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轻轻地揭开他的衣襟,但也只是看了两眼,就又皱着眉把衣襟重新整理好。
只是他的小尾指不小心碰到周析脖子上戴着那条银链子上挂着的指环时,他顿时又停下了动作。
梁靖将那指环放在自己手心里,凝视了许久。
大概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另一只放在床上的手,早已是握紧了拳头。
甚至在不停地颤抖。
少顷过后,他才缓缓合上眼,却只觉得双眼一阵干涩刺痛,连带着鼻子发酸。
他再将那链子跟指环一同放回到周析里衣里头之后,又给周析盖好被子,看了他好久,才起身离开。
也不知道他出门之后摔了什么。
但是那一声破碎声传进屋里之前,周析其实已经睁开眼了。
周析心里比谁都明白,梁靖这一下的发泄悲痛,也是已经忍了很久很久。
梁靖的悲,大概是悲在何隐宽的死上。
梁靖的痛,大概是痛在自己的伤痛上。
梁靖大概也不会摔了自己的盆栽的,想来也只有春生或者谁刚好拿着什么在他面前经过,他顺手便摔了。
周析睁眼不过半晌,自己也不知道眼角那些泪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下来的。
眼前全部都是何隐宽拿着阎王便向自己刺去的那一幕。
心里疼,身上也疼。
过去两个月在司刑狱里,卫津什么手段都用过了,只是周析那时候就算伤痕累累,一身的血,嘴角却始终带着那么点阴邪不屑的笑意。
卫津那时候自然是被他弄得恼羞成怒了,抄着家伙都已经大步走到周析跟前,也是幸好吴华恩立刻就冲上前将他横腰拦下。
吴华恩几乎是苦口婆心费尽唇了一番,这会儿咱也是照规矩办事儿,上头也没要他的命不是?
您这会儿要真把他小命给办了,他也还没能在那罪状上画押,这可咱司刑狱中府牙门军都得落得逼死良民的罪过啊。
卫津愤愤不平地转身离开的时候,心里头却也是无端想起当年梁靖进司刑狱的情形。
简直他娘的如出一辙。
而于周析而言,自己从小到大身上受过伤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卫津的手段尽管骇人听闻,亲眼见到了,也确实狠毒狠辣。
只是真正落到了肉处的时候,好像也不过如此。
人不死,即存活。
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如今自己躺在榻上,却好像稍微动一动,浑身上下,都是锥心的刺痛。
就好像心里的难受,牵扯着周身的伤痛。
痛着痛着,周析忍不住又重新闭上了双眼。
但是这一闭上双眼,脑海中又都是何隐宽曾经的沉稳睿智的面容,曾经云淡风轻说过的话。
想着想着,头也开始痛了。
而他合上眼没多久,迷迷糊糊之间又听到屋外一阵清脆的铃铃声从远到近向自己而来。
只是这阵铃声到了门口便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听到珈儿不断抽噎。
然后又愤愤不平地骂道:“梁靖你个大坏人!全都怪你!以后我一定不要周大哥跟着你!都是因为你,周大哥才会进牢里,出来了就不醒过来了...”
然而珈儿话才说到一半,却骤然停了下来。
随即又传来她“唔唔唔”的声音。
周析这时才又睁开眼,望向门口。
从门上倒影看到多出一个人身影,从身段上猜测,大概就是春生捂住她的嘴了。
“对!你说的都对!全他娘的都怪我!”然而还不等周析看清楚,门外又传来梁靖厌烦凶狠的声音,“你以后都给看好你周大哥!千万别让他再他娘的缠着我!不然他哪天死了,我死也不会给他收尸!”
从门上倒影能看到春生站在珈儿身后,一直捂着她的嘴。
然而珈儿双手却抓在春生的手上,不停地又拉拽又拍打,又跺脚又推搡,一直使劲挣扎着。
“春生你放开她!你让她骂!也好,赶紧的骂醒我,好教我以后不会再这么犯贱缠着他!”梁靖又是怒声喝道。
珈儿这时一下子从春生怀中挣脱出来,用力地将梁靖往外推了一把,然后抬袖一抹眼泪,一边哭着喊道“你别进来!”,一边推门便往屋里走进来。
珈儿人小,力气本来也不大,但是周析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梁靖一下子往后趔趄了两步。
周析不由自主地就想着撑着起来,只是很快又看到梁靖却是也是转身快步就离开了。
周析心里也只剩一声哀叹。
而珈儿一进屋里,看见周析正疲倦地望着她的方向,她顿时兴奋不已,一下子便铃铃铃地向周析冲过去。
“周大哥你醒啦!”珈儿一跑到周析身边便迫不及待地在他身边坐下,又胡乱地抹开眼泪,吸了吸鼻子,才担忧地碎碎说道,“周大哥身上肯定很疼吧...珈儿给你带药来了,都是师兄亲自做好的药,师兄说了...这些药,你用两次就不疼了...来,珈儿这就给你上药...”
珈儿一边说着,一边便急着要解开周析的里衣。
周析连忙便抓住珈儿的手,只是他刚想说话,珈儿脸色又是一慌。
她双手立刻紧紧地握住周析的手,又紧张地说:“周大哥你的手怎么怎么凉...”
然后又焦急地转头对春生说:“春生春生!你快给屋里添些柴火烧暖一些...”
“珈儿...”周析有气无力地打断。
只是珈儿根本不听,又急着用手背在周析额头上探了探,带着哭腔地又说道:“这烧明明退了点儿了呀...怎么...怎么还是这么冷的呀...”
“珈儿,”周析实在是忍不住,伸手贴在珈儿脸颊上,便轻声说道,“珈儿,你先看着我...”
“周大哥...”珈儿越发的哽咽。
“周大哥真的不觉得疼了,没事的,你先把药放下,等会儿春生给我上药便是,没事的,珈儿不用担心...咳咳...”周析脸色苍白如纸,可是话语声却是温柔。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用拇指指腹轻轻划去她的泪水,微微笑着又道:“珈儿不哭了,珈儿今晚是不是还没用膳?先在府上吃些东西吧,不要饿着了...”
珈儿一下子将周析的手摘下来,窝在自己双手里,又抽泣着说道:“周大哥你怎么还顾着我...珈儿不饿...”
周析却是笑笑:“周大哥都听到我们珈儿肚子在咕咕叫了,还说不饿?快去吧...”
珈儿本还是不想离开,却也拗不过周析的坚持。
直到珈儿依依不舍地被春生带走之后,周析才叫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咳了好几下,又咳出了一些血来,满嘴腥甜,粘在喉间,却越发干哑刺痛。
他缓缓地又合上了双眼。
只是不一会儿,又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走进来的一系列动作都很轻,他先是走到了桌边,在那停了半晌,然后才又走到床边侧身坐下。
“疼不疼?”
梁靖没有正眼看着周析,甚至故意让自己的话声听起来很平淡。
平淡得就像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周析慢慢睁开眼,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又探到梁靖放在床上的手的手背上。
周析沙哑声道:“子誉...”
梁靖咽了咽口水,极其不耐烦地合眼片刻,才沉声又问:“我问你疼不疼,你他娘回答我就是了...”
“疼,”周析握住梁靖的手,看着梁靖的侧脸,又说,“子誉...”
梁靖始终还是没有面对他,也没有睁眼,皱着眉便又低声道:“说...”
“子誉...能不能抱抱我...咳咳...”周析故意把话说大声一些好让梁靖听见,只是他刚提声音说了两句,又觉得喉咙一阵撕裂的难受,忍不住咳了两下,才继续道,“你抱一抱我...我就不疼了...咳咳...”
周析这一道又一道的咳嗽声就像小刀一样在梁靖心口一下又一下地戳着。
梁靖咬了咬牙,扭头便对周析厌烦道:“你他娘...”
“咳咳咳咳...”只是他话没说完,周析便又开始不断地咳了起来。
看着周析这副半生不死的模样,梁靖的心里怎地不疼?
那些本已经到了嘴边的骂话,最后也还是全部咽回肚子里。
他垂头凝视了周析片刻,不耐烦地又往外瞧了一眼,才对周析冷声:“往里挪些...”
周析终于如愿以偿,苍白的脸上忍不住笑意,往里退了些后,梁靖便在他身边躺下。
但梁靖也只是这么平躺着,两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屋梁,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周析一身伤痛,动一动都又是一阵牵扯着的痛。
可他却是咬了咬牙,便侧过身子,然后又把被子往梁靖身上扯去一些。
怎料梁靖一手便自己将被子盖在身上,然后又怒声斥道:“你不是疼吗?疼你还乱动!?”
周析闭着眼下巴靠在梁靖肩膀上,蹭了蹭,手轻轻搂到他腰间,才在他耳边低声道:“子誉...不要气了...抱一抱我...”
梁靖始终一动不动,他冷声又斥道:“你疼你就不要乱动!”
“子誉...”周析双唇一直在他耳边脖子边上贴着,那只手在他腹部轻轻扫着,又低声哀求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周析轻柔的气息一直在他耳边,脖子边上来回扫着,梁靖脸上逐渐有些发烫,心跳也越发的加快。
只是他却还是纹丝不动,喉结上下滚了滚,平放在身体两边的手也开始不知不觉地握紧拳头。
周析又咬着牙忍着痛向着梁靖凑近一些,直到他的手足够跨过梁靖腰上,碰在他手上,又尝试着轻轻地将他拳头松开。
“子誉,你看看我...就看我一眼,好不好...”周析又不停在他耳边低声喃喃。
梁靖一道深呼吸后,才忽然不耐烦地转过脸,面向周析。
只是他这么一转头,一下子便亲到周析唇上。
二人贴的很近,近到几乎都是看不到对方的脸,只能看到对方的双眼。
梁靖扭头之后便是再没有动,可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后,周析却是缓缓合上双眼,然后轻轻地亲着他。
那只手再次回到梁靖小腹上,温柔地抚着,慢慢地,又试探着想要解开梁靖的衣服。
只是他的手刚去到梁靖衣襟处,梁靖忽然一下子便用力将周析推开。
周析一下措不及防,梁靖那一下子又刚好去到他伤口处,周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皱了皱眉。
“很疼是不是?”梁靖这时已经重新坐起来,只是他低头看着周析这幅模样,心里疼得整个人也是几乎跟着发抖。
梁靖心疼,也还是几乎是厉声地骂道:“那你他娘知不知道我又有多疼?”
周析一直闭着眼,没有说话。
梁靖死死地盯了他好一会儿,双眼已经开始通红。
他一手死死按在床板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那药瓶。
梁靖咽了咽口水,稍微定神后又哽咽着骂道:“我他娘问你话呢!周析你不挺能说的吗?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周析还是闭着眼,只是忍不住也是吸了吸鼻子,又连续咳了好几声。
梁靖看着他这样,也是别开了脸不忍再看,双唇一直在发颤,却又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析再次小心翼翼地伸手放到梁靖手背上,见梁靖没有甩开,他才又轻轻握住。
梁靖颤抖着长叹一口气,才用另一只手擦去眼角要落下的泪水,被周析握着的手反过来将他的手握住,又用拇指在他手上扫了两下。
半晌后,梁靖吸了吸鼻子,才轻轻将周析放平躺好,然后又开始解开他的里衣。
“你好好躺好,别乱动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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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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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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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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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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