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这段日子以来,他的右眼皮已经跳得他习以为常。
因为刚才开春,经历了一个冬天之后,朝廷上本来就堆积着大大小小的事务。
且不说早前汝平城里朝廷内外,对周析的舆论早已是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
还没把周析抓进司刑狱之前,这些人便已经在明里暗里说着,咱这大王到底成不成事儿了?
放着这么一个连自己本家都容不下的人在身边,朝廷臣子的忠言全当逆耳。
古言史载,戏本折子,昏君最后亡国的根本,向来无非有二。
一是沉迷美色。
二是宠信奸臣。
这位周先生什么人?
美人之相,绝之天下。
此为美色。
瑔廊之才,狼子野心。
此为奸臣。
再有谣言这回事嘛,散发出来那些人的初衷本来就是要搅浑人心。
只要再卖力一些,那些有心人再往梁靖以往年少时候的嚣张跋扈斑斑劣迹上扯一扯。
昏君亡国的天时地利人和全都给这些人占去了,人们心里怎地不慌?
咱这朝廷,这汝平,这覃国,还能不能要了?
这汝平才叫定下来没几天的事儿,咱家柴火都没烧旺盛了,咱又得再提心吊胆。
人心惶惶。
更不要说这会儿周析被抓到这司刑狱一个月以来,这覃澧王是半点动静没有。
所以这每三日的早朝上,无论当天本来是有要议论的正事,这么些个文武百官,总都是能有千弯万道地绕回到那还在司刑狱里头困着的周先生。
这些人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什么。
也就是哪一日刚好轮到哪一位,那一位仁兄看看左边同僚的眼色,瞧瞧右边伙计的脸色,最后还是把心一横咬咬牙,高高举着那芴板低头颔首走到殿中。wWW.ΧìǔΜЬ.CǒΜ
然后又诚惶诚恐地说上一句,大王,谋逆,乃大事啊...
而且这周先生在这高阳里头,上至八十老人家,下至三岁小毛孩,谁谁不知道呢?
此人从来就是阴险狡诈,背信弃义,狼子野心。
实在是居心叵测啊大王...
大王啊...您可千万别给他那一副好容颜给蒙蔽了双眼啊...
此人现在在您身边给出谋划策的,可谁知道,他心底里向着的到底是谁呢?
对于这么些人每次每次换着遣词造句来说着同一个意思,梁靖打心底里也是叫做佩服。
你们这些的他娘果然就是读书人。
他娘的,就是能说会道。
而且没有一点建树。
只这个朝廷上真真正正干实事的臣子,这些日子里,反倒是越发的鸦雀无声。
上朝时不说话,下朝后到了梁靖书房议事时,也是只字不提周析的事。
要提的,早已有人提了。
不用提的,也不必多言。
这个朝廷里,人人拿捏着众生色相,其实人人心底里,谁不是心明如镜。
梁靖一开始也还觉得厌烦,每日看着这些人说话是的神情和嘴形,就只想将手边的墨砚扔到他的嘴里。
只是到了后来,他也是渐渐的习惯了。
习惯着习惯着,看着这些人说话时的一副嘴脸,眼底逐渐模糊,心底里也逐渐的只剩下一个人的身影。
脑海中,也越发的只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这个身影,在这这两年来,好像是清瘦了不少。
只是这个人身上那些陈旧的伤痕,这两年里也好像淡了不少。
而这把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静。
就是梁靖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是这么认为,长着这么一副美人皮囊,这把声音,倒是有些太过清冷了。
不久之前他靠在周析怀中一边看书一边昏昏欲睡的时候,周析曾经跟他说过,危机危机。
有危,必有机。
这一次,大概是我的危险。
但,也是你和这个汝平朝廷的机会。
便是看你如何去运用,去利用了。
梁靖如今坐在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上,冷漠孤高地扫视着殿中群臣。
直到站在殿中那臣子把话说完了许久,梁靖都还是没有说话。
再到那人额头已经冒出细汗,忍不住用余光瞟了梁靖一眼,梁靖才双手交叉压在桌上,上半身稍微探前,冷声问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其实早前也有臣子曾经战战兢兢地说过,当立斩。
这等谋逆罪人,还留着干嘛?
梁靖那时候也只是附和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只是点完头之后,他又把身子往椅背一靠,然后又点了点头,说,既然你都已经想到法子了,怎地不直接去跟卫司寇说呢?还来跟孤说什么?
然后梁靖又故作疑惑地偏了偏头,说,要按你这个路子,以后所有的疑犯,审都不用审了,随便抓个人说两句话当作人证,物证都免了,直接当立斩,是不是就可以了?
那要再按着这个说法,司刑狱,正彻司,干脆也不要得了好不好?
直接把卫津跟陆衡都赶走了,朝廷了还省了两大份粮饷了不是?
这位爱卿,你意下如何啊?
梁靖那时候这么说,在理是在理。
但确实也是有着耍无赖的味道。
只是这点儿耍无赖,这朝廷上的每一个人,谁心里不是明明白白的。
周析到底有罪无罪,不过就是有罪人看有罪,无罪人看冤枉。
如今这朝廷上,无非就是两种人。
一种,便是那些真心实意为朝廷,心甘情愿为百姓,实实在在追明君,矜矜业业求公允的。
这些人,是明白人。
周析什么人,经历了之前这么一遭又一遭,他们也是看得明明白白。
所以这些人瞧着自己的大王不说话,他们也不说话。
他们选择相信自己追随的大王。
也选择相信他们大王所信任的周先生。
只是这些人当中的有一个人,到了如今能算进这种人里,其实倒也是出乎了梁靖的意料。
太史寮廖太史。
廖孝明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也只是说了两句话。
大王,您如今已经是大王了。
您要时时刻刻都记住,自己,是一国之君。
而剩下的,就是那些从一开始便散播着周析谣言的人。
那些想要周析死的人,弄出这么一遭,谁谁心里不也是心虚?
其实说到底,这些人跟周析根本无冤无仇。
怎地一些谣言蜚语,再加上王忆和的那一两句的怂恿,就能让这些人拼了死命要将这么一位甚至不是覃朝客卿的周析往死里摁去?
古来君王忌惮臣子功高盖主。
但是功高,也能盖住其余臣子的锋芒。
倒也是何隐宽当年说周析那句话说得没错,锋芒毕露,终究是会害了自己。
这些人怕什么?
瞧着你这周析,天天地就在咱大王身边绕来绕去出谋划策,咱们说一你说二,大王瞧都不瞧这一一眼。
要这么下去,还哪儿有咱青云直上的机会了?
再说,你周析性格古怪路人皆知,要哪天咱们不小心把你给开罪了,你回头在梁靖面前嘀咕两句,咱一家老小的人头还要不要了?
就好像周析这人,生来就是他们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他们一开始没个由头,也扯不出风浪,自己在家里苦思冥想,也只得愁更愁。
如今好了,难得这会儿有人在咱们这条黯淡无光的路上点了一盏灯,才发现原来这条路上,竟还有这么多与自己想法一致的朋友。
这时候他们就是借着齐胤锡王忆和给他们点起的这盏灯的灯光,在这暗道里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战线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王忆和背后传出去的那些言语,不过就只是推波助澜,给这些人指了一条光明大道。
所以梁靖此时此刻的耍赖,他们这些人自己也是心虚。
谁也不敢多言,谁也不敢再说。
只是这些人黑着一张脸转头出了这明英殿,便是忍不住愤愤不平嘀咕起来。
我就瞧你这周析能熬到什么时候...
就算大王有心留着你的小命,也不瞧瞧这卫津的司刑狱什么地儿?
当年就是个王子进去了,谁能站着走出来,何况你这么个无权无势人神共愤的谋逆犯!
咱大王不要你死,卫津也饶不了你。
这些人这么些想法,梁靖自然是听不到。
他能一脸轻蔑不屑地看着这些人走出去,但是那颗心也是一天悬得比一天高。
他也是进过司刑狱的人,卫津什么人什么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当年自己还拿捏着他爹对他的宠爱,从司刑狱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半条小命了。
何况周析如今?
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梁靖脸上的不可一世也逐渐有些绷不住。
他一直在等。
可是等来的,也只有从司刑狱里传回来的消息。
秋书每次回来报的时候,瞧见梁靖的脸色,甚至连避重就轻都越发的开始找不到轻。
这大半月过去,如今他每晚回来报的时候,也只能讪讪地说一句,先生还活着。
而梁靖几乎每次都问他,八月十五那边还没消息吗?
秋书每次也都是哭丧着脸地摇摇头。
梁靖是越发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头也越来越痛。
好几次梁靖头疼到青筋暴起,却也只是咬着牙闭着眼一声不响。
秋书看着自己的主子如此,他也是只剩下心疼得抹着泪水,偷偷跑出宫去,找来赤霞。
那时候在一旁的李师彦听见了,也是随着赤霞一同入了宫。
然后到梁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李师彦声音本来就清和婉约。
“大王,先生要是知道您又不吃饭,您说他是不是只会更加难受?”
“大王,您再想想,先生出来的时候要是瞧见您又清减了,身上那些伤痛也就罢了,心里的痛,那才叫是无法的...”
“大王,先生如今受苦受累,大王又怎能让先生的苦心白费了?大王,您说是不是?”
李师彦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温柔恳切地凝视着梁靖。
梁靖那时候也只能对着李师彦苦涩地笑了笑,长叹一声,摸了摸李师彦的头,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吃了两口小肉粥,又喝了药。
只是心里有一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心疼我,我何尝不也心疼他?”
便是这般大半月过去,直到今晚,已到了四月中旬。
今年汝平的春天雨水实在是多,几乎是从未停歇。
今晚也是,屋外的雨水从今早一直下到如今夜里,也都还是像掉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落下。
梁靖一直喝了药之后便是坐在书房书桌后,他手里一直拿着徐国的国章。
就是周析回来那日,交到他手上的那方徐朝国章。
梁靖今晚的右眼皮跳的很厉害,睁着眼跳,闭着眼也跳。
跳着跳着,忽然感到有人从外进来,他才睁开眼,便看到秋书极其兴奋地冲进来。
一边跑,一边还说,大王,八月回来啦!
梁靖也是顿是起了精神,连忙起身向着跟在秋书身后快速走进来的八月走去。
只是梁靖一见到八月,脸上的激动也跟着骤然消失。
他从来没见过八月这般凝重的神色。
他的心跳是越发地加快。
梁靖好不容易稍微定了定神,才强作冷静地问道,怎么了?
八月那时候担忧地看着梁靖,看了好久,几次欲言又止,还是说不出来。
梁靖那时忍不住怒吼:“孤问你怎么了!?”
“今年淋河以北,楦遥山脉忽逢天灾,大雪封山,孟少帅自从去年年末踏上归途之后,便是再无音讯了...”
“我们也实在进不去山里,得不到一点儿消息...”
“直到今日,我们才寻得路过山里居民,才知道...”
“今年年初的时候,楦遥忽然雪崩...”
梁靖当时听完八月一番话,他的心像是跳着跳着,而八月最后一句话,仿佛就是将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瞬间打破。
他的心在一瞬间从悬崖直坠万丈。
他甚至一下子只觉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要不是八月和秋书一下子将他扶住,他早就摔了下去。
那晚他一个人去了承欢宫。
他站在门槛里,向外望着那不停落下地大雨。
他忽然低声哽咽道:“孤当初...当初就不该...不该和他疯,不该和他赌么这一把的...”
“他是疯的...可是孤怎么...怎么就陪他一起胡作非为了...”
“都说自作孽,不可活啊...”
“现在...现在是连这个天...都看他不顺眼了...”
梁靖吸了吸鼻子,定了定心神,才又继续道:“小娘...孤...孤真的...真的不知道,他还能熬多久...”
阮太后走到他身边,给他披上了一件披风后,才又轻轻拍了拍他手臂,示意他看过去。
“连哀家都相信先生,大王,您又如何能够这般轻易言弃?”
日子一直到了五月末。
梁靖那晚终是忍不住,悄悄地便想要去司刑狱一趟。
谁知他刚出了自己书房门,十五忽然冲了过来,然后将一纸条塞到梁靖手里。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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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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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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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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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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