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不情愿,却也知冰饮不可贪多。索性展开信来读。一边看一边想着,他师兄不愧是写过话本的,便是写的信都如此生动有趣,一路见闻跃然纸上,仿佛自己也跟着他一路向北一样……
夜宿山林,满月当空,皓影流转,以星河做被,枕月色入眠。晨起见朝阳笼罩,晨露晶莹……
回想起他们少时在外游历那一半年光景,大抵也不过如此。信中还有师兄很多碎碎念,他嘱咐陆舟切记要一日三餐不可耽误,夏日切莫贪凉。陆舟笑笑,他这提举司衙门的人可都是师兄发展的眼线呢,每次他忘记吃饭或是多吃一碗冰饮,都要有人念他。还有每日早晚雷打不动的牛乳羊奶,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奶味儿腌了。不过那又如何,这是师兄的心意,他甘之如饴。
信的末尾,李云璟还留了一句:“祝君眉目舒展,顺问夏安。”字里行间都是绵绵情意。
陆舟放下信,研磨提笔,也给李云璟回了一封。只是写好信方才意识到师兄尚未抵达燕州,这封信是从三哥府上寄出的。而三哥将要到沧州赴任,这会儿师兄早已不在无棣县了。
他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待师兄到了燕州自会再写信回来,到那时他再将信一并寄出吧。
陆舟从博古架上找到一个锦盒,将李云璟写给他的信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转头又吩咐吉祥:“去后院收拾两间房出来,一间在孟嫂子和陆生媳妇那院子,一间在咱们院子。”
吉祥就道:“家里要来客人了?”
陆舟笑着说:“文鹰和月儿要来川蜀游学,暂住咱们衙门。”
吉祥也高兴起来:“自打三爷去了边关,这十几年四爷都没再见过三爷吧。头两年三爷还带着妻儿回溪山村了,可惜那会儿四爷在平县呢。”
陆舟嘴角上扬,抑制不住脸上的喜气:“可不是,我还没见过文鹰和月儿兄妹呢。不过我三哥长得俊,三嫂也是顶漂亮的,文鹰和月儿必定也不差。”
吉祥跟着附和:“咱陆家人模样都好,四爷最俊了。”
陆舟颇为矜持的挺了挺胸脯,道:“吉祥也不差呢。”
吉祥抿嘴一乐。
陆舟随手拿起书案上的羽扇扇了扇,顺带抹了把额上的汗,道:“这才六月里,天气竟这么热了。”
吉祥也用袖子抹了抹汗,道:“天气闷的厉害,怕是要下大雨呢。”
陆舟抬头看了看有些雾蒙蒙的天,拢着手道:“也该下雨了,不然庄稼要旱了。”
“……大师兄,我还想吃一碗冰酪,这天儿也太热了,是吧小澄。”小书房的窗开着,吴信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了出来。
孟禹正襟危坐,神情专注的练字,闻言头也不回的说:“心静自然凉。你一直动来动去,不肯静下心来读书,自然觉得周身燥热。”
吴信抬头见孟禹一脸清爽,额上也不见汗珠,就忍不住道:“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
孟禹搁下笔,淡淡的说:“这才六月,还没到暑气最盛的时候呢,若现在都忍不住,往后你要怎么过?安心下来好好练字,你不去想天热这件事,天自然就不热了。”
吴信冲周澄叽咕叽咕眼睛,周澄摊了摊手,小声道:“听大师兄的吧,不然以后都没冰酪吃了。”
谁让做冰酪的是大师兄的娘亲呢。吴信也只能“忍辱负重”的点点头。小书房复归安静,就连窗外的蝉鸣都销声匿迹,徒留簌簌簌的翻书声,成就燥热夏日里难得的清凉。
吉祥看了会儿,小声道:“小禹真不错,坐得住。有他带着,下面几个调皮鬼都老实许多呢。”
陆舟嘴角漾起欣慰的笑意:“小禹心志坚定,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他今秋就要考华阳书院了,比平时还要用功呢。正好那时文鹰兄妹俩也差不多到了,让文鹰同小禹一起去华阳书院读书,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吉祥笑道:“还真是。原想着阿谨若在,当是他们师兄弟俩一起考的。没想到阿谨志不在此,竟跟着李少爷经商去了。”
想到师兄信中说起关于吴谨的事儿,陆舟笑意更甚。
吉祥见了就问:“四爷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陆舟笑道:“是很好很好的事儿,大家都越来越好了……”
大家都越来越好了,但袁均并不这么认为。沈归上交朝廷的那半截地图又把他给摁在德阳县了。满打满算他在德阳县当了快十年的知县了,这县衙都要给他盘包浆了……
时至今日,他都没有再找到第二份地图。前两年朝廷就北辽细作和曹喜一事狠查了一番,就差把大陈官场掀了个底儿掉。就算背后还有漏网之鱼,这几年恐怕也不敢太活跃。若要摸排出什么线索来,恐怕要有的等了。
石铁那事儿牵出了个周子游,不过还不等他们再进一步去查,周子游就被盗匪杀了。这事儿未免太过巧合。而周子游又是方士弘的女婿。当年在德阳县,周子游背信弃义,退了和陆大娘子的婚事,转头就娶了方士弘的女儿,顺利的进入松鹤书院读书,一出来便跻身官场,仕途可谓顺利。且这周子游据说还有两把刷子,在任上表现还算不错。
不过当年周子游在德阳县也不过是一穷书生,靠着石家才能继续进学。石家兄弟贪婪,总惦记从周子游身上扒层皮下来。据石铁回忆,当年他想让周子游给他介绍活计,但周子游拒绝了,后来也是他主动找上自己,说在外地有个小矿场缺个管事,他当时便心动了,临走时还请周子游吃了一顿好的。可谁承想这一去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呀。
但石铁媳妇说石铁走了之后,头两年还有给家里寄银子过来。那时石铁已经被关进矿山做苦力了。那么寄银子的人不用想,必是周子游无疑。这也说明周子游当年是存心报复石铁。那么他是从何处和矿山的人接触上的,关于矿山的事儿,他又知道多少。这里面又是否有方士弘的参与,都是未知。
袁均发愁的揪了揪头发。
章律见了说道:“大人快别薅了,您近来可没少掉头发,再掉发簪都要簪不住了。”
袁均感觉胸口更疼了。
章律就道:“大人不如出去散散心?”
袁均:“这德阳县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景儿都看腻歪了……”他眼睛一瞥,见章律手里拎着个篮子,遂指了指,问:“这什么呀?”
“哦,红鸡蛋。”章律说:“城里钱家喜得麟儿,给县衙下了帖子,我去走一趟。”
袁均瞪圆了眼睛:“怎还给县衙下帖子呢!”
章律无奈道:“大人,咱在德阳县多少年了都,百姓们都不当咱们是县衙了,哪家有点儿红白喜事儿都习惯往衙门送个帖子。这不是今儿衙门也没啥事儿,我也怪无聊的,索性去沾沾喜气儿。”
袁均:……
他好好一个知县怎么混的跟村长似的。看着那篮子红鸡蛋,他有些闹眼睛,一脸嫌弃的摆摆手:“你快走吧,我睡觉去了。”
……
周子游死后,被怀疑的对象自然就成了方士弘。
其实荀湛很早就想查方士弘这个人了,只是他入朝后并未腾出功夫来,而且方士弘很会做表面工作,那几年他又老实的很,便是想查什么也师出无名。还是周子游死后,他让袁均查了查方士弘之前在德阳县的事。但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从县衙留下的卷宗和各项文书中根本查不到实质性的东西。
胡家还在德阳县称王称霸时,荀湛就在溪山村教书了。他那时远离官场,虽方士弘曾拜访过自己,但他并不愿与其深交。因为他心里清楚,一个能让胡家之流继续在德阳县作威作福的官员,本质上绝非清廉。胡家待方士弘还有几分客气,那时荀湛甚至认为方士弘是曹喜的人。但曹喜倒台后,荀湛捋了捋,发现方士弘和曹喜一点儿干系都没有。m.χIùmЬ.CǒM
如果不是他在溪山村和方士弘照过几次面,知道一些胡家的事儿,他可能直到现在都不会怀疑方士弘。因为从表面看来他和普通官员并无区别,在任时没有什么过错,任满之后听凭朝廷调遣。但巧合的是,他任职过的地方大多都是当年震动朝野的北辽细作一案中的重要据点所在。德阳县荣兴镖局,还有距德阳县不远的廖县王家村矿场。他任满之后胡家满门被屠,还有北辽水军突袭登州……
虽然荀湛手里没有任何直接性的证据证明方士弘有参与其中,但周子游的死就像是一把探入深渊的钥匙。即便他所面对的是铜墙铁壁,他也要在那上面钻出一个窟窿来。
所以方士弘成了剑南西道的盐铁使。
“因为站得高就会成为靶子,而成了靶子的人则要尽力保全自己。一旦他亮出爪牙,我们便可顺藤摸瓜。”荀湛如是说。
赵崇裕笑道:“荀卿好谋划。盐铁事关民生,事关国家社稷。同样的,盐铁使也是朝中官员竞相争抢的肥缺。我本想让袁均来做盐铁使的。”
荀湛则道:“不如让他等着接替方士弘吧。”
赵崇裕挑眉:“你这么相信自己的判断,若方士弘只是平平一庸人,荀卿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荀湛道:“那就借机清一清剑南一带的蠹虫吧,总之不会白走这步棋的。”
赵崇裕看着他笑,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你和陆舟不愧是师徒。”
荀湛认真道:“有些东西我亦是从宴舟身上总结出来的。”
赵崇裕最欣赏荀湛的一点就是他从来都把自己放在一个学习者的身份上。哪怕对方是他的弟子,但凡他身有所长,荀湛都会仔细琢磨,转为自己所用。
他叹了口气,道:“边关杨老将军致仕,前儿伏太师也跟朕提了要告老还乡。伏太师年纪大了,他说朝廷需要新鲜的血液……”说完,赵崇裕看了眼荀湛:“荀卿以为呢。”
荀湛心思微动,恭敬拱手道:“臣愿为皇帝鞠躬尽瘁。”
赵崇裕大笑两声:“以后要称呼你荀太师了。”
荀湛忙道:“不敢,臣永远都是皇上的臣子。”
赵崇裕则道:“我若诚心拜你为师,先生可愿收我?”
荀湛再次躬身:“此乃臣之荣幸。”
赵崇裕笑着说:“我入门迟,但我不想当五师弟。我要当大师兄。”
荀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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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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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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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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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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