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花重锦官城>第 27 章 第 27 章
  景佑六年春,京城皇宫。

  赵崇裕端坐案前,提笔凝神,笔落,四字跃然纸上——春归何处。

  四字一气呵成,筋骨舒展,飘逸如龙。

  张尚庆笑着说:“皇上的书法又精进不少呢。”

  赵崇裕冷淡淡的‘嗯’了一声,道:“毁了吧。”

  张尚庆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也知这东西不好留下。遂将宣纸折起,一脸惋惜的扔进炭盆里。随后又将另一幅字帖拿出来搁在书案上。

  赵崇裕撂下笔,起身走到窗前。他推开窗,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窗外阴雨绵绵,四季海棠花瓣被碾入泥土,颇有几分破败的美感。泥土味儿伴着零落的花香随着湿气飘进殿内,带着几分晚春的流连和初夏的躁动。

  “肃王近来身体可安好?”

  张尚庆近前回话道:“王爷前些时候旧疾复发,近来已有好转。”

  赵崇裕望着灰蒙蒙的天,只觉阴风刺骨,不由低声道:“他一向有痛风之症,这样的天气,恐怕夜里又要遭罪。”

  “皇上切莫忧心,皇上好了,王爷才好。”

  “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赵崇裕忍不住蹙起眉头。

  不多时,殿外有內侍来报:“坤宁宫的曹大人求见。”

  赵崇裕冷声道:“宣。”

  曹端成倒着碎步躬身入殿,行礼问安。

  赵崇裕瞥他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他身后內侍手里提的东西上。

  曹端成笑道:“太后恐皇上烦闷,特意遣人寻了这机灵东西回来给皇上解闷儿呢。”说着,一把掀起红布,露出一个金丝鸟笼。

  没有红布的遮挡,笼子里的鸟霎时扑腾起来,四下冲撞着。

  曹端成以袖掩面笑着说:“皇上您瞧,这鸟儿活泼着呢,亏得这鸟笼结实,不然早晚叫它飞出去。说起来这鸟儿也怪不知好歹的。您看,喂鸟的吃食精细着呢,笼子都是黄金打造的,比在外头风吹日晒好了不知多少呢。能搏皇上一笑,那更是它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张尚庆忍不住滑下冷汗,蜷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

  赵崇裕只盯着那鸟瞧。见它通体翠绿,覆羽长尾如似凤羽,黑豆似的眼泛着精光,颇有几分雄武之气。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开鸟笼的门,翠鸟警惕的转了转豆大的眼睛,倏地扑腾起翅膀,飞出了鸟笼。

  曹端成大惊,忙推了把身旁小內侍,急道:“还不快抓回来!”

  翠鸟在半空盘旋几圈,而后落在宫檐上,雄赳赳的俯视着殿内外那些跳起来要抓它的內侍们,像在看一场猴戏。不由愉悦的叫了起来。

  赵崇裕将食指轻轻的搭在唇边‘嘘’了一声,道:“你听,它叫的多好听啊。”

  曹端成忍不住跺脚:“这可是太后赐下……”

  赵崇裕冷冷的看他一眼,曹端成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话音就哽在喉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赵崇裕示意张尚庆接过那金丝鸟笼,转头对曹端成说:“你只管如实禀明太后便是。朕累了,你且退下吧。”

  曹端成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躬身退了出去。

  张尚庆屏退众內侍,将金丝鸟笼搁在一旁,上前低声道:“皇上今儿冲动了,伏先生告诉皇上要忍耐呀。我们身在宫中,犹如身处虎穴,四面楚歌。若此举惹恼太后,恐怕皇上的日子又不好过了呀。”

  赵崇裕面无表情,眼神更是无波无澜,他道:“朕为一国之君,难道连放生一只鸟儿的权力都没有了么?”

  张尚庆道:“从去年起便有朝臣谏太后还政于皇上,太后一族强势,此事始终没个定论。前日大朝会,冯御史触柱死谏,幸得陈尚书出手拦了一下,方没有血溅当场。今日太后送翠鸟,摆明了是在警告皇上安分些。皇上放生了翠鸟,便是公然反抗太后。若太后施压,皇上岂不是举步维艰。”

  赵崇裕摇摇头:“她不会太过分的。群臣也不会答应。朕不过是放生一只鸟儿罢了,若连这都要看后宫老妇的脸色,那这皇帝不做也罢。”

  张尚庆心头一惊:“皇上!”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是了,贵为天子,却半点天子尊严都无,刘氏霸道如斯,只会叫群臣同心同力与刘氏抗衡。ωωω.χΙυΜЬ.Cǒm

  想通关窍的张尚庆松了口气,而后又将心提了起来。刘太后心狠手辣,若逼急了她,使那阴毒法子谋害皇帝……

  赵崇裕似乎看出张尚庆的担忧,他拍了拍张尚庆的肩,说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祖宗基业旁落他人之手,朕为赵氏子孙,理当担起重责。老妇安在,朕岂会将自己置于危墙之下。”

  张尚庆看着眼前的少年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七岁入宫,至今六载,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他还记得初入宫时,有人进献了只鹦鹉,年幼的赵崇裕很是喜欢。他在福宁宫里追着鹦鹉跑,笑的开心极了。不巧刘太后驾到,那鹦鹉风一般掠过,抓掉了太后头顶的珠钗。太后震怒,当着赵崇裕的面使人杀了那只鹦鹉。

  她训斥赵崇裕:“身为皇帝,当刻苦勤勉,岂能耽于玩乐。”

  那之后,他就再没见皇上笑过。偶尔会在夜里听到皇上蒙着被子呜呜咽咽的哭,再后来,皇上连哭都没有过。就像现在这样,表面无悲无喜。可他知道,皇上心里很苦。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赵崇裕抬头看去,见那只翠鸟正歪着小脑袋看他。外面雨已经停了,阳光朦朦胧胧的投下,映着檐上雨滴晶莹清透。

  赵崇裕看着翠鸟,轻声说:“我曾反复梦到一个少年。梦里,他在碧绿的田野里疯跑,在漫山的树下嬉闹。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快乐。”

  ————

  “啊呀!怎么又叫它跑啦!”少年懊恼的声音从草丛里传来,他爬起身,扑了扑衣襟上沾着的草屑,不太开心的说:“怎么小武哥哥就能抓到,我们就不能。”

  又一个少年从另一侧草丛里钻出来,顶着根儿草啐道:“这兔子也太鸡贼了。”

  说话的正是李云璟和陆舟。六年倏然而过,奶团子也长成了葱一般的少年。

  李云璟撸起袖子,忿忿道:“再来,爷就不信抓不到这小东西。”

  陆舟一屁股坐在地上,摆了摆手道:“不行了,我跑不动啦。”

  李云璟一脸鄙视:“叫你平时少读书多活动,你看你看,你这体力也不行呀。唉,算了算了,你还是在这等着吧,看我的!没有你这小胖墩儿添累赘,我动作可快啦。”

  陆舟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拱手道:“有劳二师兄了!”

  李云璟当场炸毛:“你不许叫我二师兄!我才不是猪八戒!”

  陆舟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你本来就是先生收的第二个弟子,不叫你二师兄还能叫什么。再说,是你自己想的多,我可没说你是猪八戒。”

  李云璟气的直扑过去,将陆舟压倒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你说过,我记性可好着呢!”

  陆舟本就累坏了,被他压着也没力气反抗,索性就躺倒在地,双手搭在脑后,笑吟吟的说:“不叫你二师兄那叫什么?”他转了转眼睛,贱兮兮道:“不如叫你璟哥哥?”

  说着,像是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事儿,一口一个‘璟哥哥’的喊个不停。

  李云璟不由得打了个抖,霎时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用手捂住双臂,红着脸叫道:“好好的喊什么哥哥,你,你真是……”

  陆舟见他窘态,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反应过来的李云璟忍不住捶他两拳,怒道:“平时你都喊我名字的!”

  陆舟笑的快断气儿了,忙告饶道:“好阿璟,我错啦,我们快抓兔子吧,一会儿都跑没影儿啦!”

  李云璟这才罢手,昂着头道:“今儿就叫你看看小爷的身手,好叫你知道小爷平时有多让着你。”

  说完,李云璟单手撑地,稍一用力整个人便斜飞出去,在半空翻了个筋斗,而后稳稳的落在地上。

  陆舟一脸惊叹,忍不住坐起身拍着巴掌:“厉害了!”

  李云璟傲娇的摆摆手:“小意思啦。”

  李云璟在征得李老夫人同意后,跟随项冬青习武。起初陆舟和虎头也跟着凑了一把热闹。如今坚持下来的只有虎头了,而他也成了项冬青唯一的徒弟。

  因为陆舟懒呀,能坐着读书总比站着扎马步要舒服的多嘛,练武也就是个半吊子。倒是这些年家里条件渐好,膳食水平逐渐改善,他的身体也毫不落后的横向发展,这叫他很是郁闷。

  他比李云璟矮半个头呢!

  陆舟越想越气,一把抓起手边的石子儿朝前扔了过去,怒吼:“再不许叫我小胖墩儿!”

  李云璟已经跑远,隐隐听着身后有人吼,不由回头去瞧。见陆舟在原地像个发怒炸毛的毛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留神脚下,双脚一绊摔了个大马趴。

  还来不及生气,就见一个雪白团子呲溜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李云璟微眯起眼,双腿蓄力,猛虎捕食一般飞跃而起,一把将兔子扑进怀里。

  他眼睛泛着愉悦的精光,顾不得滚了一身的土,忙拎起兔耳朵回头招手喊道:“四郎快看,我抓住它啦!”

  ……

  陆舟蹲在地上摸着毛茸茸的雪团子,眼中露出几分欢喜。

  李云璟见状便道:“你喜欢?那你拎回去养着好了。”

  陆舟听见李云璟肚子咕噜噜叫,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你不是说抓来烤了吃么,烤兔子可好吃了。”

  李云璟伸手摸了摸兔子,强忍着口水道:“真烤呀?得剥皮吧,我没动过刀呀!”

  陆舟也怂怂的点了点脑袋:“得先给它弄死吧。我爹和三哥杀过。”

  李云璟拎起兔子就跑:“那还等什么,赶紧去你家呀!”

  陆舟忙站起身喊道:“你等等我呀!”

  李云璟边跑边回头笑他:“小胖墩,你来追我呀!”

  陆舟气的大叫:“二师兄,当心被妖怪抓走哇!”

  ……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云璟的惨叫声惊飞了林子里栖着的鸟。

  陆舟撒丫子往前跑,吼道:“怎么了怎么了!”

  李云璟头皮都要炸了,死死的抱着兔子,咬牙道:“死,死死,死人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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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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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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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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