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福引着容晞简单参观了衢云宫的诸景。
俞昭容所住的芙蕖宫景观虽算清幽别致,但与慕淮所住的宫宇相比,差距甚远。
衢云宫重檐庑殿,峻宇雕墙。
借着黄昏暮色四合的光影,其内的藻井彩绘看着更加精美绝伦。
容晞记得俞昭容寝殿上的脊兽按制有五,而衢云宫殿上的脊兽却有七个。
比帝王寝殿上的少了两个,但在宫里,除了衢云宫,也就皇后的寝殿上才有七个脊兽。从细节处便足以可见,慕桢对四子慕淮是格外的偏爱优宠。
容晞静默地跟着顺福,随着他经行过宫院碧潭上的白玉石桥。
潭中锦鲤在熹光的照耀下色彩斑澜,周遭树植葳蕤,泛着清幽的香气。
目及之景皆是华贵至极。
这衢云宫竟还依势建了阙楼,容晞适才还瞧见慕淮坐于其上。
他看着夕日从禁城围墙的角楼处慢慢下坠,而容晞却在悄悄地仰望着他。
慕淮的身后虽站着数名侍从,可离他尚有距离。
他孤坐在阙楼上,桀骜且卓然。
容晞刚来这儿,慕淮还没让她近身伺候。
老太监顺福的态度和蔼,待引着容晞见完衢云宫诸景后,便声音温和道:“容姑娘今夜先好好歇息,待明日我会安排你为殿下做事,俸禄按你之前伺候俞昭容的两倍给。至于住所......听闻容姑娘在芙蕖宫时是独住,我特意腾出了个居间,好让容姑娘住得清静些。”
容晞听后眨了眨眼,回道:“多谢公公。”
她没想到来慕淮这儿伺候,不仅俸禄翻了个倍,住的地方也比之前好上不少。
适才同顺福散步时,顺福让她有话这时便问,他都会一一详答。
容晞旁敲侧击地向顺福询问了些事情,她从顺福这儿了解到,他跟着慕淮生母尹贤妃时年纪便不小了,那时顺福的身子就不大好。
但尹贤妃仁善,一直将顺福留用在宫里,顺福也因此对她们母子二人忠心耿耿。
尹贤妃和宫人被烧死的事到现在都令宫中诸人惋惜嗟叹。
后来皇帝慕桢派人将已经被焚毁的宫殿翻修,每年尹贤妃的祭日他都会亲自去那处,独自凭吊已逝佳人。
自那件祸事发生后,慕淮便只信任顺福一人。
顺福是一直想伺候慕淮到死的,可他的身子愈发不中用,前阵子医师为他诊脉,还沉重地说他命不久矣。
他现在是拿药吊着精神,强撑着体力,能活一天是一天。
这般,慕淮自是不愿让顺福再在宫里伺候,他命人在宫外置了个宅子,想让顺福出宫静养身体。
可没找到能替他伺候慕淮的人,顺福自是不放心。
因而,顺福四处留意合适的宫人,最终觉得容晞可堪一用。
待俞昭容死后,便同录事说,想将她调到衢云宫内。
容晞本以为慕淮要她伺候,是要同慕芊攀比。
可听完顺福所讲之言,才发现慕淮同慕芊争抢她,是因着信任顺福的眼光。
回居室前,顺福见容晞欲言又止,便温和道:“容姑娘还有什么事要问?”
容晞微忖了片刻。
半晌,还是决意将那个压在心头的疑惑问出来。
——“奴婢想问,之前……伺候殿下的宫女是因何缘由丧命的?”
话毕,顺福沉默了片刻,面色也不复适才和蔼可亲。
金尾游鱼跃出水面,又沉入了潭底。
容晞心道不妙。
可这事还是要问,打听清楚了那些小宫女是因何被弄死,她才能注意慕淮的忌讳,避免触怒他。
顺福语气平静,终于开口道:“容姑娘放心,殿下不会轻易便索你性命。但有一件事需要容姑娘明白,既已入了这衢云宫,你的性命便全凭殿下做主。”
——“生死由他。”
顺福语气微顿,又添了一句。
顺福太监并没告诉那几名宫女被弄死的缘由,反倒说了这样一番话。
容晞心中了然,这俸禄翻番的好差哪来的那么容易?
看来从今日起,她的这颗脑袋真要随时拴在腰间了。
容晞抑着愈来愈快的心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平静,恭敬地回道:“奴婢晓得,多谢公公告知。”
******
新月清瘦,云翳诡谲,夜色深黯幽晦。
顺福临行前,语气恢复了往昔的温和,他重重地咳嗽了数声后,便让容晞回去好生歇息。
容晞睡前会察看一番周遭的情况,见四下无人,终于放心掩窗,将庸面卸净,恢复了美丽的容貌。
她静躺在床上,阖上了双目。
伺候慕淮,或多或少让容晞心生怖畏。
顺福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这一月仍会在宫中,观察她是否能伺候得让慕淮舒心。
既已做了慕淮身侧的宫女,她定是会用心侍候他的。
可如若慕淮觉得她不合心意,她的下场会不会跟那些小宫女一样,横着僵硬的尸身被抬出这华丽的衢云宫?
罢了。
容晞重重舒了口气后,又翻了个身。
困意渐渐上涌,她边将衾被覆于面上,边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来既都来了,还想那么多做甚?
因自小就经历了诸多变故,容晞的生存法则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每日的晚觉必要睡好。
她这个身份若想活的好些、保住一条小命,大白日的必须得精神济济,可不敢有懈怠困倦。
一夜好梦,虽然担忧慕淮会要她性命,容晞昨夜睡得却依旧香甜。
她快速掩好了容貌后,天还未亮。
待她在屋内静坐了两刻钟后,顺福终于携了个小太监至此,还带了一块荷叶赤豆糕,让容晞当早食用下。
容晞用着那软糯的赤豆糕,见顺福面色发青,比昨日看着病容更重,却不敢多问关切。
她一直谨记,在宫中生存,有些事是不该多嘴多问的。
待她快速用完赤豆糕后,顺福引她去了慕淮所住的寝殿。
去的路上,顺福询问容晞:“姑娘会给男子束发吗?”
容晞点了点头:“会的。”
俞昭容在世时,衣发妆面多经由她一人之手。虽说她更擅长为女子簪发,但也曾习得几个男子发样。
顺福赞许式地点了点头:“嗯,今晨便由你来伺候殿下束发。”
容晞应是。
顺福见容晞年岁尚轻,正值豆蔻之际,说话做派却是老成,不由得心生感慨。
慕淮十三岁后,一直是他近侍在侧。
这么多年了,慕淮还没被女子近身伺候过。
也不知眼前的这位宫女,能不能让他满意。
寝殿中置着的熏炉正焚着香,容晞随顺福进了慕淮所住的内室。
慕淮一会便要到翰林院治学,现下已然在铜镜前坐定。
容晞见镜中的他微蹙着眉宇,墨发散于身后,更衬其五官深邃矜傲、俊美无俦。
见容晞至此,慕淮掀眸,从镜中看了她的身影一眼。
随后又阖上了双目,未发一言。
容晞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不怒自威。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看向了顺福。
顺福见容晞有些不知所措,便在她耳侧温和道:“姑娘进去罢,去为殿下束发。”
慕淮这日并未带任何侍从,只携了容晞往东华门处走,这一路上,容晞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发觉这衢云宫果然离嘉政大殿极近。
经行过的宫女太监们见到慕淮竟然未坐轮椅,而是正步履稳健行走在青石板地,边恭敬地冲他施礼,边流露出又惊又骇的神情。
像是见了鬼一样。
但这宫里的诡异事向来不少,也没人敢多讨论。
白玉栏杆均精刻着盘龙,矗立成排自为基座,围绕着那重檐庑殿、壮观恢宏的嘉政殿,让人深感天家威严。
上朝的臣子们拾阶而上,连低声交谈都要万分小心,因为在嘉政殿外的广场上说句话,便有回音响彻。
惟有略有些急促的哒哒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慕淮看向了远方,见嘉政殿不远的横门处,李瑞正挽缰勒马,不由得觑了觑目。
旁的臣子皆需从宣华门处步行进殿,李瑞有特权,可骑马进宫。
容晞知晓自己不宜再跟着慕淮,便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东华门处止住了步。
齐国皇子到年岁时,便要开始听政。
庄帝在世的儿子有三,年纪也是相近,慕淮腿好之后,便都要开始同大臣一样上朝。
齐国与缙国的矛盾愈深,先前几月两国在边境接壤处小有交锋,皆在试探对方的底线,如今攻伐缙国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吞并缙国,是先帝慕祐的夙愿。
慕淮心知肚明,他母妃出身不高,若想登上那个位置,光凭庄帝的宠爱不够。
文功、武治每样都不可或缺。
李瑞凭何嚣张,原也是征战无数,拿命换来的,他虽看着矍铄英勇,但身上也是战伤无数。
出征前,慕淮主动请缨,庄帝虽不舍慕淮亲自上战场,却也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便封了慕淮为龙镶将军。
李瑞在朝堂上却直抒了不屑和鄙夷,言慕淮毫无经验,从未真刀实枪的上过战场,一个腿疾刚好的皇子,别再因愚勇贻误战机。
尹诚却向庄帝力保慕淮可担得此军衔,说如若这次慕淮不出征,哪里来得历练机会?
李瑞早就看尹诚不顺眼,只是在军中,至少有十万的兵士只听尹诚的号令,这才不敢动他。
便对庄帝和慕淮道:“既然殿下偏要出征,那不如便携两万兵士做为支援的后军,托运粮草如何?”
庄帝看向慕淮,问道:“芝衍,你觉得李将军的提议如何?”
李瑞让他押运粮草,原就是不想让他冲锋上前,慕淮知晓他的心思,面色却是平静异常。
慕淮神色笃然地看向庄帝,回道:“儿臣无异议。”
话毕,李瑞唇角微牵。
庄帝颔首。
慕淮首次随军出征,他多少对此也存有隐忧,押运粮草也是军中大事,此责不小,对慕淮也是个锻炼。
庄帝赐了慕淮龙镶将军应有的兜鍪和髹黑玄光甲胄,宣旨的太监退出衢云宫后,慕淮将那把极重的玄铁长刀抽了出来。
“——哗”的一声,利刃出鞘时泛着粼粼的银光。
容晞站在慕淮身后,听见此声顿觉有些悚然,那刀刃上映着慕淮深邃的墨眸,隐隐掩着勃然的杀机。
待知晓慕淮不日便要远征后,容晞的心境竟也如那些丈夫在外的深闺妇人一样,有了担忧。
明明慕淮不在,她能轻松不少。
虽说是押粮草,但战场无情,慕淮还是有送命的可能。
一想到慕淮有几率回不来,容晞的心便紧了几分。
她了解慕淮的性情,他绝不是会躲在兵士身后当缩头乌龟的那种人,他请缨,是想冲锋在前。
这几日,他瞧着阴郁了许多,又逢上极寒的深冬,慕淮看人时,那眼神都如寒刀,剜着人心。
临行的前一日,慕淮于深夜从枢密院归宫。
容晞备好了晚食,想着慕淮至少要出征一月,还在面颊上淡扫了胭脂。
如此作态颇有女子情思,容晞心中暗感不妙,她属实不应该对慕淮产生别的感情,就当本本分分地做好奴婢,对他这个主子有忠心即可。
若生出旁的情愫来,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刚要将脸上的胭脂卸掉,慕淮便归返至了寝殿。
殿外簌簌落着小雪,慕淮身上犹带着清寒之气,甫一进室,便走向了容晞的方向。
容晞还未来得及向他问安施礼,慕淮便倏地拥她入怀,冰冷的唇熟稔地吻着她。
他一言未发,吻势如落雨般密密匝匝。
略有些汹涌。
容晞轻唔了一声,觉得自己的双脚都被慕淮抱离了地面。
他力气很大,她觉得自己就要被亲化了。
许是对权势的野心和渴望,又许是压抑多年的触底反弹,慕淮如今日这般未发一言、直入主题是寻常。
容晞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时常觉得,他这般对她时,是要将心中的躁意和积火疏解和发|泄。
慕淮松开她后,见美人眼神略有些迷|离,双颊带着淡淡的霞粉,染上自发的红晕,靡然又艳丽。
容晞终于匀过气来,见慕淮已经将她抱举在了梨木罗汉床上,忙道:“……殿下…奴婢今日来月事了,不可……”xiumb.com
慕淮停住了动作,墨黑的眸子却仍遍染着晦色。
他与容晞相处的这几月中发现,这女人是个有心机的,有时会同他玩手段,经常编些谎话来诓骗他,以此躲避他的亲近。
许是最近他有些惯着她了,她的胆子竟然也变肥了。
待慕淮攥住了她的手腕时,容晞明白了他的意图。
她觉慕淮平日勤勉,还算严于律己,但对这事却从来不克制。
便在他攥着她的手向下移时,小声劝道:“殿下……这种事,若是总这么做,会伤身子的。”
慕淮掀眸,嗤笑一声后,竟是回道:“怎么?怕我以后会喂不饱你?”
话刚毕,容晞的面色又红了些。
这人明明也是个读圣贤书的皇子,怎么与她说话时却这么直白粗野。
当然,比这还让人面红心跳的话,他在入夜后说的更多。
慕淮松开了她的手腕,见容晞眼神闪躲,便知她心中又在打着小算盘。
这女人本是他的小奴婢,现下却经常同他这个主子玩心眼,他总要给她些教训尝尝的。
慕淮用手钳住了她的下巴,随即拇指也覆上了她的柔唇。
微粝地慢慢摩|挲时,不由觉得,她近来容貌是愈发出众,那副柔媚无依的祸水模样也是愈发惑人。
容晞觉出慕淮的目光明显不善,却丝毫都猜不出他究竟动了什么心思。
那双深邃的眼,明显弥散着危险。
——“来月事了?无妨。”
慕淮的语气很低,亦很轻。
随后,他低首亲了她一下。
容晞眼皮颤了颤,正不明所以时,只见男人薄唇微勾,手又捏住了她的下巴,语带命令地道了让她心惊胆寒的两字——
“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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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晞被撵出宫的那日,侍从便慌了阵脚,他们那时并不知道,慕淮竟是没去钦州,只是给李瑞制造了假象,半路又悄悄折返于汴都城西的一家馆驿中。
他们原是慕淮腿疾未愈时,专门护卫他的。
这些侍从都是些沉默寡言的死士,平素只听慕淮一人之令,与近身照顾慕淮的容姑姑交流甚少。
再者,将容晞撵出宫的人是皇后。
慕淮临行前,也并未交代他们要看着容晞,原本容晞在慕淮身侧做事做的好好的,出趟衢云宫办个差事,从来是独行,也不需要在后面跟个人。
侍从将那日发生之事如实禀告给了慕淮。
听罢,慕淮眸色愈寒。
他想起那夜容晞的话尤其多,言语也怪异,什么日后、将来的。
他心中有了猜测,觉她被皇后撵出宫一事绝非这么简单。
李贵妃虽未死,却与死人无异。
皇后再没人压制,处事竟也变得嚣张了些,他心中清楚,皇后有意撮合他和翟诗音,想让他娶翟诗音为妻。
想到翟家二女,慕淮心中便生出一阵嫌恶来。
他锋眉渐蹙。
那女人想跑?没那么容易。
他翻遍整个大齐境内,也要将她寻出来,若齐国境内寻不到,那就算派人去别的国家,他也要将这女人抓回来。
待将那女人寻到后,他定要狠狠地罚她。
他要将她那纤细娇嫩的胳膊绑缚,无论这女人怎么哭求低泣,他都不会心软。
他要让那女人三日都下不来床,抓回来后便将她囚禁在东宫内,自此不得出宫半步。
他要让那女人知道,做为他豢养的一只娇莺玩宠,纵是逃出生天,飞了出去,他也会将她抓回来,让她继续在这樊笼中待一辈子。
可万一寻不回来……
思及,慕淮心中难得有了恐惧,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
不会寻不回来。
慕淮强迫自己镇静。
他有些庆幸,幸好容晞那女人会易容掩貌。
否则,那样的一张美人脸若是流落在外,被恶徒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月色下,慕淮修长的双手仍染着敌人的血污。
他指尖不易察觉的微颤着,面色却恢复了镇定笃然。
慕淮嗓音凉薄冷淡,对跪在地上的一应侍从命道:“五日内,将那女人寻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钦天监夜观天象,占星卜卦,终于同礼部大臣定下了册立皇太子的吉日。
前阵子慕淮整肃了大齐科举公正之风,那告御状的民女之夫严居胥果然是个英才,竟是中了三甲之首,成了大齐的新科状元。
放榜那日,慕淮在坊市酒肆中,寻了个楼上的雅间,同尹诚暗中观察着中试的举子。
有官家老爷要借此为自家女儿抢婿,见严居胥既是状元郎,人又生得俊朗,便携自家小厮要拦严居胥的路。
严居胥非汴京本土人士,原是时姓民女家的赘婿,二人未来汴京赶考前便早早成了婚。
糟糠之妻不下堂,严居胥义正严辞的拒绝了那官家老爷的婚事,还说自己这一生都不会纳妾,只会有一位妻子。
那官家老爷只得悻悻离去。
慕淮将一切看在眼中,执盏浅饮清酒。
对面坐定的尹诚看向了慕淮腰间围的躞蹀,觉他近日总是带着它,看来是用得称心。
不过这躞蹀却然方便,比起佩绶和带钩,更适合男儿穿戴。
尹诚问向慕淮,道:“殿下觉得严居胥如何?”
慕淮放下酒盏,回道:“可堪一用。”
朝中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慕淮想要扶植自己的势力,往朝中引些新血。
严居胥是寒门学子,娶的人也只是个从商的民女,没有庞大的家族势力,甚至都不是汴京本土人。
清白如纸,再合适不过。
李瑞被他割了脑袋后,那枢密院主官的职位便也空悬下来,由副官暂代。
尹诚既已从钦州返齐,那他早晚要让尹诚坐在那个位置上。
慕淮同尹诚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自幼感情深厚。
这么些年,除了已故的顺福太监,他独对尹诚信任。
而自他封王,又成了太子后,尹诚便不再如之前那般,唤他芝衍。
亦不会像幼时,同贤妃一样,唤他的乳名满牙。
臣对君,终是不能僭越的。
后来那女人成了他的侍婢。
慕淮不得不承认,容晞伺候他的时间虽不长,他却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
似定心丸一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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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将至,这日天朗气清,云物俱鲜。
内诸司差人更换了匾额,衢云宫三字便成了东宫二字。
其实雍熙宫里的许多老人一早便知,他这衢云宫,是按东宫仪制建造的。
慕淮挺拔如松的负手而立,仰首看着东宫的匾额。
他身侧站着已是黄门侍郎的严居胥,慕淮将他引为近臣,这几日同他相谈甚欢。
严居胥深谙为臣之道,学富五车,处事谦谨,是难得的治世能臣。
严居胥比慕淮稍长几岁,生得面如冠玉,清朗英俊。
而慕淮的年岁,也才二十一岁,却已是大齐的储君。
二人并立站在东宫外,堪称宫里的一道风景。
经行而过的宫女虽惮于慕淮的戾名,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太子殿下生得芝兰玉树,俊美无俦。
气质孤傲卓绝,风华正盛。
慕淮正同严居胥谈笑风声,可那笑意,只是浮于表面,未至眼底。
那女人还没下落,他心中总是空落落的,似是悬在半空。
不经时,慕淮的侍从面色稍沉地往二人的方向走。
严居胥一贯会察言观色,知这侍从怕是要同慕淮讲些私事,便主动退避了一侧。
慕淮心跳渐快,面色却是如常,他问:“如何,寻到那女人了吗?”
侍从匀了匀气,有些犹豫地回道:“容姑姑……”
听到容姑姑三字时,慕淮唇角微牵。
那女人终归还是被他抓回来了。
他抑着迫切心思,语气仍是镇定如常,又问:“她现下在何处?进宫了吗?”
见侍从的眼神闪躲,面上难掩惧意,慕淮心中冉起了不好的念头,他语气颇重,迫问道:“快回孤的话,那女人到底在哪儿?”
侍从听罢,终是语带颤音,道出了实情——
“回殿下,容姑姑…她…她没了。”
像是见了鬼一样。
但这宫里的诡异事向来不少,也没人敢多讨论。
白玉栏杆均精刻着盘龙,矗立成排自为基座,围绕着那重檐庑殿、壮观恢宏的嘉政殿,让人深感天家威严。
上朝的臣子们拾阶而上,连低声交谈都要万分小心,因为在嘉政殿外的广场上说句话,便有回音响彻。
惟有略有些急促的哒哒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慕淮看向了远方,见嘉政殿不远的横门处,李瑞正挽缰勒马,不由得觑了觑目。
旁的臣子皆需从宣华门处步行进殿,李瑞有特权,可骑马进宫。
容晞知晓自己不宜再跟着慕淮,便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东华门处止住了步。
齐国皇子到年岁时,便要开始听政。
庄帝在世的儿子有三,年纪也是相近,慕淮腿好之后,便都要开始同大臣一样上朝。
齐国与缙国的矛盾愈深,先前几月两国在边境接壤处小有交锋,皆在试探对方的底线,如今攻伐缙国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吞并缙国,是先帝慕祐的夙愿。
慕淮心知肚明,他母妃出身不高,若想登上那个位置,光凭庄帝的宠爱不够。
文功、武治每样都不可或缺。
李瑞凭何嚣张,原也是征战无数,拿命换来的,他虽看着矍铄英勇,但身上也是战伤无数。
出征前,慕淮主动请缨,庄帝虽不舍慕淮亲自上战场,却也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便封了慕淮为龙镶将军。
李瑞在朝堂上却直抒了不屑和鄙夷,言慕淮毫无经验,从未真刀实枪的上过战场,一个腿疾刚好的皇子,别再因愚勇贻误战机。
尹诚却向庄帝力保慕淮可担得此军衔,说如若这次慕淮不出征,哪里来得历练机会?
李瑞早就看尹诚不顺眼,只是在军中,至少有十万的兵士只听尹诚的号令,这才不敢动他。
便对庄帝和慕淮道:“既然殿下偏要出征,那不如便携两万兵士做为支援的后军,托运粮草如何?”
庄帝看向慕淮,问道:“芝衍,你觉得李将军的提议如何?”
李瑞让他押运粮草,原就是不想让他冲锋上前,慕淮知晓他的心思,面色却是平静异常。
慕淮神色笃然地看向庄帝,回道:“儿臣无异议。”
话毕,李瑞唇角微牵。
庄帝颔首。
慕淮首次随军出征,他多少对此也存有隐忧,押运粮草也是军中大事,此责不小,对慕淮也是个锻炼。
庄帝赐了慕淮龙镶将军应有的兜鍪和髹黑玄光甲胄,宣旨的太监退出衢云宫后,慕淮将那把极重的玄铁长刀抽了出来。
“——哗”的一声,利刃出鞘时泛着粼粼的银光。
容晞站在慕淮身后,听见此声顿觉有些悚然,那刀刃上映着慕淮深邃的墨眸,隐隐掩着勃然的杀机。
待知晓慕淮不日便要远征后,容晞的心境竟也如那些丈夫在外的深闺妇人一样,有了担忧。
明明慕淮不在,她能轻松不少。
虽说是押粮草,但战场无情,慕淮还是有送命的可能。
一想到慕淮有几率回不来,容晞的心便紧了几分。
她了解慕淮的性情,他绝不是会躲在兵士身后当缩头乌龟的那种人,他请缨,是想冲锋在前。
这几日,他瞧着阴郁了许多,又逢上极寒的深冬,慕淮看人时,那眼神都如寒刀,剜着人心。
临行的前一日,慕淮于深夜从枢密院归宫。
容晞备好了晚食,想着慕淮至少要出征一月,还在面颊上淡扫了胭脂。
如此作态颇有女子情思,容晞心中暗感不妙,她属实不应该对慕淮产生别的感情,就当本本分分地做好奴婢,对他这个主子有忠心即可。,,网址m..net,...: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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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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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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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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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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