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却不由有了些懊恼。
作为一个资深的影评人,在电影放映途中将注意力放在除电影之外的事务身上,本就是一种非常低级的错误。
而他,已经好久没出过这种错了。
荧幕上画面继续,庄呈扶着老母亲回到家里后,便一直在老母亲左右伺候着,直到对方入睡之后,才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直到关上房门,庄呈的眼神中才多了一丝落寞与悲哀。
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变得微微弯曲。
直到一人独处的时候,他才敢稍稍泄开心防,将那抹悲伤释放出来。
他的房间还保持着离家时的模样,杂乱堆砌的小学课本、滴答乱响的时钟、漆黑笨重的煤油灯,还有那硕大却俗气的镜子。
镜框旁塞着一堆黑白色的老旧照片。
所有的一切堆砌在一起,形成了两个老人孤独的一生。
镜头由下到上扫视着一切,最后,定格在那堆照片之中。
而在那堆照片里,有一张父母相爱时的照片。
照片被放在了最中心,四周的照片仿佛簇拥着它,又像是一群尽忠职守的护卫,将这最美好的回忆拥在中间。
这是仅有的一张合照,照片上,俩人显得幸福且局促。
父亲站得笔直,一双手抱在身前,脸上满是紧张。
母亲扎着两条粗壮的麻花辫,嘴角却露出一丝淡淡的、怎么也掩不住的微笑。
她身子微微向着父亲的方向弯曲,一双月牙眼中含着笑,笑盈盈地看向前方。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庄呈取下照片,手指在两人的合影上摩挲着。
老谋子在这里用了一段很长的镜头,从一开始的半人镜不断前推,视线的焦点紧紧定焦在庄呈的脸上,随后便随着对方垂下的眼眸转到手指与镜框之间。m.xiumb.com
影厅里仿佛也陷入了沉寂,放映机发出的淡淡光芒铺洒在荧幕上,随后再均匀地反射在众人的脸庞。
光影变换间,令人看不清楚邻座的目光。
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甚至连粗重些的呼吸声也已消糜不见。
明明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是众人不知道为什么,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就好像心里多了那么一块石头,上不来下不去的,就在中间揣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电影与现实形成了巧妙且默契的沉默,只有镜头中庄呈那一根手指不停摩挲在照片之上,随后微微一顿,化作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打破了立体与平面间的沉寂,也将人们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灵安上了重启键,一时间,影厅中到处回荡着人们那悠长的呼吸声。
伴随着那悠长的呼吸,庄呈那低沉的旁白再次响起。
而荧幕中,也从黑白渐渐向彩色过度。
镜头中再次出现了那条蜿蜒曲折的马路,与之前的构图相同,只是这次,远处走来的那辆,从吉普变成了老旧的马车。
父亲叫骆长余,是一个下乡支援的知情,母亲在迎接仪式上,便一眼相中了这个眉目清秀,带着点点书卷气的男人。
他帮村里建学校,村里人们挨家挨户送出一份餐,母亲便想方设法地让父亲选中自己那碗。
学校建成的时候,房梁上还挂着母亲亲手织就的红布。
面对着彼此的好感,两个人都显得有些腼腆、笨拙,不懂得如何去向对方表达自己胸膛里那份炽烈且浓热的感情。
他们不像现在的情侣们,整天将情啊爱的挂在嘴边,直到在一起以后,两个人都没有向对方说过一句我爱你。
可这份爱意,却一直浓缩在整部影片之中,化作那盏青瓷碗,化作临别时送给母亲的发卡,化作……房梁上的那抹红布。
庄呈抚摸着照片,脑海中却回想起了,属于父母的爱情故事。
天亮之后,他便找到了村长,向对方表达自己决定将父亲的遗体抬回来。
村里人不够,那就去相邻的村子里雇,为的,就是让父亲再重新走一次这条老路。
出发时,庄呈拥着母亲,坐在拖拉机的斗篷上,怀里揣着母亲连夜织就的‘挡棺布’。
后面那辆车里,拉着空空如也的棺椁。
母亲神色哀伤,眼里除了深深的悲切之外,还有化不开的疲惫。
庄呈拥着母亲,眼里除了与母亲相同的悲切之外,却多了一丝坚定。
父亲不在了,他就是母亲的顶梁柱。
哪怕他的内心也是悲伤的,但在母亲面前,他也只能将那份哀伤留在心里。
这天来的人很多,密密麻麻地簇拥在殡仪馆门前,一群人高举着白布,将父亲的遗体抬进棺椁里。
庄呈搀着老母亲,远离着人群。
老村长带着夏大叔走了过来,询问着母亲要不要去看父亲最后一眼。
当两人走到人群前的时候,人们自觉地为两人分开一条路。
母亲挎着篮子,泪眼婆娑地看着熟睡的父亲。
眼泪在皱纹密布的脸上划过两道泪痕,在即将低落的时候,却被母亲轻轻拂去。
因为她记得之前夏大叔说过的话。
眼泪落在父亲身上,不好。
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等众人抬着棺材往回走的时候,天空中却飘起了一层鹅毛大雪。
冷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大地上、衣服上。将所有的一切附上一层白衫。
就像是,在为父亲送别。
庄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搀着母亲,身后,则是父亲那沉重的棺椁。
而在那送葬的人群之后,低速行驶的汽车拍了好长一路。
没有人鸣笛,仿佛不忍打破这份沉重的气氛。
身后那些,都是来为父亲送别的。
听村长说,那些人都是父亲的学生。
没有人叫苦叫累,哪怕迎着这么大的风雪,也是自觉地接替着抬棺的任务。
一条路,二十里,却没有歇一次。
到村子以后,父亲便被安葬在早已废弃的前井旁。
这里是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而在这里,也能看到远处父亲亲手建起的学校。
办完了父亲的葬礼,老村长又说起了建新学校的事儿,这是父亲的遗愿。
在送别两人之后,庄呈陪着母亲,再次回到了那间旧学校。
墙上的黑板早已开裂,裸露的房梁上,却仍有红布覆盖的痕迹。
母亲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跟父亲说着话。
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更久,在敏锐地感受到母亲身体有了一丝疲惫之后,庄呈便搀着母亲回到了家。
俩人坐在饭桌上,说起了父亲走后的打算。
庄呈想着把母亲接到镇子上,而母亲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这里是她和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从相遇,到相知,她舍不得。
清晨,母亲像往常一样醒来,耳边却响起了朗朗上口的读书声。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回到了父亲去世之前的模样。
循着声音走到学校旁的时候,庄呈手里捧着小时候读过的语文课本,朗读着父亲编成的识字歌。
他就站在父亲往日里站着的位置,他念一句,学生们便跟一句。
伴着学生们稚嫩却洪亮的声音,轻声道。
“知今知古,知天知地。”
“知今知古,知天知地。”*2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2
老旧的学校旁,沾满了闻声而来的乡亲们。
母亲透过漏风的窗棂,看着庄呈,眼里,却含着热泪。
庄呈和父亲的声音很不一样,但在母亲耳里,却重叠在了一起。
在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她透过这破旧的篱笆墙,偷眼看着屋里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影片至此落下了帷幕,随着字幕徐徐升起,在场的所有人都站起身子,用最响亮的掌声,向第一排的几名主创及演员们致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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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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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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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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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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