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贺晏臻,何意想到了他们大一暑假要军训,算下来俩人在一块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周了。于是不等贺晏臻吃醋,自己先舍不得了,一连数天仍是俩人同去同回。
几天后,王越的暑期作业已经做完。
他完全没有看书的念头,何意摸底了一下,发现王越的水平中考都够呛。找着机会一问,果然,王越的高中名额是他爹捐楼捐来的。
每天两小时的补课对王越来说如同上刑,何意看着他总是魂游天外却又碍于贺晏臻在场不敢发脾气,不由更加好奇贺晏臻是不是对他做过什么。
八月份,贺晏臻提前开学去军训基地,何意自己到王家上课,就见王越召集了一群狐朋狗友。
于是何意讲课时,眼前只有一团空气。王越跟一群朋友吵吵嚷嚷地打游戏,客厅里瓜果零食乱飞。末了,几个男孩子看着王越的老爹快回来了,纷纷做鸟兽散,又支使何意:“你把这里收拾一下。”
何意没作声,慢吞吞地翻着课本,冷眼瞧着几个男孩子。
王越却担心他爸回来撞见,或者何意打小报告,忙撵着那群人出去:“要滚快点的,一会儿我爸回来了。”说完见朋友皱眉盯着何意,在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发什么癫呢,他是贺晏臻的男朋友。”
最后这话取得了显著效果,那人愣了下,难以置信地问王越:“他不是那谁的儿子?”
“是啊。”
“兄弟共侍一夫?”朋友嘀咕嘿笑起来,“还是人家会玩。”
王越一愣,忙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别给我惹麻烦。”
“你还怕贺晏臻呢?”朋友翻白眼。
王越皱眉:“我怕他个卵。”
“贺晏臻算什么。”另一个人换好鞋,压低声说,“你知道米辂勾搭上谁了吗?姓罗的,说话小心点吧兄弟,要不大半夜让人套麻袋丢护城河里。上次那个可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操!”那人果然面露惧色,闭嘴溜走了。
王越对着一地狼藉,轻车熟路的打电话,不多时有家政上门匆匆把客厅恢复了原样。
王越甩着现金把人撵走,这才嬉皮笑脸地绕到何意面前来,“你不会跟你男朋友……嗝……我爸告状吧?”
何意刚刚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里正极度厌恶,不由冷声道,“我男朋友没你这样的好大儿。”
王越愣住,好一会儿咂摸过味来,顿时恼羞成怒:“你他妈骂我?”
他盯了何意一眼,又看看墙上的钟表,最后忍耐下来。
“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刚刚让你收拾卫生的又不是我。”王越坐到他旁边,开始胡乱翻着课本,“牛气什么,不就是个考了个好大学吗?”
“我是个学生,考个好大学当然牛。你呢,自己能干成什么事?还不是整天花你爸的钱。”何意抱着胳膊,冷笑道,“再说了,往上比一辈,你爸不还是得看我爸的脸色?你家是卖器材的,我爸是医院院长,他要是不点头你家器材能卖进去?这话该我问你,牛气什么啊!”
王越到底还是个高中生,几句话被逼得急了眼,怒道:“我爸看你家脸色?你搞反了吧?要不是我爸牵线帮忙,你爹早就栽了,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要饭呢!”
何意愣住,做出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他。
王越看他那样更加冒火,骂骂咧咧道,“傻逼玩意儿,还真当我爸给你爹送钱呢?我爸可是副董,他用得着干公关部的活?再说维护你爹送个医药代表就够了,你是不是不知道……”
大门外突然传来电梯到达楼层的报告声。
何意心里一惊,心里暗恼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关键时刻来了呢!再看王越,果然脸色微变,立刻打住了话头,只涨红了脸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何意也一脸不忿的样子,转身背对着门口。他的脸色不好看,其中有做戏的成分,也有一部分是真实感情——原来米忠军差点栽过?王董给他介绍了什么人摆平?这事儿还能翻出来吗?另外他一直压抑着没问的,别人为什么都觉得贺晏臻是米辂的男朋友,那个姓罗的又是谁?原来他们都认识?
何意一想到米忠军的事情便又喜又惊,想到贺晏臻时不免又疑又惧。他的脑子被这些事情挤满,胸口一度喘不过气,如游魂般迷迷糊糊回到米家,进门时后背上全是汗。
做饭阿姨见他这样吓了一跳,扶着何意上了楼。
当天夜里,何意便发起了烧。
他难受地睡不着,迷迷糊糊地自己摸着额头,时而觉得冰凉,时而又觉得滚烫。他想起高中时也有这样的经历,似乎是在一次假期里,同学们都回家了,宿管员也已经放假。何意申请住校后,宿舍楼里便只有他自己。
那次似乎是因为他淋了雨,加上本来体质就弱,因此半夜开始发烧。何意当时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只觉呼吸困难,他翻过身不停地呕吐,胃里的东西吐光了,肠胃又开始痉挛。
后来他挣扎着起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从同学的柜子里找出感冒药,胡乱的塞了一把。上铺爬不上去,便在下铺一躺。
幸好第二天稀里糊涂退了烧,何意被吓得不轻,起床后先去去外面的药店买了几样药品,回来后将舍友的药补齐,剩下的放自己床头上。
他喜欢的男生便是那时出现的,对方正好回宿舍楼住了几天,何意虽然一直没跟对方说话,但总觉得身边终于有人陪伴了,不必担心会孤独的死去。
沉闷的悲伤突如其来地淹没了这方空间,恍惚中,陪伴他的男生抬起来,却是一张熟悉的脸。何意努力的辨认着,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贺晏臻吗?
那个青春的、帅气的、如年轻神祇般赠与他轻吻,却又被许多人争夺注视的贺晏臻。何意突然悲从中来,难过的情绪穿透胸腔,他嚎啕大哭起来。
米忠军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事,这天起夜,听到楼下有哭声时身后先是惊出一身汗。等分辨出声音从何意的卧室传出来时,他顿时怒从心起,心中大骂“晦气”,不假思索地下了楼。
这座房子的房间都是密码门,米忠军压着火气输入密码,推门进去时,何意的哭声却已经歇了。
空调的冷气让米忠军打了个哆嗦,他打开夜灯,看到何意显然是做了噩梦,此时胸膛一抽一抽的,脸色红得不正常,睫毛和短发都湿哒哒地糊在脸上。
米忠军皱着眉要摇醒他,伸手过去时,心里却突然一动,鬼使神差地把何意脸上的头发往上捋了捋。
夜灯的光线稍弱,少年的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上面挂满了泪水。然而那眉眼和鼻子却像极了年轻时的米忠军。
米忠军愣了下,不由站远了一点打量。米辂长得好看,但应了那句“女肖父,儿肖母”,那张脸上一看就是孙雪柔地翻版。
而何意却跟他年轻时却有五六分像。米忠军当初年纪轻轻能爬那么快,有小半功劳要归于他当时的俊俏外表。
人到中年后,钱财都已经是不需要讨论的话题了。饭局上,大家除了比谁的命长便是比谁的孩子出息。米辂的艺术院校虽然也是好学校,但到底跟a大没法比。更何况何意是医学生,说起来多少也算子承父业……
米忠军越看何意越觉得像自己,再想当年大师指点,说长子克父,或有刑灾。如今自己已经顺利下海,正当经营,先前的几处关系维护的也不错……想来是何意改姓之后,局面已解。
怪不得年前去庙里算卦时,抽出来的是上上签,如此一想,自己可不正是有如天助嘛。
——
何意被人拍醒,他迷瞪着睁眼,发现嘴边递过来一杯温水和一粒药品。再往床边看,不由惊讶地喊:“爸?”琇書蛧
米忠军“嗯”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很少喊我,看来今天脆弱了。
他示意何意把药吃了,语气温和道:“你发烧了,先吃上药。刚刚做噩梦了?”
何意坐起来,仰头把药吃了,垂着眼小声道:“嗯,梦见人贩子把我抓走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到处找你跟我妈……”
“这倒是个吉梦,要么预示着你成绩不错,要么就是最近会结交好朋友。”米忠军却很当真,见何意目露惊讶,难得地笑了下,“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多看看周易八卦,和周公解梦这些。老周家的人还是很厉害啊。”
何意被米忠军的迷信以及“老周家”三个字给彻底震惊,他猛掐自己一把,顺利地把话题扯到了王越身上。
“好朋友是指王越吗?可我今天刚跟他吵了架,当时就是话赶话地急眼了……这样的话,是要我先服软吗?””何意自言自语地分析了一下,又犹豫地看向米忠军,“要不,爸,你帮我攒个局?我怕到时候王越不给面子。”
儿子眼中满是孺慕之情,三言两语也都说在了米忠军的心坎上。
米忠军的烦躁稍退,笑道,“好说,等你感冒好了,我约你王叔叔吃个饭,带上王越,你俩喝顿酒就好了。”
——
何意这次感冒,拖了足足四五天才好。
米忠军白天碍于孙雪柔,并不敢多问什么,倒是暗地里嘱咐做饭阿姨单独给何意准备点清淡营养的病号饭。
孙雪柔哪能看不出猫腻,每天米忠军一走,她就阴阳怪气地发脾气,想逼着何意自己从这搬出去。
何意在米忠军前演戏演得辛苦,米忠军不在家里,他也懒得打理孙雪柔,干脆完全忽略她。只跟甄凯楠以及“god”说了自己的进展。
god一直没有回复,倒是甄凯楠立刻给他回了微信电话。
何意抱着热水杯,接通之后立马愣了。
电话那边的人竟然是史宁。
“你刚发的是什么意思?那边还真知道你爸的情况?”史宁完全没意识到他用错了号码,只着急问何意,“这么看来,那个网友提供的消息的确管用?”
何意看了看手机,微信头像的确是甄凯楠的,又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恍恍惚惚得“嗯”了一声。
史宁说:“说真的,你就没怀疑过god的身份?跟一家医院有关联的医药公司有很多家,他们就是给回扣也是隐蔽的,别人都捂着还来不及,god只是个网友,他怎么知道这么确切的消息的?”
何意忍着心里的疑惑,先道:“我也不清楚,但我加他的时候,他曾说过家里跟这个行业有关系。”
史宁:“那你就不怕这里面有猫腻?”
“什么猫腻呢?”何意对god只有感激,想了想问,“你是说怕他是王家或者我爸的竞争对手,故意利用我当枪使?”
“我也不知道,”史宁纠结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这事儿太巧了,怕你有风险。”
史宁一直不太赞同何意这样做,何意辛辛苦苦考到a大,应当有自己的理想和事业,把精力用在这种事情上总让人觉得可惜。
“听老大说你们开学后就去s市实习?”史宁问。
何意“嗯”了一声。
“那你要不要试着忽略这些,只专心自己的学业。”史宁道,“去年的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说你只想远离他们,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去年的暑假里,何意在贺晏臻的升学宴上遇到了孙雪柔和米辂,崩溃地逃离。
史宁当时提前回校,跟他在宿舍的阳台上谈心,俩人彼此交换了自己的秘密和愿望。可现在时隔一年,何意却又对自己当时的愿望产生了怀疑。
“现在的机会很难得。”何意说,“我能感觉出来,他正在慢慢接受我。”
“你自己的感觉呢?这是你想要的吗?”
何意道:“……是吧。要不然活着干什么呢?”
史宁叹了口气:“你知道迷途知返吗?一个人开车迷了路,如果凭直觉开下去,很大概率是越走越偏。这时候,返回原点才是最正确的。何意,假如让你回到去年,没有遇到这一家人的时候,你当时最想做的是什么?”
何意深吸一口气,史宁还要继续开解他,还没开口,就听突然有人喊了句“宝贝”。
何意:“!!”
何意的小情绪顿时被吓飞了——那不是老大的声音吗?再看手机,语音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
甄凯楠围着浴巾,见史宁瞪眼,不由愣了下:“怎么了?”
“我在跟何意打电话!”史宁怒道,“你怎么不先打个招呼?”
“我是在打招呼啊?所以喊你一下……”甄凯楠道,“你俩聊什么呢?”
“聊他家的事情,就他……”史宁拿回手机,打算给他看一眼微信,结果开屏的一瞬间愣住了。
“我手机怎么这样了?”
屏幕上,所有图标按照颜色分类规规矩矩地贴在各自的格子里,并按照颜色深浅排着队。
史宁:“????”
“那是我的手机。”甄凯楠凑过来,低声说,“你的手机在茶几上。昨晚我把你……抱过来的时候,没给你拿。”
俩人的手机同品牌同型号,都没套手机壳。史宁刚刚正巧睡醒,看到微信弹出信息后根本没多想,随手一划便打了语音通话过去。
谁能想到,自己用的是甄凯楠的号码。俩人面面相觑,史宁手都颤抖了,让甄凯楠打开微信看了眼,果然上面有二十多分钟的语音通话记录。
史宁:“……”
大型社死不过如此,史宁甚至无法想象何意刚刚接通时的心理活动。
“跟他坦白吧。”甄凯楠却不以为意,低头在史宁的肩膀上亲了一下,“我也没想着一直瞒着何意。”
史宁烦躁地推他:“怎么坦白?我们只是炮|友!”
“那也可以说啊。他一直拿我们当朋友,这种事情被瞒着会难过的。”甄凯楠笑了笑,“何意比你想得要大方,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来说。”
史宁:“你滚!”
甄凯楠见他正烦躁,立刻伸手在嘴上拉了一下,表示闭嘴了。
史宁把他的手机扔他怀里,套了件衬衫跳下床,从茶几上拿过自己的,打开微信。
何意没有发来信息,也没打电话。再看甄凯楠那边,同样毫无动静。
过了会儿,酒店送来了早餐。
史宁默不作声地去吃饭,吃饱后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
他跟甄凯楠的开始是酒后乱|性。之后几次也是发泄居多,远远够不上谈情说爱。因此甄凯楠之前提出向何意坦白时,史宁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当然,他内心还有别的想法。
“我一直觉得……你才是最适合何意的。”史宁看着窗外,徐徐道,“一来何意喜欢你这样的类型,成熟稳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二来,你跟米家没有交集,他跟你在一块,很容易脱离那家人的影响。”
“但他已经选择了贺晏臻。”甄凯楠说,“他俩之间的牵绊很深。我们早就没可能了。”
“那是因为贺晏臻行动力强,他根本没给何意反悔的机会,这人的占有欲太强了。”史宁道,“但他跟米家关系太密切了,何意只要跟他在一块,就会一遍遍地被拖到米家的阴影里……你不觉得对何意来说太残忍了吗?”
甄凯楠的神色也凝重了一些,他叹了口气,拿餐刀敲打着桌上的面包。
“我知道。但我做不了救世主。”
史宁问:“当初你为什么没早点表白?”
“……你确定要在我们事后的清晨讨论这个?”甄凯楠几乎气笑,“你对何意的关心有点过度了,不过你问,我可以回答,我怕以后米家事发影响我的前途。”
史宁怔了怔,随机明白过来,好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跟前男友分手也是因为你的前途?”
“是的。我这人特别自私。没有人能比自己的前途更重要。感情说不定会破裂,身边人也总会离开,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负责。”
甄凯楠把餐刀重重往桌上一搁,“你放心,我这么自私的人,肯定不会纠缠你,免得给自己惹麻烦。昨晚的服务满意吗?满意我就走了。”
史宁:“……”
手机嗡嗡作响,俩人往屏幕上看了眼,果真是何意来电。
甄凯楠冷着脸去穿衣服了,史宁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接了起来。
“宁哥,”何意小心翼翼地在那边喊了一声,听到史宁答应后,他兴奋地小声“呀”了一下,“你跟老大……那个那个了?”
说完嘿嘿直笑。
史宁无奈地捂着脸,听他这种孩子气的问话又忍不住逗他:“哪个啊?”
何意脸皮薄,立刻脸红起来。
“到底哪个?”史宁反客为主,笑着问他,“怎么不好意思说啊?你跟你家贺晏臻那个多少次了?”
何意:“……不是在说你吗?不要扯到我的头上!”
“不逗你了。”史宁笑了笑,随后叹了口气说,“我跟老大是约了几次。”
何意顿时想起了甄凯楠那天说的“正在了解”,以及当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看向史宁的眼神。
再往前一琢磨,去年在雪场,史宁锁骨上的吻痕……当时史宁说是炮|友干的,何意还想着雪场里的人个个穿着装备,脸都挡得严严实实,怎么能这么迅速的找到人,没想到是熟人作案!
他发出恍然大悟的一声喟叹,忍不住问:“那你俩不打算谈一下试试吗?”
“没。”史宁斩钉截铁地回答,想了想问,“你不介意吗?”
何意“咦”了一声:“我介意什么?”
史宁:“你跟老大不是差点就成了吗?你不觉得别扭?”
“怎么会!”何意笑道,“老大是很有魅力,别人对他心动太正常不过了。但心动和恋爱不是一回事。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你开心比什么都好。”
史宁笑起来,想了想,温柔道:“我也希望你能快乐。何意,你再考虑下我之前的提议如何?”
“好的好的,我考虑一下。”何意满口应着。不料当天下午,米忠军便让司机来接他,说今晚跟王叔叔一起吃饭。
王越的那两句话像是吊在何意眼前的胡萝卜,在他犹豫时便会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告诉他或许再努力一步便可成事。
何意揣摩着米忠军的喜好换了衣服。晚上,司机将他送到了一处会所包房。
包间里除了王越父子外,还有另外几个略有些眼熟的面孔,何意琢磨了一会儿,想起去年老太太大寿时见过他们。
他从脑子里搜刮出这些人的名字和当初聊天的内容,在酒局开始后,又以晚辈身份一个个敬过去。
何意能准确地喊出对方的称呼,甚至在个别话题上,偶尔穿插两句自己的见解——其实不过是拾人牙慧的东西,但言语观点正好投人所好,因此赚足了好感。
对在座的各位人物来说,他们跟何意只有过一面之缘,能被何意认出来已经觉得十分惊奇。
何意今晚的表现,于这几位来说也只有两种感受——要么觉得这孩子投缘,干净清爽的名校学子,谈吐有致,礼节周到,将来一定比他爹有出息。
要么是觉得米忠军十分重视这位长子,私下里没少对何意进行提点。否则这孩子的观点怎么跟大家的如此接近?
无论哪种猜测,都让何意受到了众人的青睐。
米忠军原本只想让何意来跟王越碰碰面,没想到何意来了一趟就给自己长了脸。
他内心得意,心想虎父到底无犬子,这一点上何意可比米辂大方的多。
米辂虽然也懂眼色,但做事未免任性,举止也摆脱不了他母舅家的那股小家子气。
想到孙雪柔,米忠军又皱起了眉。
孙雪柔为了何意的事情动不动跟他找事,这两天又催着他给米辂买房,当老子的还活得好好的呢,小的这就想分家产了?
家事公事各有烦心的地方,米忠军满腹心事地咂摸着酒,连何意什么时候离座都没注意到。
——
何意一直在留意王越。
王越果然如贺晏臻所说,看着是不着四六的富二代,其实很懂看人下菜碟。在这样的场合下,他竟然表现得十分乖巧,该答话答话,该敬酒就敬酒,嘴甜得不得了,演技也不比何意差。
何意酒量不行,在敬过两轮酒后便不敢再碰酒杯了。只用余光留意着。
在王越借口去洗手间时,他也放下杯子,默不作声地跟了出去。
王越回头看见他,没好气地“切”了一声。俩人一前一后去了洗手间,随后各自洗了手,走到了会所的大堂里坐着。
何意跟他隔了一个位置坐着,见王越从身上摸出烟,想了下,从前面的茶几上拿起不知道哪位落下的火机,砰的一下点着,伸手过去。
王越愣了下。
何意挑眉一笑:“给你点个火,不敢?”
“老子怕你?”王越凑过来,借着火点着,忍不住道,“草!手挺好看。”
何意的手很漂亮,指骨修长,关节清晰,指腹白皙圆润。但王越又不是头一次见,此时夸赞显然是有破冰的意思。
何意笑了笑,收起火机往桌上一丢。
“那天我心情不好。”何意主动道,“我不愿意跟米辂凑一块被人评价。”
“没看出来。我还当你挺窝囊的呢。”王越猛吸一口,朝着空中吐了两个圈,“米辂就是个三儿生的杂种,你倒好,在他跟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何意皱了皱眉,想起他跟王越第一次碰到,正是自己刚回米家,决定忍辱负重的时候。
王董也是欢乐场中人,王越要靠当爹的养活,又怕小三之流来分走自己的财产和宠爱,于是视一切小三为阶级敌人。
何意听贺晏臻说过,王董的小情人们从来不敢在王越跟前出现,这位可是混起来什么都能干的主儿。
当时贺晏臻是提醒何意不要跟王越走得太近,何意也没多想,因此忽略了他跟王越在身份立场上的一致性。
“不过你能把他男朋友抢到手也是厉害……”王越又嗤笑一声,“你不是贺晏臻的家教老师吗?怎么把人勾到手的?”
“什么叫他的男朋友?”何意问,“他俩谈过?”
“说笑呢,大哥?”王越反问他,随后低头把脑袋一送,“妈的,他俩没谈过我这瓢是谁开的?”
何意低头,看到王越后脑勺上一道浅色疤痕,不由愣住。
“这是贺晏臻打的?”
“不是。”王越道,“我爹打的。”
何意:“??”
“我揍了米辂后,你男朋友跟他舅舅告状,让他舅卡了我爸好几处买卖。”王越道,“我揍米辂是因为他妈给我爸拉皮条,怂恿我爸在外地结婚再生一个。”
王越说到这里仍是气愤不已,对米辂和孙雪柔以国骂问候了五分钟,等到最后,仍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他娘的就是揍轻了,早知道后来会挨这么一下,我就该揍得他生活不能自理。”
“是揍轻了……”何意喃喃道,“怎么不打死他呢?”
然而他脑子里却全是贺晏臻,何意努力回想着那天贺晏臻讲的他跟米辂的过去,他十分确定,里面绝对绝对没有这一点,为了给米辂出气,不惜找他舅舅徇私……
“……本来你爸就因为米辂跟他急眼,那年的招标说好的给我爸公司,最后却临时改了技术参数选了别家。后来梁家的人一出手,我爸就知道不给他们交代不行,他把我揍了一顿,结果失手给我开了瓢。”
王越说到这笑了下,神色也有几分落寞,“我他妈的,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对贺晏臻的恐惧和怨恨不比对米辂的轻,米辂那边至少还揍过一顿出了气,贺晏臻这边却是他惹不起的人。只要梁家的几位还在,王越就不敢招惹。
但他内心对于米院长是极其瞧不上的——初来北城时到处装孙子,后来根基稳固就开始当老爷,还反过来拆散别人家庭。
他的一群狐朋狗友当然跟他同仇敌忾,那天为难何意,也的确是朋友们故意为之。
可何意跟米辂两人都挺会找对象,一个找了姓贺的,另一个找了姓罗的。
“罗以诚是谁?”何意的右手微微颤抖,于是他握成拳,又松开,有些神经质地重复着。
王越简短道:“地头蛇的独生子。”
何意怔怔地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任由记忆倒带,将那天机场里发生的事情一帧一帧地重放着。
贺晏臻那天说: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说。
同样也是那天,他恨恨地看着米辂身边的人道,气场不和,物以类聚。
所以,贺晏臻是清楚自己有多在意米辂,才刻意隐瞒了他们曾“类聚”的过往。可自己当时是彻底信任他的,如果只有一两件,贺晏臻肯定不值得瞒下来。所以这样的过往到底有多少?
何意:“……”
何意清楚贺晏臻对自己的迷恋,但他不清楚,再过两年,假如把自己放在时间长河里,贺晏臻回身去捞他最在意的人时,捞起的会是谁?
他会厌倦自己吗?他会为了自己去找他舅舅假公济私吗?他在看到米辂跟别人在一起时,内心有过一丝丝的憾意吗?
何意闭上眼,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王越只当何意喝多了,他自己也喝的不少,因而话格外多。
“我听说你之前跟你爸闹得挺僵。”王越摁灭烟头,也靠在沙发上,偏着脸看何意,“你现在怎么跟他们和好了?”
何意勒令自己从关于贺晏臻的思绪里抽身出来。
“为了钱。”他闭着眼道,“我再不回来讨好我爸,搞不好将来一分财产都捞不着。”
“骗谁呢,”王越却道,“你看着不像这种人。”
何意转过脸跟他对视。
“你虽然穿的不怎么样,但你有种不在意钱的气质。”王越凑近一点,盯着他的眼睛,“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的神情像是在研究闯入别人族群的孤兽,眼底兴味盎然,还有一丝怜悯。
何意跟他对视片刻,末了哈哈一笑。
“你说的对。”何意深吸一口气,“我回来,的确不是为了钱。”
“那是?”
“我见不得那母子俩好过。”何意沉沉地望着远处,“我永远恨她。他们在意什么我偏要抢什么。感情是这样,财产也是这样。我能抢就抢,抢不过来的……”
他沉默了一瞬,有些难过地低声说,“抢不过来的……那就毁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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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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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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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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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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