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正殿中烛火通明,虞洮背对宋珂泠泠站着,面色如铁,不发一言。
他怎能忍心看到表妹与他人白头偕老,恩爱终生?
他不敢想。
他只是不能再呆在那里,听到她在哭,却怕自己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
她却偏要颠颠儿的跟进来,还在他身后梨花带雨,声泪俱下的哭诉,大有他若不依,就要变身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
“表哥,如今,阿珂虽与别人定了亲,可那不是我所愿,我只想与表哥相守终身。”
她在身后哭哭啼啼,呜呜咽咽。
虞洮不用回头瞧她,便能想象得到她柔肠粉泪,双眸含珠的那番模样该美得多么让人心惊,多么让人心颤。
可他身为澧朝皇帝,是万民的表率,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责任,他怎可不顾众意、轻举妄为?
暂且不论,他多年所受的教化,决不允许他做出夺人之妻的事情。
若他当真做了,那么身为一国之君,他的言行必会对百姓产生极大影响,皇帝为一己私欲而夺人之妻,其影响之大,民间议论之多,牵连之广,定会对民间礼俗教化做出极坏的示范。
思前想后,总之无论如何,他万万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虞洮开口:“阿珂,过去,是朕对不住你。”
宋珂看着他的背影,一颗心儿悠悠晃晃,一听到他开口说的话,只觉得他想将之前所有都撇个干净。
男人的诺言果真都是假的!痴情女子负心汉!话本子都是写来骗她们这些未经世事的女郎的!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气,那股子气劲一个没憋住,就从口中呼啦啦全冒出来了:
“表哥,凭什么?你当初也与毕氏有婚约,却与我这般那般,而今呢?我身为女子,一有婚约,你就要与我全部撇个干净?”
不过因为是女子,在这世道中就要听任家族安排摆布?
姑母如此,她亦是如此。
宋珂彻底哭不出来了,越说越气。
“表哥!”
方才的泪珠儿还挂在脸颊上,她却越说越忘形,平日里的端庄娴静全抛到脑后去,陡然间便浑身是胆,语气高扬:
“你亲过我!搂过我!我是你的人,我谁也不嫁,只嫁你!任你如何躲我,我都非你不可!我绝不回南岭成亲去!”
说完,她气得还呼哧呼哧,因患了伤寒而有些喑哑的嗓子仿佛瞬间都好全了。
虞洮听见她的忿忿,终于惊疑地转身,表妹素来言语温柔和气,何时会有这般盛气逼人?
对上他探寻的眼眸,宋珂才反应过来。
真是太冲动了!
她恨不得当即咬断自己这不听话的舌头。
宋珂眼珠滴溜溜地转。
“咳咳——”
她捂着喉咙,佯装咳嗽起来,泪眼汪汪,玉容暗淡,细瘦伶仃的身姿一歪,似是风中一朵弱不经风的花,娇娇柔柔的就往他怀里倒。
虞洮无措地扶着她,喉中发出深沉的一声叹,“是朕对不住你。阿珂,你的伤寒还没好,先回去罢。”
宋珂借势就搂住他,倚在他身上故意问:
“回?回哪?回南岭?”
他默然不语,漆漆眉眼如磁石般,含着化不开的浓浓情意,对上她勾人的一双妙目。
瞧见虞洮一双眸子吸在自己身上,却不应声,宋珂便接着加上一把猛料,又问:
“回南岭成亲?”
他眼眸幽暗,扶着她纤腰上的手微微用力,一字一句答道:
“回西暖阁!”
见到他如今这副模样,宋珂波澜混杂的胸中思绪一下子便安定了,心中如清风拂过,水波微起,绽开了朵朵莲花。
宋珂笑了,扯着他明黄色的袖袍,皓腕娴熟地盘上他的脖颈,将头枕在他的胸膛,小脸在他龙纹衫袍上磨来蹭去,得意非凡。
她吐气如兰,凑到他耳边轻声软语:
“不回南岭?那表哥你是要阿珂继续留在宫中?就是说,表哥你还要我喽?”
虞洮知道,她是故意在他耳边吹气,吹得他耳根子酥酥的,心里也酥软发麻的厉害。
他喉咙发干,偏头躲开她。
“不是。”
她捧起虞洮的脸,他眸中是些看不真切的雾气,他越是如此,宋珂便越是喜出望外,她杏眼弯弯,像一抹月牙儿。
“不是?”
她调笑着对上他的眼眸,定定的观望,似是想从中瞧出什么珍奇异宝来。
“可信中阿耶说了,婚期定在今年八月,盼我速速归乡待嫁呢。我来上京的时候,在路上走了有近两个月,如今算算日子,不是应该启程回去了?”
宋珂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笑得花枝乱颤,打定主意他舍不得放她离开。
她在他怀中咯咯咯笑。
红唇素手,耳语深盟,她柔软馨香的娇躯倚着他,笑起来如乱颤的花枝,水波荡漾,两捧雪玉抵在虞洮胸前。
虞洮挪开视线,手臂急忙脱开她,三两步退到桌案边。
“宋三娘子,你实在太过孟浪!”
他距她远远站着,薄唇紧抿,长睫微垂,掩住一切外露的心思,低声斥她。
宋珂眼眶一下子就又红了。
“表哥,这难道不都是你教会我的,你何曾瞧见我对别的郎君如此了?”
虞洮攥紧的拳头上泛起青筋。
“如今,已大不相同!”
宋珂委屈极了,缓缓凑到他身侧。
“哪儿不同了?
“如今......”他牙关紧咬,玉雕似的下颌线紧绷着,“你已许了人家,理应自怜自爱、注意言行,若叫他人传出去,你的闺名当尽毁。”
宋珂瞧着他低垂的眼睑,是她从未见过的失魂模样,句句紧逼道:
“之前呢,我的名节便不重要了?”
他喉结上下滑动,“那时,朕以为,南岭宋氏有意将你许给朕。”
宋珂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新奇的看着他,美目中涟漪点点,素手抚上他的大掌,环住他的臂弯。
“所以表哥,你并不欢喜我,而是为了顺阿耶的意、顺姑母的意,才要我的?”
她眉眼轻挑,语气中没有半点疑问,尽是笑意。
没有缘由的,宋珂就是知道。表哥对她不是无情,他定然是欢喜她的。
虞洮薄唇微动,并未发出声音。
见他不作声,宋珂攀上他的脖子,像一只慵懒调皮的小猫,对着他的寒如冰霜的脸颊上,“吧唧”就亲了一下。
霎时,冰霜便暖化了。
人还依旧直挺挺的戳在原地,僵直着不动弹。
宋珂莞尔一笑,小脸磨蹭着他的脖颈,附在他耳边娇声细语:
“表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我既已许下终生,又何必为那一纸婚约所累?婚约只是个约定罢了,只要还没成婚,一切都还未知晓,一切都还可变化啊!”
她一语双关,言语间带着暗暗示意,这一纸婚约,不只是束缚了她宋珂,也束缚了他这位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
虞洮声音终于含了怒气:
“阿珂!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我怎么了?”她明晃晃笑的绚烂,“表哥。你也愿与我相守,便如我也愿与你白头,是也不是?”
“可那是诚,是信,是法,是礼,是不可轻废的仁义礼智!”
宋珂笑道:“表哥,你活这一世,难道就为了枯守这些道德礼数?皇帝是天下之主,只要你开口,我留在你身边又是什么难事?”
他抬眼,直直看向她明亮传神的眸子,其中有固执,有坚持,有牢牢攥住他的魔力,有往常从未在她眼眸中见过的灵气。
她见他不言语,便独自继续说:
“既然你不愿我回南岭成亲去,自然是想叫我长长久久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守着你。我俩人携手白头,难道不好么?”
她如今仿若一个祸国妖姬,吹着耳边风,说着满嘴的歪理。
可就算她满心满口都是违背仁义,不顾礼教的荒谬,他却偏偏厌恶不起来,只觉得那样子肆意坦荡,灵动鲜活。琇書網
世间所有仿佛都在这一刻停下,他胸中纵有星辰明月,有万顷山河,却远远敌不过眼前的一抹倩影。
他喃喃开口:
“阿珂,你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与寻常的你大有不同。”
可不是嘛,姑母愿她终生活得肆意,天命逼她悖常道而行。
她本就不是天生贤惠,听话的乖巧贵女。
如今,她反倒还要感谢这天命的安排,才让她有机会活成真正的宋珂。
她嘴角扬笑,开口就直往他耳朵里灌迷魂汤:“表哥,我曾在书上看到过,一对男女若是真心相爱,那第一个征兆便是,男子身上的胆怯,女子身上的大胆。”
“如今,你瞧,这句话说得对是不对?”
这一笑,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这样的肆意快活,虞洮感觉自己仿佛第一日认识她,一夜之间,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样的一颦一笑不像是娇柔美丽的表妹,却好似在何处见过?
哦,是那位幻梦之中的翩翩仙子。
可纵使是梦里,在男仙面前,这位仙子也总是一副娇柔羞涩的模样,倒是在那与闻瞿一般样貌的‘文曲小星’眼前,才这般自在活泼。
若那梦中真是他与表妹的前世,那闻瞿莫非也与他二人有着前世的纠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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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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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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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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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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