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谷原也无名,都是那傅灼尘一脚踹走了原本的土地公,先将此地据下,取名“无忧”,连带着两座山也一并叫了“无忧”。
他于此处闲散数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便于山外立了座孔雀神庙,自封半仙,吃起了芜州百姓的供奉。
寻常妖精若是如此行径,必然受到惩罚,傅灼尘却是多年无人管束。
仙界这般纵容,全因他是只天生变异的红孔雀,生来便是不凡,后又修行三千多年,寻常仙神真拿他没什么办法。好在此妖虽是出了名的孤高自恋难相处,却还算遵守三界规矩,从不做什么祸乱人间之事,天界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在此地闲散度日了。
无忧谷住着这么一只大妖,自是无人敢犯。
可这山谷中四季生灵虽多,开了灵智的却是寥寥无几。
傅小八便是其中之一。琇書蛧
它是一只孔雀,一只母孔雀。
脖颈一片绿,身子黄兮兮,尾巴短短像山鸡,长不出公孔雀那般好看的尾屏。
它原不姓傅,它的爹娘是无忧谷里最寻常不过的一对孔雀夫妇,无名无姓无文化,家中孩子一窝窝的生,生完后便按破壳的顺序来起名,简单又好记。
它是家中第八个破壳的小家伙,便叫了小八。
就这,也亏得它生的算早,过个八、九年再看,家中最小的那只妹妹都叫幺三七了。
傅小八打小便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若要说哪里不同,大概就是比山谷中其他孔雀都要聪明许多,以至于那小小身躯成熟后,每每看见公孔雀开屏求偶,它都分外冷漠,不为所动,颇有几分“凡夫俗雀,岂能配我”的迷之清高。
果不其然,数十年后,爹妈兄妹去得干干净净,曾经家中最小那只幺三七的子孙都满山谷开屏求偶了,它仍是孑然一身。
“原来我是个妖啊。”它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有五十多岁。
山谷中岁月漫长,日升月落,清净中又带几分孤寂。
唯有那一袭红衣,于这青山绿水、谁也留不长久的宁静山间,算得上一道令它向往的风景。
而它,也就每天茫茫然站在溪边发呆,看看日生日落,日子过得那叫是一个稀里糊涂,又咸又佛。
某日,傅灼尘看不下去了,蹲在它身旁,对它说了自打破壳以来,它所听见的第一句人话。
“你真不打算修炼吗?”那语气,仿佛有些恨铁不成钢。
小孔雀虽不曾见过其他妖精修出人形后的模样,无从做出任何对比,却打心底里觉得傅灼尘生得分外好看,应属世间罕见之姿。
那一年,它不足百岁,初次离那位三千年的妖精那么近,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它仰着脖子、歪着脑袋,分外茫然地冲其眨了眨眼。
那是它第一次与山中那位大妖四目相对,奈何修为极其低微,还不会开口说话。
下一秒,它便被傅灼尘抓住了命运的后颈,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地拎到了山谷深处的那方竹苑,认它做了妹妹,日.日.逼.它认真修炼。
从那以后,傅小八便姓了傅。
后来,它忍不住问傅灼尘,当日缘何要抓它到身旁,日日督促它去修炼。
这一问,方知自己原是天上一位仙子,下凡不过是为了历一场情劫,以便飞升上神。
“当年你还未跳轮回台,便有人屡次嘱我护你周全。”傅灼尘话语中满是嫌弃,“我本只应了护你,并无兴致与你有所交集,岂料你竟能虚度近百年光景,成日除了发呆便只知吃喝拉撒睡,简直令人看不下去。”
他道:“这般怠惰,何时才能修出人形,历了这一世情劫?”
也是,山中孔雀各个短命,没一个能与它缠缠绵绵爱上一回,想历情劫,确实只能待到修出人形的那一日,跑去人间找个男子。
傅小八这般想着,忽然发现了一处盲点。
这山谷里也不全是“凡夫俗雀”呀!
“好哥哥!”傅小八跳在桌上,冲正喝茶的傅灼尘拍了拍土黄土黄的翅膀,眨巴着一双小眼,卖萌装可爱。
傅灼尘淡淡看了它一眼:“有话说,有屁放。”
傅小八两只爪子尖尖抠了抠桌面,试探道:“不然你陪我历这情劫吧?”
傅灼尘似有被茶水呛到。
他强忍着没喷傅小八一脸茶,沉默数秒后,优雅地放下了青瓷茶盏,揉了揉它脑门上的呆毛。
弯起好看的眉眼,似笑非笑,说了一句:“凡事多想想,自己配不配。”
傅小八:“……”
好气哦,但是还要保持微笑。
“好的,我明白了。”
“对不起,是我不配。”
傅小八的语气委屈极了。
傅灼尘见它沮丧,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难得语气温柔了几分,不太走心的稍稍安慰了一下。
“历劫而已,何必急于一时?做神仙没什么好的,当个妖精多快活。”
“若是顺劫而生,应劫而死,岂不白来这红尘俗世走上一遭?”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它从知道自己原是仙人的那一刻起,便满心向往着某一天重回天界。
当神仙多安稳啊,当了神仙,就可以随便发呆,再怎么偷闲,都不会被傅灼尘掐住后颈强迫着修炼了。
***
相传鸟族有一至宝,平日里藏得很好,偏生此物每百年会引一次天地异象,极易暴露所在。
也不知那至宝究竟如何了得,竟受各路妖魔觊觎多年,且无论鸟族族长还是妖界之主都将其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每次异象皆是亲自守着。
傅灼尘身为族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时逢异象将至,都会被鸟族族长叫去栖霞山护法。
其实吧,帮族长护个法就是个把月的事儿,只是傅小八也不知为何,傅灼尘每次回栖霞山都会待很久,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那家伙一走,本就空荡荡的无忧谷,便比往日更清寂了几分。
傅灼尘不在的日子里,傅小八打着哈欠偷起了闲。
它少有机会于此山中如此散漫,晃晃悠悠从竹林走到山谷清涧边。
背着翅膀、昂着头,对着夕阳、闭着眸。
伸了伸带了一抹绿的“美颈”,老年人似的,享受起了深秋的落日余温。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顺着青草气息飘入鼻中,夹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妖气。
傅小八犹豫了许久,最终迈着小碎步朝气味飘来的方向跑去。
原是涧边的碎石堆旁,静静盘着一条流血不止的小蛇,黑色带鳞,脑门疙疙瘩瘩,一点都不像其他小蛇那般圆润。
奄奄一息的小黑蛇见它靠近,倏地睁大了一双疲惫却似宝石般明亮的黑眸,目光三分羞愤七分恐吓。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傅小八说着,上前两步,停在了小黑蛇的边上,歪了歪脑袋,“你这小模样磕碜得挺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许是同傅灼尘待得久了,常年遭受言语打击并习以为常,并不知这般心直口快会伤蛇自尊。
上一句话音刚落,未等小黑蛇做出反应,傅小八便又补了一句:“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啊,是因为长成这样被排挤,挨了谁一顿毒打吗?”
小黑蛇本还努力吊着一口真气,此刻闻言,气得两眼一翻白,当即昏死过去。
哎呀,昏过去了!
小黑蛇丑归丑,好歹也是一条开了灵智的生命。
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蛇虽算不得人,都重伤垂死了,总也不好放着不管的。
傅小八思量片刻,学着当年傅灼尘抓它的模样,上前叼起了小黑蛇命运的后颈,一路屁颠屁颠将其拖回了那深山竹苑。
***
小黑蛇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盘卧在一个向上开口的软乎小窝里,身上胡乱裹着许多染血的纱布,不难猜测包扎之人的手有多笨。
好在多处伤口都已止血,怎么都比它自己缩在乱石边强行运功疗伤来得强。
它抬起头来,刚想寻一下自己的“恩人”,便见软乎乎的小窝旁卧着一只土黄色的绿脖子山鸡。
你这小模样磕碜得挺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磕碜得挺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别致啊,脑门上全是疙瘩。
挺别致,挺别致,挺别致……
是疙瘩,是疙瘩,是疙瘩……
十分不美好的记忆在脑海中回荡起来了。
深呼吸,深呼吸。
不生气,不生气。
傅小八听见了身旁小黑蛇的动静,连忙睁眼,惊喜道:“你可算醒了!你昏迷了六天!我都以为你要熬不过来了!”
它说着,起身扑扇着翅膀在屋子里开心地转了几个圈圈,最后蹦跶到小黑蛇边上,对它伸出了一只翅膀。
小黑蛇:???
“噢,不好意思,忘了你们蛇是没有手的。”傅小八说着,小翅膀拍了拍小黑蛇满是疙瘩的脑袋,认真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放心,我不嫌你丑!”
小黑蛇:?????
“我既救了你,定会好事做到底!放眼这无忧山,除了我哥哥,我便是最大的妖,往后你就跟着我,我养你罩你,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黑蛇:???????
无知小妖,着实气人!气到扯着伤口,痛,痛出眼泪了。
傅小八见小黑蛇眼里似有泪花,深深感应到了这“小别致”心中对自己的那份感激,甚是欣慰。
“你叫什么名字呀?”
“嘶——”小黑蛇扭了扭被裹得严实的身子,正在思考如何告诉这山鸡自己的名字,便见它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哎,我问这废话做甚?想来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妖,应是没有名字的。”傅小八说着,两眼一亮,乐道,“我给你起一个吧!”
小黑蛇:“嘶——嘶——(脏话)”
胸闷,气堵!
若不是它伤重无法开口说话,又岂能由得这无知小妖在这儿胡扯八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傅小八,你是我捡养的,那便跟我姓。往后,嗯……往后你就叫傅幺三八吧!”
小黑蛇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负就负吧,竟还负了一三八,它不要面子的吗?
好在傅小八想了想,发现了哪里不太对。
这小黑蛇也不是从它那早死了几百年的爹妈蛋里孵出来的,怎能这般轻易排上它家里的号呢?
“算了,我看你黑不溜秋的,还是叫小黑吧。”傅小八说着,又用翅膀拍了拍小黑的脑门,傻乐了起来,“小黑,小黑,挺好听的对不?”
小黑:……
心平气和、四大皆空,我是有身份的人,不与无知小妖一般计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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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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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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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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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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