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害怕时的眼神,紧张时说话的小小结巴,吃东西时最喜欢的口味,无一不与从前相似。
这心大又胆小,还如此容易轻信于人的性子,天地间上哪找第二个?
云素就是她一不小心弄丢了的傻丫头。
当年,她失去了,如今得以寻回,她便再不会放手。
人若饮孟婆汤入轮回,便会将前尘过往忘得一干二净,再也无法寻回。
可仙不一样,仙人历劫,饮的不是孟婆汤,走的也不是轮回道,历完劫后,亦有法子能够独独忘却凡尘,不损其他记忆。
只是曲临烟早有听闻,这三界除了孟婆汤,所有能让人忘记的术法和灵药,皆不过是一种封印,既是如此,前尘过往便没有如烟消散,总有办法寻回。
相思曾经说过,习惯是刻在三魂七魄的东西,它可以被慢慢改变,却无法被消除。有些习惯,一旦存在过,不管过去了多久,都可以轻易寻回。她是魔花泪痕修成的妖,是三界中最清楚人心弱点的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何利用一个人心底深处的秘密。
若真照相思所说,如今要唤醒云素对前世的记忆的最好方法,便是先寻回那些只属于傅小八的习惯。
那片竹林里,本只有一间与无忧谷相仿的竹苑,但为了唤醒云素的记忆,曲临烟花了三天的时间,依着过往记忆,尽可能还原了竹苑中每一间房屋的摆设,并在屋内熏香中注入了些许泪痕之毒。
此毒引爱恨痴念,放上些许并不伤人,却可于不知不觉中扰人心绪。
三百年前,曲临烟在曲慕轻的内丹中获得了本应属于相思的力量,后来她便在自己与傅小八的房间中察觉到了微弱的泪痕之毒,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真正害惨傅小八的,正是自己的疏忽以及那份对相思的信任。
傅小八最最惧怕的梦魇之种是相思刻意种下的,为的就是让她在百花谷显露血脉,引动天界来战,趁机将其牺牲。
在过去的三百年里,她曾一度憎恨体内来自相思的所有力量,却也不得不靠着这样的力量,先于魔族内乱中为楚月白立了大功,后于冥河之畔伤了执明。如今,更是试图用它去唤醒云素的记忆,寻回曾经的傅小八。
此种矛盾,除她以外,再无人能知。
可那又怎样?早在三百年前她便已一无所有,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救回傅小八的那一丝希望。她早就发过誓,只要能让傅小八回来,她什么都愿意去做,也什么都可以牺牲。
楚月白远远便望见了坐在伤魂谷断崖边发呆的曲临烟,轻叹着走上前来,道:“她还活着,也被你带回来了,可我却觉得……最近的你并不开心。”
过去的三百年里,曲临烟一直将自己心中的悲痛遮掩得很好,仿佛失去了所有悲喜一般。云素回来后,她好像确实重新活了过来,可眉眼中压抑的并不是欢喜,而是一种深深的失落。
“小八曾说,她只给我一世的机会,当时的我也不贪心,觉得一世真的足够了。”曲临烟说着,低垂了眼睫,低声道,“可我从没想过,一世原来可以那么短暂……如今,我虽将她带了回来,她却已记不得我。她说,前世已经过去,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一切都算不得数了。她还说……说我一厢情愿,扰人清净。”
曲临烟说着,不禁咬牙道:“可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觉得……我和她之间不该就这么结束了。凭什么她狠得下心放了我,就要我也放手,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如今你身负泪痕之力,织梦梭又在你手中,你有把握让她记起一切,这只是时间问题,不是么?”楚月白安慰道,“她会想起一切,想起你,你已是今非昔比,她也不再是当年那只弱小的妖精,只要你们都足够坚定,就再没有人能将你们分开。”
“我却怕她并不坚定。”曲临烟说着,不禁苦笑,“她若当真坚定,又怎会忘了我?或许,当年我没护住她,她对我早已失望透顶……我怕,怕她记起一切后会恨我,恨我食言,恨我无能。”
楚月白抱膝坐在了曲临烟的身旁,道:“可你从未想过牺牲她,不是吗?从始至终,你都没有想过伤害她,为了和她在一起,你也险些搭上了性命。”
“但我还活着。”曲临烟说,“我曾告诉她,我会以命护她,她若不在了,我也不独活……可后来呢?她死了,我却还活着。”
话到此处,曲临烟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就是个大骗子。”
天底下,谁又会原谅一个大骗子呢?
“曲临烟,你应是最熟悉小八的人,那年汧阳,你如此骗她,她依旧愿以命换你,如今,你怎就不信她对你的真心呢?”楚月白皱眉道,“只是因为她忘了你?”
楚月白说罢,转头望向神色复杂的曲临烟,道:“当年你已尽了全力,是我来晚了,这是你的难处,你为此自卑了那么久,理应比谁都更明白何为身不由己。既是如此,你就没有想过,她是否有自己的难处?有没有可能……她会忘记你,也是受人所迫?”
曲临烟不禁皱眉:“受人所迫……”
“又或者,她只是不想再成为你的负累。”楚月白说着,抬眼望向天边,未等曲临烟缓过神来,又继续说道,“当年你们望向彼此的眼神多坚定啊,才不像现在这样,诸多顾虑。真是奇怪,人为什么总在一无所有年少时才敢轻狂,而待到手中力量真能翻云覆雨时,却又变得畏手畏脚?”
楚月白语气淡淡的,曲临烟却似如梦初醒,用力握紧了拳头,似想努力抓住什么。
“不和你多说了。”楚月白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尘土,大声叹道,“魔尊大寿将近,我得回一趟魔族,你啊,别因为心里那点愧疚,就老往死胡同里钻,我可没法随时开导你。”
曲临烟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抬眼望了楚月白片刻,道:“谢谢。”
楚月白不由一愣,许久才回过神来。
三百年来,曲临烟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谢谢。
她知道,不管她给曲临烟再多权势,再多自由,三百年前的那一日,她终究是来晚了。
非但如此,她还嘴上说着自己可以救傅小八,却又提出了一个于曲临烟而言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条件。
别说曲临烟了,就算换做自己,怕也忍不住在心底介怀吧?
如今寻回了那个人,这三百年来的芥蒂也终于解开了。
“客气什么?你是我曾经过命的朋友,小八也是。”楚月白说着,欣然一笑,“我走了,下次再来,希望能听到她对你换个称呼。”
曲临烟听了,也抱膝笑了起来:“换成什么?孽畜吗?”
“也不是不可以,怪有情调的。”楚月白说着,侧身躲过了曲临烟丢来的雪团,冲曲临烟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曲临烟抬眼望向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心情忽就好了许多。
又是一个风声扰人的雪夜。
云素已记不清自己被抓来此处到底过了多少个日夜,只知曲临烟确实将她藏得很好,她得不到外界消息,此处也除了曲临烟外,再无一人来过。
近日梦多,云素白日里多少有些恍惚。
自从来了此处,三百年来她一直于梦中反复寻找却求之不得的那条小黑蛇,忽就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她的梦里。
梦里发生的一切都十分平淡,平淡中却又带着温馨。
小黑蛇从不说话,她却可以从它的眼神中看出它必是开了灵智的妖精,而梦里的她,好像特别特别喜欢那条小黑蛇,喜欢到不管去哪里都要将它带着,不管在何处都要同它碎碎念。xiumb.com
其实当她第一次在梦中真正见到那条小黑蛇起,她便知道,自己执着于心整整三百年的那条小黑蛇并不是一条真正的蛇,而是重伤的玄蛟。
被软禁在此处的这段日子里,云素总想同曲临烟问个明白,她们之间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最后又是因何分开。
可曲临烟自初来那日被她气到之后,除了每日会送来些餐食外,便再不愿与她多说什么。
而她则是不管是坐在卧房、书房,亦或是院中发呆,都总想着梦中的一切。
她梦到自己用笨拙的小翅膀热水煮饭,梦到自己为那小黑蛇擦身换药,梦到小黑蛇眼中窘迫又有几分羞怯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虽已隔世,却又恍若昨日。
不知何时开始,云素变得有点分不清梦与现实,甚至醒来见不到那梦中的一切便会感觉分外失落。
她有好几次都忍不住去想,自己真的曾是一只无忧的小孔雀吗?
只是她生来血脉高贵,有同执明有着婚约,就算不爱修炼,修为低微,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她半句不是,她在天上分明也是无忧的,可为什么,仅一个如此平淡的梦境,便让她无比向往?
倘若前世是一场大梦,要是不曾梦醒,该有多好。
她这般想着,早早吹灭了烛火,上床裹了裹被子,闭上双眼,缓缓入眠。
就在这时,那锁上的插销忽掉落在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又反手关严。
曲临烟轻手轻脚走到了云素的床边,蹲下身来,想要抚过她的脸颊,却又怕将她惊醒,满目的温柔与想念无处安放。
抬起的手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轻轻缩回。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织梦梭,轻轻触上了云素的眉心。
下一秒,她只觉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分外熟悉的声音。
“小黑,小黑你冷吗?”
眼皮颇沉,她有些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便看见一只圆乎乎的小孔雀抬起左边爪子,一下跨进了她身处的孔雀窝,屁股朝下一坐,身子朝前一倾,将她结结实实压在了身下。
那惊人相似的一幕,让她浑身一麻,大脑险些缺氧。
当……当年这时候,她好像凶傅小八了,可当时她到底对傅小八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
“放肆……”
小孔雀不由一愣,身下小黑蛇的声音不大也不凶,相反十分温柔,这让它不由大喜。
“小黑!你能说话了?看来你最近修炼得很刻苦啊!”
“继续努力,继续努力!”小孔雀一边惊喜地叫着,一边身子笨拙地左右扭动着想低头去看身下压着的小黑蛇,可就在这一刻,它发现小黑蛇忽然自下而上,将它一点点缠绕了起来。
最后,那颗小黑脑袋凑到了它的面前,吐出信子碰了碰它的尖喙。
小孔雀彻底愣住了。
只见那小黑蛇用尾巴将它缠得更紧了几分,道:“这般将我压于身下,你要怎么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哦对不起,剧本被情不自禁的某黑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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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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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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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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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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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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