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她家是真穷啊。她怀孕生完孩子没人帮忙带,又要给孩子喂奶,就只能自己管。女儿要上学,儿子要喂奶,一家人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在工地上打工的丈夫。
城里头什么都贵,开门七件事,柴烟油米酱醋茶,桩桩都要钱。
口粮相对好解决,好歹家里还有三亩六分田。他们老家虽然在隔壁省,却紧挨着江海市。不坐长途车,倒三班公交车,花上一个下午走上两三里地,就能将一大口袋米搬进他们住的出租屋。
后来她家情况改善了,每次忆苦思甜佩服自己跟丈夫的好力气时,女儿都会笑,穷人的时间真不值钱。
可不是,为了一袋子米费上一整天的功夫,还累得死去活来。也就是时间不值钱的穷人才会干这种事。
口粮解决了,人不能光吃米不吃菜,靠盐水泡饭吧。那还要想办法找菜吃。城里不比乡下,屋前屋后都能种菜。想吃新鲜菜,只有买。买就得花钱,偏偏她家最缺的就是钱。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郑家住的地方距离家大型农贸市场不远。那里主要是做批发生意,每天都有大量蔫黄被嫌弃不新鲜的菜丢弃。
其实丢掉的菜也没那么差,挑挑拣拣,还能凑出蛮像样的菜蔬端上桌。
照陈凤霞看,后来她家住小区,菜市场卖的处理菜也就跟它们差不多。
郑明明从小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说的事情立刻要做,绝不拖泥带水。
她看了日头又瞧了家里柜子上的闹钟,相当果断地翻出了一个大布包跟几个明显是清洗后又晾干的塑料袋,再一次催促母亲:“妈,快换鞋子吧,弟弟给我。”
陈凤霞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脚上穿的是双已经快磨破脚后跟的凉拖。
从鞋子的结构来看,这明显是一双穿坏了的凉鞋剪掉后帮改造成的拖鞋。
她顾不上再感慨,立刻换上一双同样颜色暗淡的凉鞋,跟着女儿出门去。
幸亏有明明在啊。后来这边拆迁了,她家又搬过好几回。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她还真不知道记忆中的农贸批发市场到底在什么方向。
郑明明块头小,走路的动作却不慢。怀里头抱着弟弟,她都走成了风一样的女子。
陈凤霞赶紧开口喊女儿:“明明,我来抱吧。”
她倒不是怕女儿摔到了儿子,而是担心累坏了大女儿,将来不长个子。
上辈子,郑明明就为自己堪堪一米六的个子耿耿于怀。明明父母跟弟弟身高都还可以的,怎么遗传就错了位。
现在,陈凤霞倒是怀疑女儿是小时候做伤了,所以才没长个子。
郑明明没跟母亲客气。弟弟能吃能睡,是个乐天派的小胖子,九岁的她抱着弟弟走路,时间长了,确实挺吃力。
其实就是陈凤霞自己抱起儿子都觉得吃不消,感觉怀里抱着一坨秤。她跟在女儿身后走了半天,不由得怀疑女儿是不是带错了路。
她印象当中农贸市场离家不远啊。
七月下午的阳光照得人头昏眼花,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晒得发痛。
陈凤霞想喊住女儿,旁敲侧击下,看到底是不是走错了。要真走岔了,她们母女可得赶紧问人。
这天气,在外头耽搁久了,搞不好会中暑倒在外头的。
“车子要来了。”郑明明没等母亲发话,就拽住母亲的衣角,一个猛子往农贸市场奔。
可不是,带着铲子的垃圾车已经开进了农贸市场。还有些结束了生意的摊贩准备收摊走人。
瞧见陈凤霞,有摊主招呼着:“要不,包圆,这堆拿走,一块钱。”
陈凤霞看着摆在他面前的茄子跟西红柿还有几个蔫头耷脑的青椒,一时间忍不住心动。
郑明明却完全没有花钱买的意识。她直接奔到旁边的烂菜叶堆里,先是翻出了棵根部开始泛黄水的大白菜,又扒拉出烂了一半的冬瓜,嘴里还在催促:“妈,刀给我。”
陈凤霞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出门前女儿还拿了把水果刀,原来是用在这儿。
是的,他们得刨除掉烂了的部位,将能吃的地方带回家。不然那扒拉一堆垃圾回去费时费力也什么用。
陈凤霞手上还抱着儿子,捡菜就只能是女儿的活。
九岁的郑明明对这些似乎早已驾轻就熟,什么大白菜叶子,蔫吧掉的空心菜还有烂茄子烂冬瓜甚至冬瓜皮和被人掰掉西蓝花叶子都是她捡的目标。
几个塑料袋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
郑明明站直身体,将战利品展示给母亲看,小大人般商量:“差不多了,妈,我们去西瓜那边吧。”
陈凤霞感觉自己跟女儿颠倒过来了,三十三的她居然还得听九岁的女儿指挥,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
她倒没觉得多别扭,因为长大后的郑明明就是个相当强势的性子,平常不声不吭的,但她拿定了主意的事,旁人根本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郑明明又开始了旋风模式,一路小跑着往前走。
水果批发区跟蔬菜不在一处,陈凤霞抱着儿子跟在女儿后头时,怀里的小家伙高兴地开始“哦哦”。
大概是扑面而来的空气中弥漫着西瓜的清甜香气让他兴奋,他白胖的胳膊挥舞的尤其起劲。
陈凤霞瞧得都忍不住,空出一只手摸裤子口袋,掏了半天,居然叫她掏出了五块钱。她开口询问摊主:“这瓜怎么卖?”
郑明明停下了脚步,满怀疑惑地看她:“妈?”
这意思是你干什么呢?
“天热,给你们买个瓜吃。”
摊主立刻强调:“我这瓜甜的很。来吧,小西瓜五毛钱一个,批发价,十个起卖。”
五毛钱一个瓜,真便宜。
只是陈凤霞还要犹豫:“就买一个行吗?天热,东西摆不住。”
摊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直接挥手拒绝:“我这边都是五十一百出货的。我是按大热的天,你们跑过来不容易才卖你十个的。”
郑明明立刻拉住母亲的衣角,气呼呼地瞪摊主:“哼,你爱卖给谁卖给谁去。我们不买了。”
说话的时候,她就要拉陈凤霞走。
陈凤霞倒没有女儿果决,因为刚才她说要买瓜的时候,分明看到了女儿在偷偷咽口水。
家里穷,别说冷饮,水果都是少见的。大女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会不馋呢。xǐυmь.℃òm
看着九岁的女儿,陈凤霞的母爱占了上风,她打算掏这个钱。十个瓜听着是挺多,但大夏天的,这种小西瓜很快就能吃完。
郑明明却不让妈妈掏钱,五块钱呢!
“我们才不稀罕小西瓜。”小姑娘气呼呼的,愣是拉走了母亲,还大声宣布,“我们只吃大瓜。”
陈凤霞怀里抱着儿子,拗不过女儿,只好跟着她走。
母女俩一路穿过各色水果摊,到了农贸市场外围零卖区了,郑明明才在家摊子前停下脚步。
陈凤霞一看摊上摆着的西瓜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瓜看着是便宜,削皮切成小块放在一次性塑料杯里,上头插根小牙签,一杯就是一块钱。一个瓜起码能切上二三十杯,实际上比买瓜贵多了。
明明虽然聪明懂事,但毕竟就是个小孩,哪里懂这里头的套路。
算了,买上一杯,就当让孩子解解馋吧。
郑明明却没给她掏钱的机会,直接大胆地问摊主:“叔叔,您这西瓜皮还要吗?能不能给我。”
摊主无所谓,西瓜皮对他来说是垃圾。有人要,还省了他自己倒的功夫。
他直接手一挥,将西瓜皮都倒进了郑明明打开的塑料口袋里。
母女俩走到摊主看不到的地方,郑明明才得意洋洋地打开袋子,拿水果刀小心翼翼地刮贴着瓜皮的那点儿红瓤。
刮下一小片以后,她先踮起脚尖喂到张开嘴巴淌口水的弟弟嘴里,口中还念念有词:“这不是好吃的西瓜嘛。”
陈凤霞鼻子一酸,差点儿当场掉下泪来。
她现在想起来了,女儿这是跟自己学的。上辈子这个时候是家里最困难的时期,他们是真的没钱买水果。
她蹲下身,好让女儿不要喂的这样费力。她开口想劝女儿自己吃时,舌头一阵清甜,从瓜皮上刮下来的第二片薄薄的瓜肉被送到了自己口中。
郑明明笑得鼻子都皱了起来,带着点儿小少女的狡黠:“妈妈,甜不甜?”
“甜。”陈凤霞发自内心地笑,“妈不爱吃,我们明明自己吃。”
郑明明还没来得及将这三片瓜肉放到自己嘴里,旁边就响起了嬉笑声:“垃圾婆捡垃圾,垃圾婆吃垃圾。”
陈凤霞脸上笑容褪去,扭头看到个跟女儿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正一边拍手一边嘲笑:“哦哦哦,垃圾婆叫花子要饭咯。”
他站在摊子旁手舞足蹈,跟他面孔有七八分相像的中年女人就坐在摊位后面嗑着瓜子笑,显然没有阻止的意思。
陈凤霞头心里头都是气,当妈的这德性架子,难怪养出来的小孩这样没教养。
她又羞又气,开口想要呵斥。
郑明明却抢先一步:“鸭蛋王吃鸭蛋,门门都吃大鸭蛋!”
小男孩恼羞成怒:“喂,你说什么呢?!”
“就说你,天天吃鸭蛋的大笨蛋。”
男孩真急了,扯着嗓子喊:“呸!滚出去,不要脸的侉子。”
陈凤霞拉长了脸:“这是你家的地啊,口子大的很啊,你家祖坟葬在田安门啊!”
一直在旁边装死的中年女人终于嗑完了那把瓜子,不疼不痒地喊了声儿子的名字:“邹鹏。”
她还有脸抬起来对着郑明明笑,“明明啊,来阿姨家写作业好不?阿姨家有空调有彩电,冰箱里头还有冰棒。你跟我们鹏鹏一块儿写作业。”
陈凤霞差点儿一口唾沫啐到这女的脸上。
呸!打的好主意,让她女儿给他儿子当免费家教,还一副叫她家占了多大便宜的口气。顶天立地就一张皮,脸可真大。
她声音硬邦邦:“不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家明明跟你们家小孩可玩不到一块儿去。”
她拉着女儿掉头就走。
一直走了十几步远,陈凤霞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跟女儿解释。
她也是在女儿长大后,去人家当钟点工才听人家体面人如何教育孩子的,重点是要跟小孩讲道理。
大人做决定是为什么,得讲给小孩听。不然你光会命令小孩,小孩会起逆反心理的。
“明明,妈妈不是不让你跟成绩不好的小孩一块儿玩。交朋友主要看对方的人品,这个小孩连着他妈人品都不好,以后咱们离远点儿。”
她越说越虚得慌,怀疑女儿其实想去邹家写作业。旁的不说,有空调吹有冷饮吃,总比在自家闷热的鸽子笼里待着好。
郑明明却不屑一顾:“谁要跟他玩,又蠢又坏,吹牛大王。不就是卖咸鸭蛋的吗,还以为他家鸭蛋黄淌的是黄金啊。”
陈凤霞叫女儿的话给逗乐了,还真是。
女儿上的是打工子弟小学,这是本地妇联跟教育部门联合办起来的公立小学。虽然各方面条件还不错,但这个不错是矮子里头拔将军,相对于乡村小学而言。江海本市人是绝对不可能将自家孩子送到这种学校。
这卖鸭蛋家的孩子也在打工学校上学,可见不是本市人。
能自我感觉良好地辱骂同学是侉子,那应该是本地农村人,而且是经济条件一般的农村人。因为条件好的,都交赞助费上正儿八经的本地学校去了。
城里人看不起农村人,本地人又看不起外地人。就算同样生活在社会底层,也要生出我早上比你多吃了颗鸡蛋的优越感。
重活一世,陈凤霞只觉得可笑。
她想摸女儿的头,又空不出手来,就只能看着女儿的脸,坚定地强调:“你将来一定会比他们过得好。他们以后都只有羡慕你的份。”
郑明明小脸一扬,一点儿也不谦虚:“那当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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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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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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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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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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