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在台上抑扬顿挫故弄玄虚的那位孙老头,这会儿是眯着眼,手里拿着茶盏一下一下地扫着。
等到台下大部分的人都散了,他才放下茶盏,将台面那兜里的银子数了一遍后,嗤之以鼻地摇头冷笑一声,将兜揣好,便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
而二层那个角落里,是一片寂静。
殷柏龄方才那一番话落下后,在座三人的脸上是神色各异,却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周析眉宇微凝,右手始终在桌下牵着梁靖的手,左手一直在袖中不断地转着那红珠串。
而梁靖则神色沉重地别过脸,一直凝视着楼下,双唇紧闭,眉心蹙起,望着楼下人聚人散,却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一层坐在堂中最中间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慢慢悠悠地起身离开时,梁靖才合上眼,又紧了紧眉心。
之后他才转过身,目光一直留在桌上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了的茶上,低沉声说了句。
周析,我头疼。
周析手上转着珠串的动作随即停了下来。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蓦地抬眸与殷柏龄对视了一眼,才将手放到他背后。
又在他后背上下轻轻扫了两下,温声说了句“知道了”,之后便站了起来,然后又扶着梁靖起身。
那时周析和梁靖离开的时候,是一声道别都没有落下。
只留下这位殷少爷,依旧云淡风轻地偏着头,沉默不语地给自己倒着茶。
然后又细细地品着茶。
梁靖和周析下了楼阶走到无双门口的时候,才知道天上不知从何时起又下起了连绵不绝的细雨。
缠缠绵绵,淅淅沥沥。
长春府的车一直停在无双门口的一侧,八月一直双手抱着一把纸伞,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马车前板上剥着橘子吃着。
这时他一瞧见自己的两位主儿缓缓走出来,也是一下子便将那橘子往边儿上一放,紧接着连忙从板上跳了下来,撑着伞快步便迎了上前。
只是梁靖刚跨过门槛,便蓦地停下了脚步。
雨点从屋檐滑下,又落在他黑靴上。
八月站在梁靖斜前方撑着伞,见梁靖并没有再往前的意思,一时之间也是怔了怔,瞅了梁靖好几眼,才将目光投向站在一边的周析。
周析站在梁靖斜后侧,看着他停下的背影,心头也是轻叹一声。
紧接着才两步上前,从八月手里接过那纸伞,遮在梁靖头上。
又顺带捋顺梁靖一边折起的衣袖,在他身边低声道:
“走吧。”
之后二人并肩走在怀阳道上,两边行人皆步履匆匆,只有他们慢慢行。
这一路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雨水打在伞上的滴答声。
那纸伞本就小,周析一路走来也是把伞全倾到梁靖头上,回到长春门口的时候,周析半边衣裳都几乎全部湿透。
二人刚上走上台阶,走到了屋檐下,周析也才将伞递给了门童,梁靖却又停下了脚步。
周析随即也停了下来。
梁靖转身面对着周析,目光停在他衣上许久,才伸手拍去上面挂着的水珠。
周析一下子便将他的手握住,停在自己胸前,又深沉地凝视着他。
梁靖顿了顿,随即却是冷冷地嗤笑一声。
他目光只盯在周析的手上,本是想要将手旋出来,可是周析却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
梁靖睁了睁眼皮,才抬眸看着周析,强打着精神说道:“衣服都湿了,你赶紧回去换一身干净的,我...”
“子誉...”周析忽然低声打断。
梁靖眼神蓦地冷了些许,他咽了咽口水,强压着心头烦躁,低沉声说道:“宫里还有事,我要回去一趟...”
“子誉,”周析一直凝着梁靖的双眸,握着梁靖的手又抓紧了一些,他稍微凑到梁靖面前,又低声劝道,“这件我们不是早就已经谈好了吗?话我们之前也都说明白了,殷柏龄今日那一番话就是有或没有,那些南蛮子是不是要攻上来,今年之内,南疆就必定是要定下来的。殷柏龄如今这番话,不过就是给我们点了一道烟火,镇压南疆本来就是迟早的问题...而且...但若当真说去,这件事越早结束,对你我,对天下...”
“周析...”梁靖忽然垂眸,同时冷声打断。
半晌后,他才忽然阴冷地哼了一声,又略带幽怨道:“你最厉害的,就是这一套了,遇到什么事情,就知道与我避重就轻,其实你心里面,根本什么都知道...”
梁靖说着,又固执地将手从周析手里挣脱出来。
只是挣脱出来后,却又用手背轻轻掸去周析衣上的水。
甚至还攥着袖口,小心翼翼地擦去周析脖子上的雨水。
只是他的手落到周析脸侧时,却许久都不能收回。
周析鬓边脸颊边上,就是现在他的手的边上,若仔细看,还能看到一道伤痕。
就是去年在司刑狱里一趟,留下来的。
只须臾过后,梁靖忽然又厌烦地移开视线,扭头望向外面不绝的雨。
“你什么都知道。”
梁靖盯着那不间断的雨水,越看越烦。
片刻后他才又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盯着周析,又冷声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也很清楚...”
“上一次,是我鬼遮眼,陪了你疯了这么一回...”
“但是,这一次,我刚才已经说了...”
“不,可,以,”
“你他娘,想都不要想。”
梁靖一直冰冷地直视着周析双眼。
而周析也只是一直冷淡漠然地与他对视着。
梁靖忽然又冷笑一声,然后又凑到周析脸侧,倔强倨傲地沉声道:“我是覃国君王,我说了不可以,你要是跟我撒泼,我可以干脆让一整个中府,来守着长春府,让你寸步不离,”
“周析,我说了,这件事,你就想都不要想。”
梁靖说完,阴鸷地凝视着周析双眼许久,紧接着转身就往台阶下大步走去。
而周析却一直站在廊下。
看着梁靖快步上了车。
直到那车子又踢踢踏踏地消失在雨中。
周析才低声骂了句,他娘的。
那一场雨下了很久。
整整下了一个礼拜。
而那一整个礼拜,周析都没有入宫,梁靖也没有回过长春府。
只是两人在各自地方,只要看着这雨,都忍不住自言自语地骂上一两句。
例如,他娘的成天就知道下雨,下下下,烦不烦。
又例如,下他娘的雨,还下。
宫里的这位,尽管心里头是烦闷不已,但是这些日子里,在朝堂上他也开始将心思精力都压在南疆布防和镇压的事上。
而下了朝,梁靖回到自己书房里,也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跟元荣茂,廖孝明还有孟鹤山等人在商议着这件事。
便是到了昨天,议事厅里只剩他们三人的时候,梁靖才将那日殷柏龄告诉他们的如今邽国朝廷内外的一切状况挑着重点说出。
却始终避开着殷柏龄这个人。
还有他做过的事。
还有他想要做的事。
梁靖说完之后,议事厅里是一片寂静。
屋外雨水落下的声音,屋里烧水煮茶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响亮。
许久之后还是没有一人说话。
梁靖这时才压抑着心头的烦躁,双手撑在太阳穴,阴冷地扫了他们一圈,才冷声问道,都给孤说句话,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只是孟鹤山在,另外两位,谁也不敢先开口。
各自将目光投向了孟鹤山,孟鹤山却始终没有说话。
梁靖瞧着他们这般,也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元荣茂和廖孝明都先下去。
然后才双手抵在太阳穴,双眼微睁斜睨着他,低声说,行了,你赶紧说吧。
可是孟鹤山那时候却还是没有说话。
直到梁靖刚想开口骂道“你卖哪儿门子关子有屁快放”的时候,孟鹤山却忽然慢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
从桌上拿过纸笔写下了什么,又送到他面前。
他才皱了皱眉,一直盯着他。
孟鹤山写给梁靖的这张纸上,只有七个字。
答案本已在心中。
梁靖顿了顿。
而孟鹤山这时候又转过身,瞧了一眼屋外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他才对着梁靖微微颔首,然后说了句“晚膳时辰快到了,老夫先告退了”,便要转身离开。
只是他才转过身,背后又传来梁靖疲惫的声音:“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孟鹤山停下了脚步。
梁靖又沉冷声地问:“这一次,他,真的,非去不可吗?
孟鹤山顿时停在原地。
停了须臾后,他才转过身面向梁靖。
声音不大,却将嘴形故意夸大道:“大王,这件事情上无论您再问老夫什么问题,老夫所能给您的答案,都已在方才那七字上了,”
“倘若您再想从老夫口中得到其余想法,那老夫也只得二话能以相赠,”
“这,便是乱世,”
“而他,是瑔廊少主,周贤卿。”
孟鹤山之后又对着梁靖微微颔首,然后便是颤颤巍巍地往外走去。
只是孟鹤山那时候走到门槛的地方时,又想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又对梁靖说道:“大王,您这是经历了一次,便害怕了吗?”
梁靖那日在议事厅里一个人一直坐到天黑。
直到过了饭点,雨势似乎小了些,他才忽然往鸿策营而去。
那晚他跟凌沛在竞技台上较量了一个晚上。
梁靖只一身玄色单薄的单衣,手执阎王,跟着凌沛手舞长/枪,在台上溅着雨水,剑影刀光。
梁靖和凌沛的功夫本领本是不相上下,又是从小一同长大一同操练,对对方的招式套路本都是了然于心。
以往每次较量,不过就是练练手势,从来都也是难以分出胜负。
只是今晚,凌沛却发现梁靖的出招根本不成路子,激进,却是勇猛而无谋,知漏而不防。
凌沛起初见自己多次差点便伤到梁靖,本还以为是自己走了燕西这么一遭,功夫进展了不少,心里头还有些小得意。
但是再几十个回合下来,凌沛便是看出了,梁靖一整晚,根本就都是心不在焉。
不过就是强撑着一副孤傲孑然的模样罢了。
而便是这时,凌沛一下看穿梁靖左侧漏空,他顿时先往梁靖右膝一道虚晃,紧接着一下回手,便刺向他的左腹。
梁靖一惊,立刻便回刀去挡。
谁知凌沛那下往他左腹也就是个伏笔,等到梁靖匆忙回挡的时候,凌沛一下子便用枪/头往梁靖手腕一撞,阎王顿时落地。
梁靖一下子没收住这道力,顿时便跪在地上。
但凌沛其实也根本没有用全力。
这时他见到梁靖摔下,他也是大吃一惊,连忙把自己手中的长/枪一扔开,就立刻上前去扶起梁靖。
直到他在梁靖面前单膝跪下的时候,才是满脸担忧不已地做着手势。
大王,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而这时天上雨中,忽然一群鸽子“咯咯”叫着,从他们头上飞快掠过。www.xiumb.com
梁靖抬着头,望着夜空中这群鸽子向着西边飞走,他才苦笑一声。
然后又对凌沛说。
凌沛,高阳,很快要出大事了。
这群鸽子一直向着汝平城西边飞去,而就在他们经过那城郊伽蓝塔寺的时候,顶层的方窗边上,忽然有人撒出了一把麻子。
“说来也是惭愧,”周析往外又撒了一把麻子后,才低下头,看着手里那破碗里的麻子,另一只手不断地撮着,自嘲一声,才又说,“那天在无双分别,子誉回了宫之后,立刻就下了道圣旨送出宫外,你猜猜看,这上面写着什么?”
“贤卿兄你这就是难为我了,”站在周析身边的殷柏龄只定眼遥望着半空雨中的鸽子,淡然笑了笑,说道,“你们二位异想天开,心思玲珑,我也就是跟月老学了两道牵红线的本事,读心...那可不是我的专长。”
周析轻轻摇头,笑着又道:“子誉回宫之后,立刻下了一道圣旨,明令禁止,我去找李叔沉跟孟鹤山,或者他们二位来找我...”
“哦?”殷柏龄果然意外,“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周析意味深长地觑了殷柏龄一眼,才笑着道:“去年那次为了帮你,我和子誉吵了一大架,这小崽子...那回是当真生气得很,怎样也不愿见我,我心里自然烦闷,段名生又不在身边,唯有就真的去找他们三位老人家解解闷了...”
“谁知却给那三只老狐狸骗上赌台,好端端地坑了一大笔...”
“那这道圣旨,下的也确实是应该了,”殷柏龄手中转着那玉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面对周析,一本正经地问道,“那敢问贤卿兄,你后来又是如何与你家这位小阎王和解的呢?”
周析幽幽抬起眼帘,瞧见殷柏龄那张乖张的表情,也是轻蔑地冷笑一声,才低声道:“后来我们和解,也不是因为我们同意了那件事...”
“这种事情,若我们有别的路可以选,我们怎地还会这般自讨苦吃...”
周析说着,忽然又往外挥撒了一把麻子,拧了拧眉心,才接着淡然道:“只是后来,我们心里终究都是明白,”
“这,就是乱世,”
“我们既然已经选择了不愿意和这乱世和解,我们唯有和我们自己和解,”
“底线在心,原则在手,追求在心,路途脚下,”
“然后再去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去和这个乱世正面交锋。”
周析说到这里,回头看向殷柏龄,又说道:“这句话,用在情人,也用在知己,”
“谪仙,这,才是乱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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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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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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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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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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