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谢之的声音,清清淡淡,好像稍一不注意,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何铮的眼角却又淌下一滴泪。
他望着谢之,表情满是懵懂,“明明这是你对何铮的承诺,为什么哭的却是我?”
谢之告诉他:“因为你就是何铮。”
何铮一下子睁大双眼。
“如果现实让你痛苦,不妨想想我刚才的话。”眼前的人像是一下子能看到他的心底,“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吧。”
谢之似乎是第一次跟何铮提要求。
何铮望着他,眼前像有什么看不见的雾气散去了,耳边也像有什么嘈杂静谧了。世界通过感官投入脑海,一切都在那个虚幻的空间里排列充足。
海水倒流,夜空扭曲,鲸歌变得刺耳。
何铮头疼欲裂,只有谢之这个影子稳稳当当,自始至终都是清晰的。
他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谢之镇定的神色终于变了,“你怎么了?”
何铮却一把推开他,在鲸背上翻滚挣扎,浑身蜷缩成婴儿姿态,像是在抵抗全世界。
何铮在浑浑噩噩中,感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紧攥的拳头。
有个声音坚定地告诉他,“回来吧,我等着你。”
鲸群渐渐远离海岛,不知要去到何方。
寒气彻底上来了。谢之坐在鲸背上,把手悬在何铮身体的上方,用灵力帮他烘干衣服。
而何铮静静躺在他身侧,像是陷入了梦境里。
已经在海上漂了两个多小时,谢之望着幽蓝的海面,心里依然在想刚才说的那些话。
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有点冒失,居然轻而易举就对何铮许下承诺。
他喜欢何铮么?
不知道,因为他从不清楚喜欢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何铮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这个年轻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像是飞蛾扑向烈火,然后在燃烧中煽动翅膀,用这一秒钟的光亮温暖他。
谢之觉得自己也成了飞蛾,但他,却是被何铮燃出的火光吸引。
明明谢之从前不是这样。
他在道宗的时候,哪怕出一趟门,都要在意会不会惹别人不痛快。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是处处谨慎,生怕做的不好,给原主招黑。
现在他却脑子一热,就说了那些不计后果的话。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有人发了信息。
好在落海的时候,他及时用灵力包裹住两部手机,否则现在真要和世界失联。
但信息的内容,却让谢之微微一愣。
展鹏:“竹二先生打扰了,我给谢老师发了信息,但他一直没有回复,电话也打不通。如果你能联系上他,麻烦告诉他一声。”
工作之外,展鹏私底下很少联系演员。谢之有些意外,但还是给他回了个“好”。
谢之把关机了两天的另一部手机打开,果然展鹏通过微信给他发来一部视频文件。
展鹏:“谢老师,小何最近出了事,可能会影响电影上映。但拍都拍了,后期制作没有停。后面有一段加戏剪出来了,先给你看看。”
展鹏这段话没有说死,谢之心里却已经有了数。
以展鹏的为人,不可能轻易把样片往外传,也不可能轻易把风险告诉演员。既然他这么做了,可见长生连推迟上映的可能性都很小,十有八1九是不能上映。
这就是一个公众人物的宿命,只要观众不认可,在圈子里就混不下去。
混不下去对何铮来说,不见得就是坏事。只是可惜了这部片子,也可惜了展鹏和所有工作人员投入的大量心血。
谢之点开了这个片段。
他有些疑惑。“神灵”在电影中不过是个边缘角色,好像没什么加戏能影响到他。
片段开始播放。
千军万马赶赴深山,明明场景是云遮雾绕的仙人谷,响起来的声音,却是何铮的。
谢之一愣。
他记得,二皇子应海率众攻打仙人谷这场戏,并没有三皇子应淄的戏份。电影给他的安排是不知所踪。
所以这场加戏是何铮的。
谢之不由看向何铮,对方枕着鲸背,毫无动静。
他有些疑惑,展鹏一开始就声称一字不改,何铮是怎么说服了展鹏的?
当然,这些问题在看完这个片段之后,应该就能得到答案。
一定要认真看。
应淄目光沉沉,盯着眼前一片白雾。
四周风动,他明明极有风范地策马前行,心中却有个声音犹豫地响着。
“师父,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别恨我,如果我不主动请缨,而是被父皇强迫而来,必然会给仙人谷带来祸患。”
“这件恶事,只能是我来做。”
他勒令将士们回过头去,“谁若敢偷看,就地格杀!”
虚空陷入静寂,他下了马,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枚玦来。
手心里仿佛有两弯月牙微微流光。
应淄盯着看了许久,才极为缓慢地捏起来,将其合二为一。
玦成为珏。
他说:“开。”
眼前白雾果然如绸缎似的,被无形的气流卷起来,飘然向两旁分离。碧草野花,山石流泉,渐渐露出本貌。
应淄望着这个变化,嘴角先是勾出一个欣喜的笑那是他六年来的家。
但马上,他的神情继续绷紧,迅速转过身。
几个带着惊奇目光偷偷观看,来不及转过身的兵士立时被他眼神捕捉到,赶紧跪下讨饶:“三皇子饶命!属下只是好奇!”“属下只是想看看您是怎么驱散雾气的!”
应淄沉着脸,“想?人生诸多失意,哪里容得你们想不想?”
他拔出手中剑,朝着这几个将士脖子上一一砍去,顿时尸首分离。
忽然有人朗声笑道:“三弟好狠的手段,不过是看一眼,就要取人性命。”
应淄神色巨变,往声源处看了一眼,顿时面如白纸。
“应……二皇兄!”
铜墙铁柱般静候的兵士们纷纷退后,自觉让出一条通道,二皇子应海从容走出,笑道:“三弟见了我,怎么怕成这样?”
应淄好半天才整好神色,朝他拱手:“我奉父皇之名命前来拜请神灵,二皇兄为何而来?”
“父皇疼你,要我跟来照应。”二皇子笑了笑,“我紧赶慢赶,所幸在入谷之前赶到,没有误事。”
应淄戒备道:“微末小事,无需劳烦二皇兄。”
应海负起手,仍是笑:“关乎父皇的,有微末小事么?”
应淄语塞,又想出一个理由:“是我失言,可是神灵师父不见生人,还请二皇兄退到山后扎营等候,待我将他请出来,再交给二皇兄。”Χiυmъ.cοΜ
应海似乎被说服了,终于点头:“也好,你去吧。”
说罢,转过身,还真朝着来路而去。
应淄放下心来,也转过身,准备独自一人走进神仙谷。天空一轮弯月,空明澄澈,和他出谷时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眼神也极亮,明明打开的谷缝什么都没有。其中幽暗的夜色中,竟恍然有个穿白衣的影子对他笑。
紧接着,白衣人身后黑暗也镀上金光,那是龙椅的光华。
而龙椅上,身穿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缓缓坐下,开口对万众高呼“平身”。
那就是他,应淄。
应淄嘴角扬起来,笑得满足。
可是眨眨眼睛再看,那里又成了空空如也的山谷。
应淄回过神,继续往前走,此时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坚定。他想:如果我从这里进去,那些景象,会不会就是我的明天……
我将有天下,也有师父。
想到这里,他不禁再次勾起嘴角,但笑意才初见端倪,就蓦然僵住。
他喉咙中倒抽一口冷气,错愕地低下头,一截带血的剑锋插在胸口,而应海懒散的冷笑,在身后响起。
应海将一把剑从他后背穿到前胸,“你这野种,也敢回来与我争锋,不自量力。”
应淄踉跄一步,“你就不怕父皇知道……”
“父皇?”应海嘲讽地笑一声,抽剑。
应淄被他踢翻在地,鲜血满地,眼中仍是不可置信。
应海蹲在他身旁,轻声说:“你以为三军如今听谁的?但凡我一声令下,他们立时踏平仙人谷,这里一丝风声都带不回京城。”
“踏平……”应淄捂住胸前血洞,咳出一口血,“父皇还等着神灵指点长生不老,你……”
应海大笑,“什么神灵,不过是个山野术士!杀了便是,不足以带给父皇。”
应淄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他却露出了明了的神色,沉声问:“你……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神灵带给父皇……你怕……父皇活得太久,你……”
“我可没说这些,都是你胡言乱语。”应海拿丝帛擦拭剑身,语气极为清淡。
应淄呆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居然撑着一口气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向山谷走去。
他嘶声叫着:“师父,快走!”
然而重伤之下,这拼命喊出的声音传不进谷中,只有离得近的应海能听见。
应海眼神骤冷,“找死。”
刚走出不到一丈,应海持剑追上,再次捅向应淄。这回极其精准,一下子刺中应淄心房。
应淄瞬间倒地,再也动弹不得。
他只能用两只眼睛看着山谷,“师父……对……不起……是我……”
是我错了。
我的家在仙人谷,此刻我想回去。
血色月光,和花灯一样。如果当初没有离开,今晚的师父,是不是又带我去了镇上看花灯呢?
我真的……想你……
师父……
应淄一动不动,彻底失去声息。
有亲信将士询问应海:“二皇子,三皇子已死,是否将他的尸体运回京城,送入皇陵?”
“他配么?”应海眼神彻底阴沉,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子。
透明液体倾倒在应淄身上,立刻腐蚀出一片白沫,青烟四起。
不消多时,应淄的尸身便化为血水,浸入土壤。
两枚合成的玦已经重新分离,随着应淄的手消失而零落在地上,应海看见,过去盯了片刻,一脚踢开。
“什么寒酸物件,是那个宫婢留给他的吧。”
那一枚玦就孤零零地落了单,藏在一块不易察觉的草丛后面。
直到大军压境,神灵闻声而出,在三军面前发出毒咒,他脚下踩着的,便是这枚玦。
神灵却不知道,他恨的人已经死了。临死前,是那般迫切地想见他,跟他说一声“师父,我错了”。
抱愧的人再也无法言语,怀恨的人也再不能倾听。
不久,神灵也死在山谷前,两丈之外,血迹未干。
谢之放下手机。
也许是当初演的太投入,看完这一段样片,他觉得像是自己也死了一回。
原来何铮背着他,悄悄加了这样一段戏,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谢之借着神灵,真真切切地发泄了恨意。而何铮也借着应淄,说出了自己的无奈。
就算划花了小船,就算恶语相向,就算决裂,他也不想害他。
最终,他做到了。
谢之缓缓低头看,何铮还没醒,高挺的鼻梁像一座小山,在脸上落下倔强的影子。
只是一副安静的睡颜,谢之心里居然跳了一下。
刚才仿佛是透过这段视频,跟何铮说了一大段话,再看到本人,好像又隔了一辈子。
世界是被血染红的海与天,风浪都很安静。
谢之再次进入何铮的梦境,发现海滩又回来了。
何铮就站沙滩上。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宽松衣裤,两条腿笔直有力。
谢之静静地看了片刻,正准备上前,却瞧见何铮忽然张开双臂。
他在红色沙滩上起舞,时而弯腰,时而跳跃,动作大开大合,像是在拥抱全世界。他沉浸在这场无声的表演中,那个只会惊慌哭叫的残疾人仿佛从未存在过。
谢之的视野里,仿佛飞着一只蝴蝶。
他想,这就是何铮跳舞的样子?
这样的何铮,不用刻意微笑讨好谁,也不用摆出那些刻板的poss供摄像头拍摄。他是灵动的,是有魂魄的。
是最真实的。
何铮以一个流畅的旋转结束这场舞蹈,却一下子愣住了。
谢之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面前,离他仅有咫尺,直接占据了他的所有目光。
何铮却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惊喜地勾起嘴角:“是你。”
在梦境里,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也根本叫不出名字。
但他确定,他们认识。
谢之也没做多余的自我介绍,只对他说了三个字:“我敬你。”
何铮眼睛一亮,想问他是不是在夸赞自己的舞蹈,可还没开口,谢之就再上前一步,吻上了他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断更是因为卡文,艾玛对不起!这段感情对我来说太难处理了嘤嘤嘤。我下一篇绝对要写个直接主动的老司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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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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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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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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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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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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