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唯余下静默。
房间空空荡荡,唯有一盏点亮的煤油灯,灯光在室内摇曳,照耀夜的孤寂。
她启唇,“表哥?”
......无人响应。
掀开厚实的棉被,起身时,头还有些犯晕,坐在床榻边,宋珂素指按在太阳穴上打转。
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问询:“你醒了?”
那声音划过凄冷的夜,不由得让宋珂脊背一凉,毛骨悚然。
猛地转眸一看,她松了一口气,“呼——,是你啊!”
树贵儿小小个头,双手捧着一个陶碗走进来,碗里尚且冒着热气,“喝点水。”
宋珂不住揉额,接过陶碗儿顺手就放在床头矮案上,慵懒笑道:“嗯,好,先放这儿。”揉了揉他软嫩的小脸,“替我多谢你阿娘。”wWW.ΧìǔΜЬ.CǒΜ
“我阿娘......”
树贵儿神色肃穆状,仿若在认真回忆什么。
宋珂看到小团子顶着一张满脸的凝重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素手情不自禁抚上他头上细软的碎发,亲切道:“是啊,你阿娘哪去了,怎么留了你一个小老头在这?”
“我阿娘......
树贵儿猛地扬眸,那眼神幽冷的渗人,他用细亮的童音冷冷说道:“她十万三千九百年前就死了,死在须弥山金翅鸟的肚子里。”
这神情......
抚在他头上的手一怔,宋珂从头顶凉遍全身,她整个人僵住,“你在说什么?”
“是你问我的啊,我的阿娘。”
孩童粉嫩的双唇,竟奇异的勾起一抹不屑地笑。
宋珂寒入骨髓,倏地站起身,防备的退到房门口,她厉声笃定道:“你不是树贵儿!你是谁?你把我表哥弄去哪了?!”
树贵儿垂首摇头,桀桀低笑出声,“你们为何都如此畏怕我,为何都惦记着他,我不过想端一碗水给你喝罢了。”
他端起陶碗儿一步一步逼近过来,宋珂倚着农家房屋的土墙,一步一步退到了堂屋,“你不要过来!”
树贵儿停在原地,仰着小脑袋对宋珂绽出一个笑,而那笑的背后却没有丝毫单纯稚嫩,他眼中只流露出嗜血的阴冷,“我都回答出你的问题了,你也应该把我让你做的事做了,才公平呐!”
他的唇逐渐泛紫,身上涌出一道道黑色湿雾,他再度逼近,“喝水!”
宋珂本能地逃,疾步冲出隔门往农家院外跑,一面快速逃离,一面惊恐地回头提防他靠近,慌乱之中,大失章法,她不知被何物猛地绊倒,重重摔了一跤。
她顾不得疼痛,提起裙子爬起来,却看见身下躺着的是一个人,一个死人。
宋珂瞪大双眸,止不住惊叫出声:“啊!”
那位方才还在灶前与她嬉笑的爽朗农家妇人,此刻已七窍流血、毫无生气的俯躺在小院儿的泥地上,她身上有伤痕和淤青,手里尚且还握着那柄熬粥的铜勺,血流遍地,黄色铜勺至死伴她埋葬。
心砰砰狂跳,宋珂无措地跌坐在地上,她一双纤白的手染上深红粘稠的血色,娇声疯狂喘息,不可置信道:“是你,你杀了她?”
“呵,是她自己自不量力。”
树贵儿的唇色变得越来越深,原本白嫩脸上竟渐渐出现血红色的裂纹,孩童娇小的躯体承载不住巨大的能量,几近要爆裂开来,他忿忿地低语,“忒——,特妈的!这小孩儿的身体太弱,呆不了多久了。”
他再度逼近,黑湿的雾气气势汹汹朝宋珂威压而来,“没时间跟你瞎耗,快把这碗水喝了!”
他一张满是血痕的脸愈加凄迷可怖,就像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别过来!”
宋珂双手发颤,厉声呵斥。
阴风阵阵刮过,房内灯火骤熄,冰凉的月色洒落在农家妇人鲜红的血色之上,更衬得凄骨的寒冷。
宋珂强定心神,同他周旋,“你再、再回答我最后两个问题,我就喝。”
她螳臂挡车,蚍蜉撼树,在天命之前都不曾畏惧,艰难苟命至今,又何必畏惧眼前的妖怪。即便今日丧命于此,也要死个明白。下意识抚上脖颈上挂的那块木莲吊坠,妇人的血顺着她的手心融进了紫檀木中,木莲表面悄悄由清凉转而散发出阵阵热温。
“好,同美人在一起,我这个人向来好说话得很,”他不耐道,“那你就快问!”
宋珂柳眉紧蹙,红了眼眶,“表哥,他,还活着么?”
“呵。”
他一声嗤笑,忿恨道:“没想到,你居然还动了几分真情,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他?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在假情假意的欺瞒他呢。”
“所以,他还活着是么?”宋珂试探地问道。
他轻飘飘地,“我倒是希望他已经死了。”
“好,他还活着就好。”
宋珂垂眸,一颗心落了地,木莲吊坠的热温暖了暖她的手心,吊坠表面变得越来越灼热,烫得她不得已悄悄松开了手。
她忽而想起这块吊坠的来历,心中不禁燃起希冀,这块木莲坠子她阿娘曾告诉过她,她刚出生时体弱,阿耶便请了一位道士到府,那道士是一位世外高人,他亲手将这枚吊坠交给她阿娘,并嘱咐要时时佩戴,可化险为夷,破灾免难。
古灵寺斋宫挡剑受伤后,这吊坠奇异的化作了莲形,莫非其中有什么玄妙道法也说不定呢?
“快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树贵儿”连声催促,他脸上爆裂的肌肤缝隙愈多愈大,露出人皮下的红色嫩肉和青黑经脉,诡异的紫红色血液沿着他的脸颊滴落,他伸出已经发黑的舌头,从喉咙深处伸出爬出一条黑红相间的长蛇,在他脸上游移,不断舔饮掉从他额间、鼻尖落下的血迹。
宋珂手心出汗,浑身战栗,沉声又问:
“你究竟是谁?”
“嘶——,为何你们都要问这个?”一指宽的长蛇在舔舐他流淌不止的血液,他似乎舒适了许多,说话速度也放缓下来。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还得感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被他压在酆都三危山污水坛中,与臭虫邪鼠共生,被黑蛇烂鱼啃咬,吸食酆都极阴极重的怨念。如若那样,我也就不能领悟这通天灭地的嗡日吞津功法,又怎能在这里与美人你自在逍遥呢?”
“桀桀桀桀——”
他说到得意处,仰天长笑。
木莲已滚烫到几乎沸腾,隔着几件冬衣都烧得宋珂心口泛疼
瞬息之间,当空劈来一道闪电之光,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他疑道:“天雷?莫非有神君下界了?”
宋珂不知其所云,趁他思忖时分,火速站起身来便要往院外跑去,岂料,他身体瞬移,猛地就闪身到她面前,连陶碗儿里的水都没有滴落半滴。
“想跑?”
他脚下黑雾升腾,将他矮小的身体托拱而起,与宋珂齐肩并立,奔涌黑雾栓裹住宋珂的双足,她全身被浓雾控制,不得动弹。
陶碗儿中清澈的水液送到宋珂嘴边。
她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双唇之间,焦急地泪水滑落脸颊,胸前的吊绳断裂,木莲吊坠“啪——”一下摔落在地上,脆生生碎成了两半。
绝望!
泪水模糊了宋珂的双眸,今日便要葬送于此了么?
“树贵儿”浑身所穿的一件麻布衣服被紫红色的血液染透,脖颈、手背、胳膊炸裂开一道道血口子,眼前这个人已变成半人半鬼的妖怪,从嗓子眼里发出阴冷的哄骗。
“乖!张嘴!喝了它你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宋珂两齿紧闭,红唇沾染上冰凉的液体,却被推拒在外。
他逐渐开始失去耐性,“特娘的,还不张嘴是吧?!”
他怒火中烧,一下将陶碗猛地摔向墙面,脆弱的陶碗轻而易举地变成粉碎,陶渣四溅不小心割破宋珂细嫩的脸庞,留下一道细痕,血珠从伤痕中沁出,如黄泉路上开出的晏殊沙华,血红的艳色象征着死亡的彼岸。
血珠滴落,一瓣碎裂的紫檀木莲花瓣推开黑色浓雾,泛出淡淡白芒。
血腥夹杂着浓雾的阴湿味道,那妖物铺头盖脸朝宋珂逼压过来,浓浓黑雾充斥整个农家小院,将原本温馨的小院包裹在嗜血的可怖之中。
宋珂被一双稚嫩的小手用力掐住脖颈,“树贵儿”孩童的声音中掺杂上了若隐若现的粗犷男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都说过了,叫你喝水!你为什么不喝?”
“啊?!你为什么不喝?”
他一字一句的暴戾质问,手上布满黑雾,眼眸中涌上杀意。
终究是止步于此了么......
宋珂如一条离水将死的鱼,双唇快速张合,两手在黑雾中不停奋力挣扎,已难以视物,不能思考,心口上似有千斤压下来。
此刻的她全然没有看到,在那腥重浓雾之中,一瓣瓣木莲花瓣在白芒中悄然飘零汇集,似拥有了生命一般再度黏合生长,贪婪地吸食黑雾的能量,不断壮大绽放。
那抹白芒放大、放大,呼吸间耀眼刺目,大有力压黑雾之势。
“孽畜!本君在此,胆敢造次!”
一道肃穆崇高的威压之声自木莲吊坠中发出,其白芒笔直放射出一扇无色元波,将那只紧勒住宋珂命门的胳膊挑开。
宋珂跌落在地上,如获新生般大口呼吸。
“谁?”
那妖物大声嘶叫,“是哪个不要命的怂包?有种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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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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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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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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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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