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宫是前朝后寝的长方形院落,后寝有分东、西暖阁,东暖阁主书房,西暖阁主佛堂。
皇帝到斋宫往往都会入住东暖阁,阁中上悬高祖御笔“敬天”匾。室内浑金龙纹天花,正中是八角形浑金蟠龙藻井。
皇帝到时,正是晚膳,斋宫中的膳食无有荤腥,多为素食。
鸡汤鲜笋、莲蓬豆腐、长春卷、花糖莲藕......
他记得的,她的花糖莲藕做的很好。
一想起心上人,虞洮胸中甜蜜,他夹起一片糖藕送入口中。
嗯?这味道?
“高泽,你去问问,这桌饭菜是何人做的?”
高泽躬身出去,不一会便笑意盈盈的回来。
“陛下,是宋娘子做的。”他又指指桌上的梅枝,“还有这素心腊梅也是宋娘子亲折来的。”
桌上铜瓶中,插着几支遒劲的梅枝,褐枝黄花玲珑动人,一缕淡淡的幽香犹如佳人在侧,直飘进虞洮心上,情意绵绵。
“她现下在何处?”
“陛下,宋娘子病了,患了伤风。现下怕是坐在玉水潭边呢。”
“病了?”虞洮蹙眉,“病了还坐在玉水潭边做什么?”
“听宫人说,娘子昨夜在玉水潭遥望东暖阁大半夜,今晨又早起折梅花送来,该是相思成疾啊。”高泽语含笑意。
虞洮心中满溢,既担忧又欣喜,出了东暖阁,大步朝玉水潭去。
夜风逐影,琉璃净灯中的烛光摇曳,佛堂传出阵阵香火气息,院里落叶被风吹的沙沙响动。云儿遮挡月光,明明灭灭如碎玉般落在屋瓴之上。
宋珂坐在水潭边,遥遥眺望东暖阁,忽见身侧黑压压立着一个男人身影,身形挺拔如鹤如竹,宽袖广带。
她抬眸与那双含笑的眸子对视,面色一愣。疏竹照影,飒飒风吹,郎君青碧色的衣袍随风扬起,清俊飘逸,如道骨脱尘的仙人。
“听说宋三娘子患了相思症?”
他身长玉立站在她眼前,着一身闲服,语气欢快,少有的调笑。
宋珂默默不语,低垂臻首,背过身含羞自敛。
虞洮见状心中如云般飘飘然,眼神更加温柔,“朕本还不信,如今真是眼见为实了。”
他情不自禁上前搂住佳人,在她耳畔低声细语。
“不过两日未见,当真这般想朕?”
她不作声,眸中如星河万顷,摇摇欲坠。点点泪意含在她眼中,湖水一样波光荡漾,柔弱美丽。
美人在怀中含泪相望,真叫虞洮心也化了。
“这般想朕,晚膳时怎么不来寻朕?独自坐在水边,伤寒该加重了。”
一对璧人相拥立在水边,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犹如画中场景。
宋珂泪珠儿滴滴滑落,眼睫盈泪,轻唤他,“表哥......”
虞洮小心翼翼为她拭去眼泪,见她眸如春水,盛满粼粼情意,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欢悦,柔声道:
“阿珂,莫哭。往后,朕与你再不分离。”
她哽咽着,胸口起伏不定:
“真、真的?”
他托着她的下颚,以指腹为她抹泪。
眼神迷离,深情道:
“真的。”
他凑上去,轻含住她的唇,将她所有的哽咽委屈都吞入腹中。
她的唇上,红釉般的口脂与泪水混合,又甜又咸的味道,从他舌尖传进他发烫发焦的心坎上。
一吻罢,两人依偎着喘息,虞洮自上而下,看到她连耳尖都红的滴血,羞容上泪迹斑斑。
她在怀中闷闷开口。
“表哥,收了我罢。”
虞洮闻言一愣。
他与毕氏女有过明媒,澧朝祖宗之法定下,皇帝大婚前不可收其它女子,无论过去是否有过荒唐的皇帝,但他绝不容许自己如此。
让她留在身边,已是破例。
他心中早有主意,即便不能许她后位,但封妃后必会许她荣宠,给她无人能及的风光。
现下......
“祖宗之法不可轻废,大婚前,按例朕不可封妃。”
闻言,宋珂心道:
呵,果然,姑母所言不虚。
如今,戏唱到一半,还得继续唱下去,南岭瓦子里最有名的梨园角儿曾告诉过她,最好的戏不仅要看戏人入戏,演戏的人更得沉进戏里。
她又开始低低啜泣。
“不,表哥,我是说要了我罢,要了我。”
虞洮心头一震,攥住她的肩: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她继续哭,眼泪如珍珠扑簌簌掉落,抽抽搭搭带着鼻音,应了一声:
“嗯。”
澧朝过去总有个别荒唐皇帝,婚前也会私下暗收一些身份低贱的女子消解私欲。可这些女子便成为宫闱秘闻,成了隐晦,不可为外人道,自然之后也绝不可能再有名分。
“不可!”
他紧绷着脸,坚定道。
这月余来,两人你侬我侬,卿卿我我,成日与娇香软玉同处,他也正当年,难道没有欲望?
可他舍不得。
宋珂一边落泪,伤寒又犯了,“咳咳——”,一张小脸咳得煞白,胭脂泪流成河。
“表哥,咳咳——”她断断续续说,“众人皆知,我入宫是为保宋氏荣耀,可、可表哥,我们初相见时,不过第一眼,阿珂的心从此便不是自己的了。”www.xiumb.com
心上人在眼前哭诉衷情,虞洮心疼的要命,揽着她要回房中歇息,“阿珂,你伤寒未愈,有话进殿再说。”
“不!”宋珂眼泪横飞,眼眶通红,倔强的站在原地,“表哥,咳咳——,你、你容我说完。”
她眸中含泪,情深似海:
“幼时,读到佳人才子的思慕,我总不信世间会有如此深情,可自从遇见表哥,阿珂才明白何为‘拼取一生肠断,消他几度回眸’。”
“咳咳——”说到此,她轻咳两声,身姿摇晃。
虞洮心焦,又疑不过分别两日,她为何情动至此,“阿珂,听话。”揽着她作势要往殿中去。
她固执不走,泪线儿不断,继续道:“表哥,你曾许我一愿,如今我许愿你要了我。咳咳——”
她一面哭一面咳,眼神却决绝坚定,身上的碧色轻纱随风扬起,娇弱惹人怜,虞洮心疼的呼吸都是一窒。
但这愿绝不能允!
他们还有一生相守,何必贪一时欢愉。
“不可!阿珂,快随我进殿!”
虞洮方一回拒,宋珂哭得愈加凶,咳得也愈发厉害,杨柳身姿随风飘摇,无力地倚在他怀中,俏脸苍白,哭得直喘不上气了。
虞洮以指腹为她揩泪,无措的说好话:
“阿珂,莫哭,莫哭。”
宋珂娇娇柔柔,倚在虞洮臂弯里,已是哭得上气接不上下气,“咳咳——,表哥,求你!我定会好好侍奉你和毕妹妹!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为奴为婢,阿珂心甘情愿。”
她开始呼吸急促,双眼迷蒙,仿佛一朵蔫了的百合花,浑身全无气劲。
“阿珂,你何至于此?”见她这番模样,虞洮着急宽慰,“还有大好的日子在前头,朕怎忍心叫你无名无分,为奴为婢?”
“表哥,我......”
她着急回话,话未说完便浑身泄劲,头朝后一仰,终于彻底哭晕,瘫软在他怀中,失去知觉。
“阿珂!阿珂!”
虞洮当下五内如焚,“快传太医!”
“.....”
宋珂气力衰竭,阖上双眼,意识却回到今日拂晓时分,西暖阁的佛堂中。
佛堂内氤氲香火,香案上佛像庄严,佛前莲灯烛光熠熠。太后虔诚跪在佛前,轻敲木鱼,手拿佛珠,口中诵经。
“吱呀——”
木门被推开。
太后转身,看到宋珂款款走进来,在她面前以头触地,磕了三个响头。
“阿珂,你想好了?”
“姑母,为了宋氏、为了自己、为了您,我愿意奋力一搏。”
太后唇角扬笑,朝她伸出手,宋珂也将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两只纤手紧握,如某种约定。
太后携宋珂进到佛堂里间,摈退下人,在榻边落座,从枕下拿出一封书信,递到宋珂手中。
“这便是助你登上后位的法子。”
宋珂接过,书信沉甸甸,只见信封上书:“吾儿亲启”,字迹朴茂工稳。
是阿耶!
进京以来,这是第一封家书。宋珂欣喜,小心翼翼打开,除信笺外,里面还有一只翠玉镯子,清润细腻,翠色如碧波欲滴,宋珂瞧得出来,这是极好的翠玉。
宋珂疑惑看向姑母,姑母正笑盈盈看着她,神色坦然。
她放下玉镯,取出信笺,展开来细看。
“阿珂吾儿,上京一切可好?家中念汝甚,切切盼归。数月来,父悔之恨之,实不该以光耀门楣之由,违汝之意,送汝入宫离乡。”
阿耶后悔送她入宫了?
千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当初她多么盼望阿耶能心疼她一些,她不想入宫,不想离开南岭,可,阿耶却毅然决然,如今,阿耶终于......
而她,却不能离开了。
宋珂继续读信:
“汝母深谙汝心,已为汝与南岭秦家郎君定亲,此玉镯正是信物,婚期定在今年八月,盼重聚,思甚,速归。”
什么?
与秦家郎君定亲?按照她的心愿?
可她对此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呐!
这封信不对劲,这哪里能助她登上后位?
明明是阻断前路啊!
宋珂大惊失色,圆瞪着一双眼睛愣愣看向太后。
“姑母,这......”
太后神色安稳,“阿珂,莫慌。大戏敲锣开场,这封信便是那支铜锣。”
“锣?”宋珂不明白。
“阿洮是何样人,数月来你也看得大概,他克己守礼,纵再欢喜你,依他品性,高祖遗命绝不会轻废,无论早晚,他必会迎娶毕氏女儿。”
宋珂点头回应。
正是如此,表哥确实是一位好君王,他兴文教重礼数,大公无私,为澧朝楷模,绝不可能为儿女私情废礼教,悖先祖。
太后继续道:“是故,若要他废高祖之命,必得用非常之法激他。”
“姑母是说,这封信是用来激表哥?是假的?”
“正是。”
宋珂心头凌冽,她原以为阿耶当真心疼她,要接她回南岭,但原来......
原来,不过是一场戏。
宋珂揪着衣角,疑声问,“可若我与他人定亲,表哥知礼守节,岂会夺人之妻,不是更加不会要我?”
“所以,阿珂,你,就是其中最大的变数,是这场戏的引路角儿。”太后定定看着宋珂。
“你必要让他更加怜你爱你慕你,让他无法忍受你与除他以外的人在一处,当他插手阻了你这段定亲之时,他的功也就破了,他的心自此再不是自己的。今生,只会随你而动,由你而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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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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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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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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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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