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欢凝神听了一阵,隐约辨别出几句“把刁难当成独一份的待遇,从争吵中找到乐趣……拳脚中寻找默契,艰辛的生活就会诞生幸福……就能找到好媳妇……”
这谁教他的?范闲底下人怎么都古古怪怪的,白欢想了想,扬声道:“范闲出门找姑娘去了,你晚些再来找他吧。”
高达闻言立刻退下,脑子却还在思考,为什么这姑娘一来,小范大人就要出门找姑娘去?联想起这些时日学到的知识,高达顿悟,原来看别的姑娘,也能缓解白姑娘带来的恐惧吗!
高达如获至宝,兴冲冲地跑到大门口看姑娘去了。
只可惜这使馆大门口全是男人,就算有姑娘,也都是膀大腰圆想跟他来一架的女侠,可这使馆外头围的都是北齐官兵,使馆内都是柔柔弱弱的鸿胪寺官员,他不好离开,便只得捧着心口为小范大人留下羡慕而崇敬的泪水。
次日,四个家伙鬼头鬼脑地围在一张桌上喝茶,其中一个未免被路人认出来,还挑了一只大茶碗挡在面前洋装喝茶,却从未放下茶碗添水。
一辆马车行来,四道目光紧紧跟随。
那辆马车转过弯后继续向前,王启年有些担忧道:“没停啊。”
一身朴素黑服的剑客轻声和道:“心机白费了。”
一旁黑衣黑袍黑面具的瘦削身形也似灭自家士气一般跟了一嘴:“那么可疑的纸条,小姑娘大概害怕了。”
可没多时,那辆马车就在不远处的一家药铺前停下了,范闲提着的心悄悄放下,然后看了王启年一眼:“待会儿按我说的行事。”
语毕,范闲便起身快步跟上了马车,腾挪之间就闪进了车帘。
白欢眼疾手快地在王启年脑袋上揪了几根白发,然后喊住了准备离开的何道人,清了清嗓子,邀请道:“前辈,与我切磋一番,留下些‘人证’之后,再去汇报吧。”
两人挑了一处没有行人却又不是绝对僻静的地方,何道人不知对方实力,只是单从对方的声音来判断,年纪并不算大,怕自己下手重了有些不妥,便道:“姑娘先请吧。”
白欢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将自己手中的几根白发递到对方面前:“先收好,一会儿打起来,引来路人围观,便不好给你了。进锦衣卫府衙之前,寻机会缠到剑鞘上。”
白欢闭目回忆了一下昨晚才学的几招仓法,便提剑攻了上去。
招式如军中将领一般,走的是马背上扫荡敌军的大开大合路数,更有种将剑当仓使的违和感,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是实实在在的。
何道人心底暗暗一惊,不知南庆究竟是何时出的这号人物,不是影子,也不是东夷那边的剑势,他所能想到的用剑的高手似乎还没有如此能耐的。
只可惜为了把罪名安给上杉虎,眼前这人不会展露自己真正的招式,否则,倒真能和对方好好打上一场。
这边的打斗逐渐引起了一些路人的注意,待身后围观的人又多了一些,白欢忽地跃起一剑,仿如雷击破云一般迅速攻进,何道人侧身想要格开这剑。
白欢的攻势却忽地一变,一身黑袍似雷花开去卷向空中,双剑相抵,趁着卷起的袍花还能挡住他们的身形,白欢快速道:“上杉虎左肩有伤,刺我。”
何道人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趁白欢还未离远,将剑身一斜,从白欢的剑刃上划过一道火花,直直向着还未落地的白欢肩头刺去。
直到白欢捂着肩头逃离,围观路人上前询问,何道人才缓过神来,实在是因为他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只因为一场戏,而让自己给她肩上来一剑,通常不是只在面颊或是手臂来一下就行了吗?刺关节之上恐怕要留下些病痛的。
何道人回神后发现,那边看热闹的人群里还有几个循声而来的探子,便走到那几人跟前道:“范闲丢了。”
何道人不知道的是,他扎破的其实只是一个血包,血是从高达剑上收集的齐国武者的血,而装血的,是一种能够滴水不漏又轻如羽毛的,范闲无法做出来,白欢手里却捏着一大把的塑料袋。
刚才那一剑,何道人本就收了真气,白欢里面又穿着监察院苦心研究的能够抵御刀剑伤的官袍,她本人又在防着受伤,哪里还能真为了这点子破事儿受伤去?
她将剑往土里一扎,又一拔,就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缝,再将血包残渣掏出来,往剑缝中一塞,拔几颗草怼进去,就成功销毁了罪证,拍拍屁股去接应范闲了。
另一边的何道人在收剑的瞬间,就将白欢给他的几缕头发缠到了鞘身装饰上,在锦衣卫的探子离开后,又在附近的屋顶转了几圈,才面色平静地去了锦衣卫所。
沈重不经意地摸上他的剑时,何道人不免心头一跳,忽而理解了白欢非要与他打上一架,又是制造人证又是费心在他剑上留血留头发的原因,沈重这人,似乎越发放肆了。
他毕竟只是沈重借来的人手,而不是他真正的手下,这家伙居然会疑心到他的头上来。
何道人深深地看了沈重一眼,沈重眼神中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而何道人那满含愠怒的眼中却还暗暗含了一丝考量与怜悯。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是范闲闯了关押言冰云的私宅,还挟持了沈家小姐,沈重忙赶了过去,带着手下重重围困,正欲动手,却被忽然冒出来的圣女挡下,心气难平地回到府中,却又得到了上杉虎下属假借着比武的名义,与范闲私下接触的消息,更是气闷。
再说另一边,白欢租了辆马车,慢悠悠地赶到街巷口停住,正好遇上扶着伤员出来的范闲与王启年,招了招手,笑得开心:“活着出来了?”
言罢,还好奇地朝巷中张望了几下:“那位小姐呢?一起出来没?我还没见过人家长啥样呢!”
“别看了,被她哥带回去了。”范闲嫌弃道,“也没多好看。”
直着身子小心静坐的言冰云闻言睁开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这时,车后忽然跑来一个姑娘,她一屁股就坐到了白欢身边,把她唬了一跳,还未等开口,车后又是一震,原来是车厢里又蹿进去个人。
白欢眨了眨眼,讷讷道:“这车限载三人,你们别超载啊。”
海棠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是超载?”
白欢:“就是最多坐三人的车上坐了五个人,说不准就会散架的意思。”
海棠将车里的人点了一遍,又点了点自己和白欢:“五个,车也没散啊。”
白欢:“你就当我嘴瓢。”
车厢里三个这时也在谈话,一个如庆国机器般的论调,一个如八卦老头般的论调,一个忙着解释却无人听的论调,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
到使馆后,众官围着小言大人一阵关心,人群外的白欢意兴阑珊,范闲生无可恋。
两人悄然对视一眼,这场行动,真tm的没有成就感。Χiυmъ.cοΜ
临走前,白欢给他抛了一个眼神:“自求多福。”
范闲一头雾水,只觉得把事情与小言公子解释清楚,就能得到信任的范闲现在还不能理解对方的这个眼神,但与言冰云相处了一个时辰之后他隐约察觉到了这位小言公子似乎是对他有一些偏见。
他终于抓到一个角度,能够好好骂对方一句:“现在出去送死,那你就是叛国,你!叛国!”
言冰云被他骂的一呆,怔怔地站在原地忘了动作。
范闲掏出药箱拾掇了一阵,道:“上去,把衣服脱了,上药。”
言冰云有些嫌弃地朝范闲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转身寻了一张椅子坐下,缓缓扯开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精悍匀称的身体。
范闲用手指挑了些药上前,开始均匀地抹在言冰云的身上,手指经过之处,全是一片狰狞起伏的恐怖伤口,他正思索着要如何用药才能让这些陈旧伤口好得快些,却听小言道:“多谢大人替下官疗伤,不过我想配制伤药这方面,下官应该比大人更在行一些。稍侯请允许下官自己写个方子,让使团的人帮忙去抓药。”
范闲没有理他,仍然专心地涂着伤药,只是趁着对方不注意,忽然毫不客气地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冷冷说道:“治伤解毒,这天底下除了我老师,还没有谁敢在我面前叫嚣。”
言冰云沉默许久,有些怀疑地打量了对方一阵,问道:“你老师是谁?”
“自然是四处的费老。”范闲自豪道。
言冰云一阵安静,不再多言。
范闲为他细细诊过脉,开玩笑道:“你受刑太久,心脉已经受伤,武道修为大为折损。回国之后,好生调养调养也不是治不好,指甲被没了还能再长,骨头错位了回去让七处那个光头给你找一下断处,我再给你治治,再怎么也不能让你变成院长那种老跛子。”
范闲开着玩笑,言冰云的感觉却有些怪异,整个监察院从里到外的探子,还没有哪个人敢在他人面前直呼陈院长为老跛子。
言冰云缓缓眯起眼睛,这个人似乎对院长没有什么敬畏感。
正此时,一股火辣的感觉从他胸腹之间升腾起来,饶是他性情坚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痛苦震得眉角抖动了一下。
“只是逼毒的手段,因为不清楚你的体内有什么陈毒,所以用的药霸道了些,不过有我在旁边看着,死不了的。”范闲安抚般地替他将衣服披上,道,“忍一忍就过去了。”
言冰云的额头开始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显然极为痛苦,低沉着声音说道:“娘的,比毒药还难受,算什么解药!”
范闲大喜过望,击掌赞叹道:“言兄肯骂娘了,这病就还有的治!”
他打小看自家那位酷帅到底的竹子叔叔,因而觉得小言的功力还不够深厚,他先前那幅冷冰冰的模样也实在是没什么冰山的味道。
“你这些解毒的手段都是跟谁学的?我不信任你。”言冰云感觉自己身体外面抹了伤药的部分也开始灼痛起来,寒声问道。
“先前就说过。”范闲微笑望着他。
言云眼中异芒一闪,将体内体外的剧痛都忘了,嘶声说道:“你是费介的徒弟?”话语里满是惊讶。
他又道:“费介没有你这样一个学生。”
“你自夸对我入京以前的事情了若指掌。”范闲开始收拾床边的瓶瓶罐罐,讥讽道,“连我的老师是谁都不知道。”
言冰云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范闲很无辜地回望过去,撑颌看着言公子身上的满身蚯蚓,轻声说道:“我说言兄,为什么总感觉您看着我便满脸怒气?”
但这个话题,言冰云显然一点也不想聊。随着体内的灼痛感渐渐消失,这位监察院北方大头目的脑袋却有些昏了起来,看着范闲那张漂亮的脸蛋便是无来由地痛恨,一想起自己小时候接手的那桩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查到真相的任务,还有这几年在北齐朝野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刺激人生,他的心口仿佛就要再次燃烧起来。
他憋了又憋,只憋出一句:“我要休息了。”
范闲便纳闷地回了自己房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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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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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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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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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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