能完美避开经济管制。
“尹朗没有账户就开一个吧,以后我把钱转给你,然后你再给尹朗,不就行了。”班宁看着他那副纠结为难的模样,善解人意的说道,“翎骁,你把钱清点好,我待会走的时候再帮你存回去。”
“怎么,你要走?”陆翎骁没想到班宁到肖哨市不到一天,就要离开。
班宁倒是轻松很多,他说:“我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劝你参赛。既然现在解决了选手的问题,我当然要回去准备比赛的事情。”他伸手拿过保险箱,说道:“而且,每个月五万的薪水,我得找麦克斯报销。”
陆翎骁觉得哭笑不得,目送班宁带着那一盒现金离开。
“走吧。”陆翎骁看着这个真诚得有些呆的年轻人,“去公司签约。”
兽类雇佣签约维持着严密的流程,他们签合同的画面会保存在公司数据库中,随时等待着康复治愈中心或者兽类保护中心的随机抽查。
陆翎骁到达公司的时候,身后还带着那条狼尾巴。尹朗脚步轻快的走在陆翎骁身侧,举爪投足间颇有一种名狼有主的自豪感。
等他跟陆翎骁签约,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外面,不用担心被人带走了。
“尹朗,早上好。”妮娜看到这只狼,开心的打着招呼。
尹朗小心翼翼的躲在陆翎骁身后,避免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被妮娜摸到了绒毛。
他还是受不了女士的热情,严格来讲,异性之间最好保持客气的距离,以免哪天暴露身份,欠下一堆说不清的债务。
“果然是要签约的狼了,尹朗都不让我摸。”妮娜开玩笑的说道:“陆哥,老板在等你们,说要亲自监督签约。”
监督签约这件事,陆翎骁原本是交给妮娜的。
他点点头,看了看那只躲在自己身后神情戒备的狼,说道:“走吧,尹朗。”
打开办公室门,就能听到波利切的抱怨。
“早上的蛋糕太甜了,应该来一杯波尔多消食!”
“别喝酒了,你马上要和未成人签约,克制一点,不能带坏小朋友。”
波利切难得没有反抗沙月语的话,看到他们进来,立刻气势汹汹的跳下来,眼神有点阴森,踱步到尹朗面前。
“小狼崽,你老实点。”波利切个子不大,口气不小,“要是你敢欺负小陆,半米长的爪子见过没,直接挖掉你的狼心。”
陆翎骁笑了笑,没说话,放任了这场兽与兽的交流。
尹朗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而是对波利切本身充满好奇。他再次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兽?”
“哼,小狼崽。”波利切知道尹朗和陆翎骁要签约,心里就不痛快,好像自己养大的孩子被人抢走了似的,“你真想知道,就该回去问问你家长辈,波利切.安华维兹的大名!”
尹朗知道波利切是打定主意不回答了,这个家伙除了撒娇卖萌总是不愿正面说事。于是尹朗头一偏,不再理他。尹朗不喜欢故弄玄虚的家伙,更何况是态度嚣张的波利切。
接二连三叫尹朗问长辈的要求被无视,波利切很不开心,追在这头狼身上,“为什么不问?”
尹朗踩上沙发,懒洋洋的卧着。
“问嘛问嘛,小狼崽。”波利切伸出爪子抓了抓尹朗的狼尾巴毛。
“我十九了,叫尹朗。”尹朗微闭着眼,斜睨他,顺便把自己的尾巴收回来,以免再遭毒手。
波利切嗤笑一声,“这么小,不就是小狼崽么!”
尹朗干脆闭上眼睛,不再吱声。
波利切甩了甩尾巴,跳到了他这边沙发来,蹑手蹑脚的靠近。他对于兽类可没有对人类的好心,锐利的爪子准备就绪,打量着这头狼,考虑是刮下腹部的绒毛还是颈下的绒毛,给他点教训。
陆翎骁一瞥,就知道蹑手蹑脚的波利切打的什么主意,“波利切,别欺负尹朗。”
“偏心!”波利切生气的大喊,“明明是他欺负我,偏心!”他猛然窜到陆翎骁的怀里,又亮出自己寒光闪烁的利爪,撒泼耍横的磨起爪子。
已经毁掉一件西装的陆翎骁,无奈地捏住他,说道:“我可不是老板那种土豪,没几套西装的。”
“你变了,小陆。”波利切控诉的声音带着深重的委屈,“你要跟这头狼签合约,你不爱我了。”
“爱爱爱,你是我们的小可爱啊,波利切。”
尹朗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波利切这只兽,怎么好意思一边端着长辈的架子,一边撒娇卖萌不嫌丢人。
波利切满意的团在陆翎骁怀里,泪眼汪汪的看着尹朗,“那你不要签他,他不可爱又凶,领回去都不能像我一样给你摸摸毛。”
陆翎骁摸了摸波利切的头,心里默默收下波利切对他别扭的关爱,仍旧解释道:“尹朗不凶,也很温柔,你不用担心。”
波利切刚才那副委屈的模样瞬间一变,推开陆翎骁就从他怀里蹦了出来,“哼,小陆,有了狼就忘了我,生气。小月语,抱抱!”
沙月语大笑着把波利切揽进怀里,把他一身光滑的绒毛摸得乱糟糟,引得波利切亮爪伺候。
再次毁掉了一件外套的沙月语不以为意,说道:“签约吧小陆,反正也就一年而已。”
尹朗一直认为签约是充满仪式感的东西,表情庄严肃穆,等候着宣布开始。
陆翎骁走到老板的办公桌前,输入了个人信息,就将整个显示屏展现在他面前。
硕大的屏幕全是合约的内容,甲方和监督人已经签好了名字,只剩乙方还是空缺,只要尹朗确认完毕,这份合约就会具有法律效力,保护双方的合法权益。
尹朗期待的仰起头,问道:“是需要我的绒毛还是血样?”
陆翎骁盯着他,一般的治愈兽都需要采集绒毛或者血液样本,绑定到雇主的身份信息中,确保受雇兽类完全属于雇主。
但是,陆翎骁根本不想和尹朗有那么深的牵连。他思考片刻,说道:“你就……按个爪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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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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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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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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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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