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适还是陈方?”他随口问,像是并不用沈尽回答,接着道:“应该是沈适,毕竟你只有这一个儿子。”
“呵,我在想你怎么还不死?”沈尽嗤笑一声,平静中的语气中尽显怨毒,他又看了一眼沈恪手中的信笺,“信笺交出去,我确实会被定罪,但欺君之罪祸及全家,你也逃不过。”
沈恪嘴角微扬,眼底一片沉寂,“自沈适死后,你鲜少露面,就算一辈子呆在这里应当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抬眼随意看了看,“修建的不错,你倒是给自己建了一间密不透风的养老之地。”
“你想将我软禁在这里?”沈尽怒目圆睁,想了想,他不可置信道:“你找到暮朝了?”说完,他又觉得不可能,自我否定道:“不可能。”
“有何不可?”指尖捏住信笺,靠近烛台,火舌顿时席卷而上,明亮的火焰在漆黑的瞳孔中明灭,片片灰烬散落在地。
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沈恪忽然笑起来,眼眶因为张狂的笑意而有些凸出,那阴沉的目光尽数显露,“或许你现在去看看,还能在春朝阁池边找到暮朝的骨灰坛子,不过……你求了我这么多年的母亲,现在就混在池底的那滩淤泥里,岸上只有一个空坛子。”
眉心一凝,沈恪看向沈尽,“什么时候的事?”
“原想着夫妻情分,我打算亲自送她一程,若不是那天刮了一阵怪风,打断了我,你连空坛子都见不到。”沈尽渐渐放松,靠在身后的墙上,似笑非笑地道:“不过这样也好,雨水冲刷的会更干净。”
心脏微微刺痛,苍白的指尖蜷缩而起,沈尽想起那日狱中的小九,从外界回来之后变得虚弱不堪,原来她是用虚幻的灵魂一点一点将母亲带到了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任由心里的情绪疯狂肆虐,片刻后,他伸手轻轻撑着桌面站立,“母亲藏进了沈家祖坟,你为自己准备的墓地。”
沈恪不再看他,转身向外走去,临到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还有一件事。”他侧过头,“沈适不是我杀的,是你的新儿子,陈方,恭喜你,认贼做子。”
“不可能。”闻言,沈尽挣扎着站起身,双手上的铁链在他大力的动作下,发出沉重的钢铁碰撞声。
三年前,沈适和沈恪一同出京办案,但实际上,办案的是沈恪,领功劳的却是沈适。原本一直都是这样,从没出过差错,但是三年前那一次,陈方带回来了沈适的尸体。
同行的人说是他失足跌落悬崖,但是沈尽不相信,他费劲心里寻找线索却没找到一星半点,那痕迹像是真的失足而死,但怎么可能?
他想到了沈恪,正巧那时陈方找到了他,说是见到了沈恪亲手将沈适退下了悬崖,自此,他便固执地将目光放在了沈恪身上,而对于外界的传言,沈恪从来不解释,他也就信了。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陈方的一面之词,若是……
“不可能,不可能……”沈尽方才还得意的脸顿时阴沉下去,面上神情一阵错乱,口中的低声呢喃,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密室中有清泠的笑声响起,带着扑面的冰寒,沈恪头也不回的走出密室,石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沈尽这时抬起圆睁的眼眸,凝着门外的沈恪,面上疯狂地喊叫:“当初,就该掐死你,沈恪……”
他是庶子,母亲虽然不受宠,但,那时沈尽还没有这么癫狂,他还是有过几年父亲的,不过五岁那年之后,就再没有了。
“少爷。”一老仆候在书房前,躬身道。
“李叔,以后你给他送吃食,书房不许他人进入。”沈恪淡淡声道。
“是。”
老仆候在门前,看着身姿愈发挺拔的青年越走越远,那身影渐渐和多年前的一位女子重合。
二十二年前,老爷从京外带回一位女子安置在了后院,那日清风朗朗,风带起女子的帷幕,仙姿绰约,容色殊丽。
只是很快,老爷便娶了早已定下婚约的京中贵女,和夫人琴瑟和谐,而他则被派到后院做了春朝阁的侍从。m.xiumb.com
他看着那女子的神色从期盼到日渐空茫,也看着那小小孩童从蹒跚学步到撒娇求抱,最后一夜之间变得沉寂如夜。
那时,老爷偶尔还会到春朝阁来,但自从夫人病重之后,就再没踏进过春朝阁一步,那时的沈恪还小,看着母亲每日惆怅,于是偷偷跑到正院找父亲,想带父亲去看看母亲,但他回来的时候,小小的身上总会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听说是因为惊动了正院正在养病的夫人。
小小的孩子去了几次就不再去了,或许是他发现,他不但带不来父亲,母亲看着身上的伤口却会抱着他哭的伤心。
也是从那段时日起,老爷就变得魔怔了,居然听信道士的话,认为那女子的八字与夫人相克,决意将她送走,但他知道,老爷并没有将她送走,而是秘密处置了,没有半点犹疑。
他亲眼见到女子眼中一直缠绕的什么东西断了。
而那小小孩童也从母亲消失的那一日便变了,将母亲的耳坠就这么生生戴在左耳上,一声不吭,他只得赶紧找来伤药替沈恪上药。
他正了正手中的茶盏,掩住袖口锋利的光芒,走了进去,缓缓闭上了书房的门。
……
“大人,你回来了?”周舟见沈恪回了锦衣卫,赶紧迎上去。
沈恪淡淡扫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周舟挠了挠头,大人自从伤好之后,话就越来越少了,不过还好,他话多,“大人,方才李姑娘送了些东西来,我放在你房里了。”
“嗯。”沈恪推开门,然后,关上门。
前进的步子顿时止住,周舟捂住被忽然关上的门撞疼的鼻子,高声道:“大部分是九公主送的。”
房间里沈恪拿出公文,片刻后,修长的手指抚上眉心,然后缓缓从怀中掏出耳坠,那耳坠已经被修好了,换了勾勒的金线,玉上的裂痕几不可见,仿若完好。
指尖轻轻摩挲,沈恪眼角泛起红痕,片刻后,他将耳坠放回怀中,走了出去。
京城的永华街,是京城的吃喝一条街,各地的小吃都能在这里找到。
空气中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交融出别样的味道,勾人食欲,沈恪缓步从各类小摊贩前走过,目光在上面无意识地淡淡扫过。
一股难言的味道从前方传来,和整条街有些格格不入,但奇怪的是小摊前却排了好些人,“这位公子,要买一份吗?”摊主送走了客人,见沈恪在一旁站了很久,于是问了问。
“不必了。”沈恪轻声道,垂着眸子继续向前走去,下一刻,他又转回来,“买一份吧。”
“好嘞。”摊主笑眯眯地麻利动手,很快一份臭豆腐就做好了。
永华街一如它的名字,繁华热闹是它永远的基调,沈恪漫无目的在其间,像是洪流中逆行的那一股,格格不入。
“本月新到的《十天教你学会说话》正式开始售卖了,还有其他各类书籍,各位公子小姐,走过路过不容错过啊,绝对的好文笔。”
【沈恪,你也太不会说话了,给你推荐一本《十天教你学会说话》,听说很有帮助的……】
绵绵密密的疼痛从心底传来,沈恪撇开眼,又转过头,走进去,掏出银子。
周舟这今日就差住在门房了,李韶那姑娘,上午才见过,然后又传信说,有东西没给,一会儿送来,但她又不愿意在锦衣卫多呆,门口也不想,于是周舟在这门口差点等成望夫石,就等李韶的马车一来,第一时间将东西拿走。
他正优哉游哉嗑着瓜子,大老远的就闻见有一股臭味传来,“老刘,你闻见了吗?”
“啥?”老刘深深呼吸几次,“啥也没有啊。”
周舟嗅了嗅,“有,是臭豆腐的味道。”
手中的瓜子瞬间不香了,周舟站起身,窜到门口,正巧瞧见沈恪走了进来,手中正拿着一份‘香喷喷’的臭豆腐。
“大人。”周舟眼含期冀。
沈恪淡淡扫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臭豆腐扔了过去,周舟赶忙接住,兴奋道:“多谢大人。”
“老刘,你看我鼻子灵不灵?”
“你那鼻子,破案时啥也闻不见,有东西吃的时候倒是一只好鼻。”
“嘶,我不给你吃了啊。”
“哎,别……”
身后的打闹声渐渐远了,沈恪随手翻开手中的书,第一页:“每次要说话时,告诉自己,你是最棒的,你可以。”
“每天跟身边的人至少交谈六个时辰。”
沈恪:……
他无奈的笑了笑,她推荐的书果然不靠谱,下一瞬,嘴角轻抿,笑意逐渐暗淡,他关上书页,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大人。”周舟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周舟递上一张烫金的请柬,“这是方才李姑娘送来的,宫里宫宴的请柬。”
沈恪接过,周舟笑着道:“大人,我也有一张,九公主特意让李姑娘送来的,说是为了感谢我们帮她找到药,我是不是现在得去买件新衣服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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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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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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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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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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