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我为什么不愿见你,”
“你是知道的。”
周析自然知道。
那日在无双楼上,殷柏龄将南疆的实情状况都说出来之后,他末了又添上的那句,“我如今,能够相信的,唯有你二位了”,就等于是往梁靖心头最不愿让人翻到的那个角落吹了一道轻微的风。
吹开了上面的灰尘。
南疆,终究还是一定要平定下来的。
只是迟早的问题。
只是派谁去走这么一趟,的问题。
扪心自问,梁靖和周析,甚至整个汝平朝廷里的人心底里都是清楚,如今的汝平,到底有几斤几两。
其实还不就是如殷柏龄对着他爹说的那番话一样。
初生花蕾,蓬勃生机。
也不堪一击。
周析何隐宽等人在去年朝廷上演了那么一场龙凤大戏后,那时候的梁靖一脚踩在地,信誓旦旦要将朝廷整顿清肃。m.xiumb.com
而自那次之后的汝平朝廷,也的确是有了万象更新,且欣欣向荣的苗头。
但终究是昙花一现艳惊世,老树盘根须百年。
这一场寒冬之后吹了一阵春风,此时此刻入眼能见万物复苏。
可是眼前的这些鲜嫩鲜艳的小苗,在根基未稳的时候,也未必就能够经得起又一阵狂风暴雨。
殷柏龄当时对着他爹那番铿锵有力的话虽然多有强词夺理的意味,但他确实也没有说错。
如今汝平三府军兵,除去镇守燕西的部分北府军,还有留守东北徐国的部分南府军外,其余的皆已归城。
甚至是连凌沛带着的三千鸿策精兵也都已经回了汝平,该论功行赏的行赏。
该歇着的也都歇着去了。
但是无论如何,终归还是才了了两场恶战。
覃国资源还剩多少,军中士气还存多少,就是没有亲自跑去清点一番,梁靖,周析,甚至整个汝平朝廷的心里都是一清二楚。
一直以来,南疆对中原虎视眈眈,余震不断,从前朝起便一直是中原诸侯的心腹大患。
南疆,是一定要平定下来的。
只是迟早的问题。
而这二字“迟早”,在汝平的所有人的设想之中,可是明年,可是后年。
但绝不是如今。
殷柏龄如今干净利落地卖了周析和梁靖一道所谓的不仁不义,他站在邽国朝廷,站在韩家那对兄妹的角度,他没得选了。
他在殷氏面前一力鼓吹,打铁一定要趁热,一鼓作气就不要等到它又衰又竭。
道理就撂这儿了。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就在如今当下,趁着汝平不过还只是万物复苏,还没到蓬勃鼎盛的时候,我们必须要抓紧时机,乘虚而入。
殷柏龄的想法,是想着从而让殷氏对韩家那对兄妹的目光赶紧移开。
而且按照殷柏龄自己心里的盘算,他姑且把这称之为先斩后奏,可却也是先抑后扬,先苦后甜。
先跟殷氏信誓旦旦地说,让孩儿亲自带兵,北上伐覃,平定中原,一举称霸高阳,壮哉我殷氏主脉。
回头等着覃军南下抗敌的时候,再和覃军暗中私通。
将自己军中内部的消息给覃军送去,好让覃军事半功倍。
大体就是墙头草,两边道的意思。
当日在无双楼上,殷柏龄将南疆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盘出之后,就是他还没说出自己的计划,但周析梁靖二人其实也已经估摸到了七八成。
此事尽管确实是先斩后奏。
尽管确实是不声不响就将他的贤卿兄卖得一干二净。
尽管此行将异常凶险。
但细想下来,也未必不可。
只是那时候殷柏龄把这些话说完之后,便没有再往下说。
就是这一点点的沉默,反而是让周析心里顿时疑了疑。
殷柏龄此举,对于覃国,凶险。
对于他自己,凶险。
对于他最在乎的韩家那对兄妹,凶险。
对于邽国朝廷,也凶险。
不成功,便成仁的事。
所以殷柏龄只会跟自己绝对信任的人接手。
“我如今,能够相信的,唯有你二位了。”
那日的沉默之中,梁靖斩钉截铁地说,不,可,以。
梁靖一国之主,而朝廷又一日不可无主。
殷柏龄所信任的两位之中,其中一位便是铁定了不能随军南下的。
那还剩下谁?
不只有他的那位贤卿兄了吗?
其实就是孟鹤山那日在议事厅里离开前,问梁靖的最后一句。
“大王难道经历一次了,便是怕了吗?”
梁靖经历过,周析独自前往遥山,追寻当年瑔廊周氏灭门真相,却差点被孟婆引迷了心智。
一去不返。
梁靖也经历过,周析携南府北上淋河,以少胜多镇压徐军入侵,却带着胸前三道刺骨刀伤而归。
锥心刺骨。
梁靖还经历过,周析为清肃朝廷,为予瑔廊周氏正名,以身诱狼,抛砖引玉,却在司刑狱卫津手下几乎丢了性命。
遍体鳞伤。
前两次,那时候的梁靖还未是这覃澧王。
有些事,他姑且能够称之为无能为力。
但是对上一次,就是去年今日在朝廷上那一桩事发生的时候,梁靖,已经是高高在上,权势滔天的一国之主。
那日晴空万里。
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周析,一身伤痕累累地走入他的视线。
他依然是无能为力。
他手中拿捏着的是绝对的权力,可他却还是无能为力。
梁靖曾经以为,只要他坐到这个位子,他就能保护所有他想保护的人,一生无灾无难,无虞无咎。
可是那日,他的心是真的很疼。
又正如如今这一次。
他,梁靖,也已经是坐在那个至尊权位,万人敬仰的那位了。
殷柏龄的意思,是要让周析随军南下。
梁靖的意思,是他不愿意。
周析的意思,是他想要送一个安平盛世给梁靖。
归还一个安定盛世,给天下百姓。
梁靖的想法,周析知道,可是他无法。
周析的想法,梁靖也知道,可是他也无法。
“周析,你知道吗...这些日子里,我每天每夜都在想,这件事上,到底有没有一个两全之策,既能够成全了殷柏龄,也能够成全了你我,”
这时候的梁靖,一边说着,一边又攥着那条小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周析脸侧还有脖侧上的血迹还有污泥,
“我不愿见你,是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都说不过你...”
梁靖的手停在周析的颌骨下,沉沉地盯着他的双眼,低声又道:“周析,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你都总是只言片语,就将我带进去你的话里,”
“就好像去年的时候,你也只不过是三言两语,我便做了我本来宁死不愿的事,”
“好像...无论我和你一起过了许久,我都还是会着了你的道,陪你去疯,去癫...”
梁靖攥着小帕子的手逐渐蹭开他的外衣,又擦到周析肩膀上。
梁靖的手腕停在周析的锁骨上,又忍不住上下蹭了蹭。
周析这时候双手摁在梁靖两边的床板上,双唇已经轻轻地贴在他侧脸。
一直温柔仔细地贴着。
可他还是还是没有说话。
梁靖停了停,边将周析的外衣脱下扔到一边,然后将周析里衣的对襟稍微扯开,又把下巴搭在周析肩膀上。
梁靖缓缓闭上眼,继续在他耳边低声。
“周析...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
“可我也有多不敢见你...”
“我他娘一天到晚都在想,我一定要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解决这桩事,然后我才去见你...”
“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你又想着将我劝到你的话里的时候,先把你的话停下...”
“让我也试试,把你劝到我的话里...”
梁靖双手轻轻滑到周析两边腰侧,又轻轻抱过去,他闭着眼,下巴又在周析肩膀上蹭了蹭。
梁靖皱了皱眉,才道:“可是周析...”
“我真的想不到了...”
梁靖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析已经从他脸颊,悠悠地亲到他嘴角。
周析也是一直闭着眼,一只手始终撑着床板,另一只手也逐渐抱在梁靖的腰上。
梁靖稍微扭头,便亲到周析唇上。
周析放在梁靖腰侧的手逐渐移到他后腰,整个人上半身又往前凑近些,便是这般温温柔柔地亲着他。
然后又慢慢地将他平放在床板上。
周析侧着身子在梁靖身上,就是这般细水长流般地亲着,亲着。
直到梁靖双手都在他身后越抱越紧,周析才稍微支起上半身,低头凝视着梁靖。
这般凝视片刻后,才将抱在他身后的手旋出来,轻轻拨开梁靖额边的碎发,又将手背停在他脸侧。
梁靖也用拇指擦去周析脸上还有的血迹。
二人对视了良久,周析才轻叹一声。
他喉结滚了滚,才说道:“子誉...”
“我答应你,这一次南下,我定会好好保全我自己,”
“只为平定疆土,绝不以身相拼,但求安好无损,再取二城国章,”
“我答应你,这一次,我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将邽宣二国的国章送到你手里,”
“子誉...好不好...”
梁靖一直看着周析的双眼,一直看着他双眸中自己的倒影。
直到周析说完,他才抿嘴笑了笑。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说话。
周析用食指轻轻扫在他上下唇瓣,沉声重复问道:“子誉...好不好...”
梁靖一直凝着周析,却用下唇迎着周析的手指轻轻蹭了蹭。
他抱在周析身后的手,又在他脊柱骨上,隔着一层单薄的里衣,一节一节地划着。
“好不好...这句话,你倒是从来没有说过,”
“听着,倒是甚好,”
“就像以往的每一句话那样,听着都在情在理,教人无从反驳,”
“然后...我又会要着了你的道,信了你的鬼话,陪你再疯一次...”
梁靖的手逐渐探到周析身前对襟处,又慢慢地捻开。
“就好像从最开始那样,”
“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着了你周析的道。”
周析只觉浑身越发的滚烫。
只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凑到梁靖脖子边上,紧接着便是疯狂地亲着。
“子誉,这一次,我不骗你,”
“我定会好好活下来,再陪你离开...”
梁靖再闭上眼的时候,已经是忍不住在微微皱眉。
双手紧紧在周析身后抓着他的衣服,甚至还在他的血肉中留痕。
他们都希望,可以永远的沉溺不醒。
如梦如幻。
如痴如醉。
只是...
“他们都渴望着是一场淋漓尽致的春雨,”
“来洗刷掉这乱世的烽烟戾气,”
梁靖在周析的狂妄中只得轻吟。
“可是那些真正在这乱世中,从头到尾在用自己的血肉,去埋葬这世间暴戾阴险的,也不过是人。”
日子到了六月初,就在殷柏龄回程邽国的前一晚,梁靖在雀枝台上设宴为他送行。
同一个雀枝台,同一场盛筵。
那晚雀枝台上莺歌燕舞,光影流连,觥筹交错,冷暖寒暄。
那晚梁靖坐在正座上,殷柏龄坐在客座。
殷柏龄那时候看着堂中的歌舞升平,繁华声息,但是在他心底里,却都只是七年前雀枝台上的情形。
那时候的他,不过也只是一位纨绔少爷。
携了一缕南疆润风,入了这一让人眼花缭乱的名利场。
走马观花。
而花团锦簇。
殷柏龄还记得,那时候他也坐在这雀枝台上,看着那有情人不过一次抬眸,一记微笑,一杯浊酒,一拂轻袖,便得那无情人恼痴情。
殷柏龄还记得,七年前的那晚,门边一声“长春六殿下”后,那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的少年走入殿中那不可一世的画面。
而那少年,从这门口,走到了这一城主座之上。
花了整整七年的光阴。
当年的少年扬袖轻狂。
如今的年少,仍拜张狂。
而当年的那有情人,为了换得无情人一生的刻骨铭心,花去了一晚的雪花。
也花去了七年的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光阴似箭,如走马观花。
似水流年,亦走马观花。
殷柏龄想到了这些,也只是自嘲地摇头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里反叹。
“只是这些如今终于顶天立地的人,”
“曾几何时,不也只是少年。”
一直到了那晚晚宴结束的时候,梁靖忽然将殷柏龄留下。
直到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梁靖从自己桌上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过那酒壶,起身走下台阶,走到了殷柏龄面前。
弯腰在他杯中到满了酒。
又给自己杯中满了酒。
然后转身走到那台阶上便直接坐下。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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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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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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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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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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