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天界的神鸟青鸾,我却只是幽暗水域里的一只妖精,你我就像云与泥,遥遥相隔着一片天。
可我此生最大幸事,恰也是年少轻狂时,曾飞蛾扑火般与你相逢。
人界,无忧谷。
辞音哼着小曲扫去一片积雪,对着雪下那块被薅秃了地皮,双手结印,认认真真种着疗伤的仙草。
云素自屋内走出,抬眼望了望四周,犹豫着问道:“那个谁呢?”
“那个谁?”辞音愣了愣。
云素皱眉道:“傅灼尘。”
辞音瘪了瘪嘴,道:“不知道啊,他说你不想看见他,所以大清早就出去了。”
云素听了,于辞音身旁坐下,双手托住下巴,望着那刚破土而出的一节小苗苗愣愣出神。
数日前,曲临烟重伤之下应了天劫。
云素不得不释出体内神力,为其抗下那重重天雷。
一下,一下,又一下。
不知不觉,便已过了半个长夜。
下界妖族渡劫本是寻常之事,可忽现仙神之力拦阻天雷,难免要惊动天界。
云素承雷劫之时,隐隐感应到有仙人下界探视。
她深知自己绝不能再被天界发现,慌忙之间收起灵力,以肉身硬接了四道天雷。
不过四道,便让她彻底脱力,抱着怀中的曲临烟一同摔倒在地。
大雨冰冷彻骨,她抬眼望向天边那还不愿退去的天劫,心底一片荒凉。
散去灵力强接天雷,若非被体内那炼化的玄武之力护着,怕是早已丧命,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愿让天界再寻到自己,落得个与曲临烟生生分离的下场。Χiυmъ.cοΜ
怨只怨这天道,对妖从来不公,应它什么破天劫,竟能劈上一整晚。
绝望之时,天地间竟亮起一道红色灵光。
她回身抬眼,只见一人红衣猎猎,凌空立于天地之间,扬手画印,将那余下天雷尽数挡下。
云素没敢说话,只怔怔数着。
足足一十六道。
末了,乌云携着那将天地狠狠冲洗了一番的暴雨散去。
此时已是夜尽天明。
傅灼尘飞身落至她的身旁,伸出的手,想要上前将其搀扶,却终在犹豫片刻后缓缓放下。
“你惊动了天界,此处不安全,随我回无忧谷。”
云素眼中闪过一丝抗拒。
傅灼尘沉默片刻,道:“她伤得很重,需要静养,妖界各族大多厌恶蛟族,如今的你护不住她。”
云素低头望向怀中昏迷不醒的曲临烟,压下了心中那点不情愿,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日若非傅灼尘及时赶到,等待她的只有两个结局与曲临烟一同死于雷劫,或释出灵力被天界发现,领罪受罚。
后者,也许能靠着执明保住性命,可她为留下界,做出假死欺瞒孟章神君这般糊涂之事,必然会害了曲临烟,牵连当日所有相关之人。
辞音、傅灼尘,甚至连执明也难辞其咎。
想到此处,心底不由生出一份难以言说的挣扎感。
“素素,不是我说你,这人家的地盘,借给你俩养伤,还换不来点好脸色……我真是看不下去。”辞音说着,见云素脸色不太好,便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你身处何处?又是如何找到的玄蛟?”
云素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辞音见云素不想说,也不再追问,改口说起了这段时日自己所历之事。
“傅大哥说,就算你藏住了自身灵息,他与赠你的那片尾羽也是有所感应的。可那日将你送走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感应不到那片尾羽的存在。我们不知你用什么法子将那份感应都隔断了,但怕你会独自前去救玄蛟,所以先一步前往云天城打探了一下消息……不过没什么收获。”辞音摇了摇头,继续道,“半个月前,傅大哥说能感应到你的位置了,便连忙带着我追来。你和玄蛟可真会跑啊,从魔界到此处那么远,我们一路片刻不曾歇,这才万幸赶上。”
“好险,要是晚一些,可就来不及了。”辞音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愈发闷闷不乐的云素,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忙闭上了嘴。
两人肩并肩坐着沉默了许久。
辞音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小声问道,“你把什么都想起来了,是么?”
云素不禁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素素,有时我真挺羡慕你,傅大哥他真的对你……特别好。”辞音说着,低下头去,伸手轻轻拨弄了两下那于冬雪间新生的花叶,“要是有人那么对我,我一定很开心,可为什么……你好像一直很讨厌他,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后亦是如此……”
“……”云素摇了摇头,道:“我不讨厌他。”
“这话你自己信吗?”辞音碎碎念道,“你瞧瞧,你对他都是什么态度,跟人欠了你一条命似的……”
冬雪融后春会来,凋零的、枯萎的,都会再度盛开。
人心呢?看过世事寒凉,真还能再寻回昔日的温度吗?
云素咬了咬唇,抬眼望向辞音,问道:“阿音,你知道不被在乎的感觉吗?”
“啊?”辞音抬起头来,茫然地冲着云素眨了眨眼,摇头道,“素素,执明神君、傅大哥,还有我……我们都很在乎你啊!”
“是啊,你们都很在乎我,我好感激,也好失落。”云素说着,抱起双膝、蜷缩着身子,仰头望向了那灰蒙蒙的天空,泪水不自觉地模糊了双眼,“可偏偏,你们每一个人在乎都是云素,没有人在乎傅小八的死活……难道,那就不是我吗?”
“……”辞音倏地睁大了双眼,眸中满是诧异与茫然不解。
云素说:“我曾问过他,到底是将我视作妹妹,还是旁人嘱托他照料一生的过客,待我成功历劫飞升之日,便算缘尽。那时他没有正面回答我,我自己给了自己一个想要的答案,如今看来,不过是自作聪明,自欺欺人……”
云素淡淡说道,“历劫归来的那一日,我睁开双眼,在北玄宫看到了傅灼尘……你知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辞音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执明是救了我,可若不是他去了地界,兴许我与小黑便能等到破晓。当我看到傅灼尘出现在北玄宫时,我真的好恨,我宁愿没有看见他,这样我至少还可以骗自己,他和执明不是一路人……我还可以骗自己,他不是没去救我,只是我没有等到。”
“可事实就是如此。”云素说着,苦涩地笑了笑,“我曾那么信他,他却说那是我的劫,他无力阻止……他照顾我、保护我,不过只是为了执明一句嘱托罢了。”
辞音握住了云素的手腕,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我好介意,真的好介意……”云素不禁红了双眼,她说,“那只小孔雀,曾经多么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活着,多么努力地想要按自己的意愿活着,可除了那个人人唾弃的妖精,便再无一人真心护她。”
云素说着,对辞音淡淡一笑,轻声问道:“那些过往对我而言那么的重要,我为何选择了放弃?”
辞音:“……”
“在我不曾记起时,我一直以为,是曲临烟将我伤得彻底,我才选择将她遗忘。可当我想起一切,我才发现,真正压垮我的,就是那种不被在乎,不被需要的无力感。”云素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哽咽道,“那时,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傅小八是一个被彻彻底底抛弃了的人,唯一在乎她的人,也险些被她害死……她活着,不过是个负累。”
那时的她,感觉无助又孤独,舍不得、放不下,偏偏又害怕自己继续执着下去,迟早会害死曲临烟。
选择忘记一切时,她以为曲临烟救活了曲慕轻,就算离了她,也有一人能与之相伴。
“我忘了一切,我还要与他人成婚……她知道的时候,该有多伤心……”
话到此处,云素止不住蜷缩着轻声抽泣起来。
“素素……”辞音伸手轻轻拍着云素的后背,心绪不住起伏。
时隔三百年,她再次看着自己最好的姐妹这般伤痛,终于明白了当年傅灼尘为何宁愿拼上性命,也想去救那个注定应劫之人。
也许当年他去了,一切就会不一样。
就算无法救下那只小孔雀,至少不会凉了那颗曾经滚烫过的凡心。
“素素,三百年前……他不是不想救你,是真的没有办法……”
云素讽刺地笑了笑:“我真看不出来,他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你,你听我说完,说完你再继续生气,好不好?”辞音说着,见云素没有回应,便拽着她的手臂前后晃了起来,“你听我说嘛!”
云素被她晃得脾气都没了:“你说,我听便是……”
“司命星君手上的法宝轮回镜,可以看见仙人于凡间历劫之事。你历劫时,是执明向司命讨要了轮回镜,你与玄蛟纠缠不清,最后入了地界,这些可逃不过轮回镜的监视,若是看到那一切的不是执明而是司命,天界的大军早就攻往蛟族了。”
辞音说着,指尖聚起灵光,滋养着地上的仙草,继续道:“可轮回镜到底是司命的法宝,他若前来讨要,执明哪有不还之理?那时,眼看事情就要瞒不住了,是傅灼尘来了一趟天界,从执明手里要走了你的佩剑,借佩剑之灵,造了一个假的你,骗过了轮回镜,这才将事暂时压了下去。”
云素不禁诧异,这件事情她竟全然不知。
“后来,你的身份于地界暴露,司命发现轮回镜中之象是被傅大哥动了手脚,连忙将其上报天帝,天帝震怒,下令将傅大哥抓回,锁于镇魔柱下……”
“……”
“天帝欲断他六根六识,执明神君不得不领下十日内将你带回天界之命,以此求天帝恕他无罪。”辞音说,“他不是不想救你,你应劫那日,我恰去了一趟镇魔柱,见他自损内丹,强逼三魂七魄离体,只为脱困前去救你……我若晚到一步,他便逆了天道,会成为一个永远都入不了轮回的孤魂野鬼。”
“怎么会……”云素不禁摇头。
“那日他心脉尽碎、脏腑俱裂,昏睡许久,也就比你早醒了几日……”辞音说着,语气里隐隐多了几分责怪,“他为你默默承受了那么多,从不求你回报任何,你最最不该怨的人就是他啊。”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是啊,没人告诉你的事多了,你从来不会留意,也不会开口去问!你的心里只有玄蛟,哪里看得到别人对你的付出?”辞音说着,不禁红了眼。
“两个月前,他因你被孟章神君所伤,伤势至今未好,又替你与玄蛟挡了余下的雷劫,引得内伤复发,你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好几日了,你一直守着那个昏迷不醒的玄蛟,哪会发现他在疗伤时独自呕血……”
“云素,你被人体贴惯了,所有的给予对你而言都是那么天经地义,旁人若是不提,你便不会记着。”
“你只适合跟那种把什么都挂在嘴边的人相处,当年玄蛟想要利用你时,对你三分好,说作十分爱,你全信了……你就是笨,就是好骗!好骗到有人对你十分好,只要稍微瞒一瞒,你便察觉不到了!”
“我说你天性凉薄,不过分吧?”
云素忽觉那些混乱的思绪一下子全都炸开了。
从前的辞音,绝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可今日非但说了,还每一句都似扎在她的心上。
难怪,当年百花谷别时,傅灼尘曾说:“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你的事,我都不会管了。”
只怕那时的他,便已知道犯下大错的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不是不想管,是再也管不了了。
辞音说的没错,她是真的天性凉薄。
谁对她好,她依赖谁,谁对她不好了,她便抛下谁……
前世今生、天上人间,分毫未曾变过。
不怪她平白错过了那么多,毕竟所有的错过,于她这种不懂珍惜的人而言,本就是该的。
辞音见云素面色愈发惨白,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好在面前那株仙草懂事,在这最尴尬的时候开了花,她忙伸手摘下,起身道:“我给曲临烟疗伤去……”
云素回过神来,忙跟在了辞音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腕。
辞音头疼道:“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就好了,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们……”云素眼中满是愧疚,“你为我假死于孟章之手,伤得可重?”
辞音不由一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唇,红着眼道:“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关心我。不过我伤得最轻,还是把你的关心留给别人吧。”
辞音说着,转身走进屋内。
云素咬着下唇,双手紧紧攥成了拳。
为那一世身死,她怨过执明、怨过傅灼尘,更怨过曲临烟。
若不是辞音,她怕许久都不会明白,自己心底怨的恨的,原都是真心待她的。
从前,是她不懂,往后她再不做那凉薄之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嗐,其实很多事,藏在心里不说,也不能怪别人不知道。小黑就是啥都说,才能把笨笨的小八吃得死死的,换一个闷点的性子,早和小八误会到死了。
不管怎么样,小八回来了,完结撒花那是不可能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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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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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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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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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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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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