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如今已定下来,今年中秋之后,我将带南府十五万府兵,南下淮江鸡丰,以退邽宣蛮兵,”
“之前我一直没来问你,”
“但是阿茵,你这一次,还愿意与我一同南下吗?”
阴山馆里众人早已各自而去,今日天气晴朗,正午阳光照在外头水面上,波光粼粼。
一层中空空荡荡,中间台上赵三白手中紧紧握着扇子,正低着头,跟正站在她面前台下的孟耘徵对视着。
何茵很是意外。
孟耘徵今日也不过是与往常无异,一身粗布外衣。
只是何茵却总觉得,孟耘徵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有些紧张。
而孟耘徵说完,又一直与她对视着的时候,她也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
“你说,倘若你家耘徵没有跟阿茵提出此事,隐宽家的这闺女,她又会如何?”
而就在二人还四目相对却相顾无言时,二层角落里一雅座帘子后,伴着丝丝淡淡的茶烟飘出,李叔沉边给孟鹤山倒了杯茶,边莞尔道。
孟鹤山却是一直没有回答。
他隔着帘子,神色沉重地远远望着楼下二人模糊的身影,望了许久,才拿过茶杯,抿了一口茶。
李叔沉也没有意外,只余光一直意味深长地扫在孟鹤山脸上。
直到孟鹤山再沉重地将茶杯放下,李叔沉才随着孟鹤山的视线望去,又感叹道:“纵是身为将门中人,亲儿每每行军向远,出师之日起便定生死难卜,身为父母,心里终究是难舍难离的吧...”
李叔沉越说便越觉感同身受,兀自怅然地点点头,继续叹道:“当年楚杭随军北征,离城之日,我只知道与他交代,不破楼兰终不还【1】,可是啊...那时候看着夫人和师彦握着他的手涕泪横流,心里才知道,何苦为古来征战几人回啊【2】...”
李叔沉话到此处,又是轻轻摇摇头,自嘲地苦笑了两声,边往孟鹤山杯中倒满茶,觑了他一眼,边又道:“你也别想啰...男儿志在四方,上回耘徵往淋河走那阵你都没是这幅模样的,怎地这会儿就...”
“楚杭,也将近四载未归了吧?”孟鹤山目光一直定在一层,这时却沉声打断。
李叔沉给他倒着茶的手也跟着蓦地抖了抖。
眼里也划过了一瞬的悲哀。
只是紧接着他便是又摇头轻轻笑了笑,感叹道:“哎...所以说,鹤山你这人就真是,打小就是这个毛病,要不就一句话不说,要不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杀人诛心啊,果然还是跟隐宽说话来的舒服...”
孟鹤山这时也跟着垂眸,握住茶杯,凝神许久,才坚定沉声道:“我等生为江中八门,耘徵更为长白将门之后,铁马金戈,平定八方,忠君为国,马革裹尸,本就为家门中旨,如今天下辄乱,天下兴亡而匹夫有责,耘徵此行...”
“可是鹤山,”李叔沉忽然轻笑着拍了拍孟鹤山肩膀,打断说道,“你和我,也只不过是一位父亲。”
孟鹤山一下子停下了话语。
之后也再没有说话。
李叔沉再把目光转回楼下,眯着眼望了许久,又饶有兴致地扭头望着孟鹤山,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呢,将来你家耘徵要娶阿茵了,你打算给准备什么聘礼?”
孟鹤山仍是没说话。
李叔沉也不觉扫兴,自得其乐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继续眯着眼往下看。
而这时他刚好看到台上的何茵慢慢将双手反扣在身后,握着折扇的手将那折扇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在腰后。
李叔沉一边砸吧砸吧嘴,一边又道:“就是欠着子誉那读唇的本领了...”
只是片刻之后,何茵抿嘴浅然一笑,反得意味深长地反问孟耘徵:“孟将军,这回是怎么了?末将职位南府军理事赵三白,位列直属孟将军手下,一直以来更与南府的弟兄们南征北战,多年来一同出生入死,这不才带着那三万兄弟从徐国翻山越岭地回到汝平城来了。孟将军方才的这番话,倒是让人觉得,孟将军此次难行,本是不曾想过要带末将一同南下。如此一来,末将心中便是困惑了,难不成,孟将军竟是从未将末将视作南府一员吗?”www.xiumb.com
何茵说到这里,故作唏嘘地长叹一声,又垂眸摇了摇头,继续道:“打了斋便弃了和尚,这般便是叫人许是心寒了...”
孟耘徵被何茵这么一番调侃,脸上竟是有些难堪和不知所措。
只是他看着何茵的双脚许久,才忽然又抬头,望着何茵,绝决地说道:“是,此次南行,我本来是没有打算要把你带上。”
何茵怔了怔。
“此次南行平定的难与危,你耳目聪慧,心思玲珑,自然全部知晓,”孟耘徵这时眼神中才恢复了他一贯的沉稳和坚定,他紧紧注视着何茵,继续说道,“我之前一直不愿带你与我一同南下,是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何老先生,此生定要护你一世周全。可是此次南征,我甚至都不敢保证我自己性命,我何以能兑现允诺,何以安心让你留在我身边,与我一同历险...”
“那你现在,怎么又忽然改变主意了?”
何茵不等孟耘徵说完,忽然打断道。
孟耘徵有些话本已经到了嘴边,可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也没有再说话。
何茵看着孟耘徵微微皱眉,她却抿嘴微微一笑,然后一下子从台上跳了下来。
不等孟耘徵习惯地伸手去接她,何茵已经站在孟耘徵面前,笑着看着他。
“耘徵哥,自我从小认识你开始,你就从没有像方才那样讲过这么多的话,”何茵一直微笑着,“可是耘徵哥,你既答应了父亲,要护我一世周全,可若你如今只留我一人在汝平,你我将相隔千山万水,生死不见,又谈何守护,谈何周全?”
孟耘徵有些意外。
他一直凝视着何茵,眉心有些皱起。
“耘徵哥,你是长白孟氏之后,而我呢,虽身为女子,但我亦是江中八门,唐岳何氏的后人。八门立江中,分辅圣贤人。无论是书笔纸墨,还是铁马金戈,为的不过都是归还天下安定和安宁,难道不是吗?”
何茵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人一生如白马过隙,我们若能为自己的追求去努力争取,去义无反顾,这本就是一件很难得且珍贵的事,”何茵始终与孟耘徵对视着,“而更难得,且更珍贵的,便是能与一志趣相投之人,同生共死,耘徵哥,你觉得呢?”
孟耘徵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方才脸上的紧张,此时也是得了不少宽慰。
“而且,孟将军,你难道真的觉得,就算你不让我随行,我就不会自己想办法跟随吗?”何茵见气氛缓和了些,她又笑了笑,才说道,“再说了,我与咱们覃澧王的关系,可要比将军您跟他的关系好上许多了。你若当真不愿,我便将此事搬到公堂之上让群臣论论理,到那时候你也是占不了便宜的。”
何茵说完之后,二人相视少顷,之后也是会心一笑。
“只是阿茵,此次南行,许是艰难...”
“如果淮江防线当真不保,那咱们汝平,中原,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有些话,从周析梁靖,孟耘徵何茵他们口中说出,大概还有黄金百战穿金甲的决心【1】。
只是到了寻常巷口,终是落的恨别鸟惊心的愁苦【3】。
便是今日城中神女庙里,迎安公主和珈儿陪着小腹已经微微隆起的李师彦本是正在神女殿中求神祈福,一对妇人的谈话声逐渐传来。
这两位妇人手上还挎着一放着香烛纸钱的竹篮子,一边往外走,其中一位一边担忧地说:“你都不知道,我昨儿个听咱家的老爷说呢,这回那些南蛮子,可是储着这些年的力气,就想着把咱们汝平一下子给打下来的!”
“这可不嘛,哎,你想啊,这孟将军还有董少帅也就才回来,这都没歇上几天,就说我隔壁家老王的儿子吧,这不才到家了两天,前一阵子又得往军营跑去了,哎你说,他们这会儿是哪儿来的力气又去打仗,”另一位妇人也是担忧不已地摇头悲哀叹息,“这次看来也是凶多吉少喽...咱们也得赶紧想着,快些搬回到乡下去避避难好吧...”
而正在殿里的李师彦三人,听了这些话后,李师彦也是满目忧愁地与梁蕙对视了一眼,却都没说话。
反倒是站在一边双手扶着李师彦的珈儿,一直回头望着那对妇人越行越远的背影,这时却是吸了吸鼻子。
梁蕙便问她:“怎么啦你?”
珈儿又吸了吸鼻子,伸手便抹掉眼角快要落下的泪水,问道:“她们...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梁蕙又与李师彦对视一眼,李师彦才摸了摸珈儿的脑袋,淡淡微笑着问道:“珈儿,你看你周大哥,还有小青哥,他们怕了吗?”
珈儿顿时怔了怔,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这不就是了嘛,”李师彦笑着又道,“既然他们都没有怕,那我们珈儿,更加不需要怕啦。”
“可是,周析,你怕了吗?”
中秋正日当晚,月明星稀。
梁靖周析在承欢宫里用了家宴后,二人本也是要回寝宫去。
只是他们借着月光,一路沉寂慢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时,不知不觉,也不约而同地便走到了从前老太后的宫中。
穿过了那一池锦鲤,又走到了正殿那幅《木见长亭图》前。
自从梁靖回宫之后,一直都有让人好好打理着这宫殿,甚至还让人每天晚上都要给殿里燃烛,不至于殿内黑暗。
如今二人许久未来,殿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尘不染。
甚至还隐隐约约地飘出丝丝檀香。
二人此时并肩站在这幅图前,目光都留在那一侧的题跋上。
有名木而不足斤,长立青山巅峰上。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是牵着手的。
他们就是这般安安静静地看着这图,看了大概一炷香的时辰,梁靖才忽然扭头,望着周析侧脸,问他,周析,你怕了吗。
周析那时候没有立刻回他。
只是须臾以后,他才说:“四年前,你离开汝平,北上燕西,也是在中秋之后,”
“你离开的一年之后,也是中秋前后,我在这里与老太后相见,”
“那时候的我,那才叫害怕。”
梁靖看着周析的侧脸,只见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淡,神色也很淡。
周析扭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又道:“不在你身边,不明你安危,不知你冷暖,不闻你声息,”
“那才是真的让我害怕,”
“可是如今这一趟,是能够知道,只要我安好,只要我能保住南疆安定,你在汝平里便能够安好,那我还有什么害怕的?”
“可是周析,”梁靖自嘲地笑了笑,“这样一来,怕的就是我了。”
“子誉啊,你也没必要去怕,”周析伸手轻轻从后搂住梁靖,与他对视着,又道,“我自知这次倘若我保不住淮江一线,你便会恐有灾祸,所以啊,无论如何,我定会先保全自己,然后再平定了南疆,”
“是为天下百姓,也是为了你。”
那晚的月很圆,星很亮。
二人之后也没再老太后的宫里呆多久,直到梁靖说觉得有些冷了,二人便想着离开。
只是他们再从老太后的宫里走出来的时候,忽然有一人影从黑暗中快步来到他们跟前。
二人顿时一惊,直到看清楚来者是谁后,梁靖才顿时皱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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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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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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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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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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