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冬藏,如今越来越临近岁末寒冬,朝廷上也要开始忙碌着为冬季做备的事宜,梁靖也是越发的繁忙。
这些日子里除去三日一早朝,其余时候也几乎都是在议事厅里和那群大臣商议着这些那些的要事,今日是要不要给洇川下游堤坝重修拨一笔款,明日是西北淋河两边要不要再派兵去镇守边疆。
诸如此类的事，三个人便是三把声音，说来说去还说不到点子上,东扯西扯一大堆有的没的，梁靖好好坐在那主座上，也只剩下双手撑着太阳穴，一双死鱼眼望着他们。
本看着他们终于说出“臣等告退”四个字，梁靖的精神也终于回来。
嘴上说着“诸位爱卿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心里便是“你们他娘终于说完了”，正一拍桌子想要站起，却看到有一人,一直留在议事厅里。
今日也是一直到过了饭点，梁靖才无精打采地从议事厅往自己寝宫回去。
只是他刚从步辇走下来,伸着懒腰地才走进前院,便看到梁见贤梁思齐姐弟和他们的随从一同往外走。
二人见到梁靖自然就是兴奋，特别是梁思齐,将手里刚做好的纸鸢一下子丢到随从怀中,便向着梁靖飞奔过去。
梁见贤也是紧紧跟着走到梁靖也面前,连忙又扯了扯梁思齐的袖子，皱着眉给他使了个眼色。
梁思齐也顿时会意，往后退了一步站到梁见贤身边，二人便是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礼貌尊敬地喊了一声“小王叔”。
梁靖本来见着梁思齐活活泼泼地跑过来，身心疲倦也叫被冲刷了一半。
这时瞧着他们二人年纪小小，一个是一副老成姿态，一个是被迫装出一副老成姿态，他也只是心头无奈轻叹，紧接着便笑着在他们二人面前单膝蹲下。
梁靖双手分别搭在他们二人肩膀上，便问：“你俩小豆丁今儿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宫里？都用了晚膳没？等会儿长嫂可又要担心你们，以为你们小王叔的宫里有妖怪，把你俩给吃了...”
“小王叔你不能再叫我们小豆丁了！”梁思齐一下子便两步上前，振振有词地争辩道，“思齐都上学了，不是小豆丁了！”
梁见贤见状是赶紧又慌张地一把将他拉开，然后又诚惶诚恐地对着梁靖说道：“我们在承欢宫用过晚膳了...”
“若说大王您这宫里的妖怪啊，最凶的妖怪，大王您说说，还能是谁？”
这时梁见贤话音未落，便忽然有人从宫里走出来，走到他面前说道。
“长姐您这话说的，怕不是有些偏心了吧...”梁靖边站起来，边故作嗔怒地埋怨道。
梁蕙抿嘴笑了笑，伸手便招呼着梁见贤他们，又对梁靖说：“今日带着他们入宫来见探望母亲，刚在承欢宫里用了晚膳，方才思齐说这些天都没有见到大王，心里甚是想念，我便带着他们过来了。结果等了您许久，也还没见您回来，听华内侍说您和廖太史有些事情耽搁了，我看见贤和思齐也是累了，便想着先带他们回去，隔日再进宫来给您请安。”
梁靖瞧着梁思齐一直在不停地点头，他也只能无奈地笑着垂了垂眸。
片刻后才又分别看了他们一眼，对他们故作委屈道：“这事儿确实是小王叔的不好，要是知道你们二位在等着，小王叔必定什么活儿都丢下，赶紧过来了...”
“您就知道给他们做坏榜样，要是思齐学会逃课了，那可都是您的功劳，行啦...赶紧进去吧。”梁蕙说着，边扶着梁靖站起，又煞有介事地对着梁靖抿嘴笑笑。
梁靖顺着梁蕙的余光往屋里瞧去，是能见到里头灯火通明，怎能不晓得梁蕙这么一笑内里的含义，也是只摇了摇头，便要往里走。
只是他刚走半步，梁蕙忽然又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手臂。
梁靖略有意外，回头皱眉看着梁蕙：“长姐还有别的事情？”
梁蕙担忧地凝视着他双眼，低声道：“听驸马回来说，朝廷最近，是不是有些什么麻烦事了？”m.xiumb.com
梁靖顿时怔了怔，余光不由自主地往屋里瞟了一眼，皱了皱眉。
只是他再面对着梁蕙的时候，却是佯作轻松地笑了笑，低声说道：“朝廷上哪天没有麻烦事儿？长姐你也别听姐夫在那儿断章取义的，他们李家的人就是这么个通病，芝麻绿豆大的一件小事就在那儿杞人忧天，这要真桩桩件件都拿出来苦恼一下，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梁靖说到这里，瞧着梁蕙仍是一副不予置信且担忧不已的模样，他也只好整个人转过身来，面对着梁蕙。
双手握在梁蕙双臂上，微微躬身，睁着眼睛笑着哄着梁蕙说道：“好啦好啦，长姐您就放宽心，您瞧思齐都打哈欠了，您就赶紧带他们回去休息吧...”
见梁蕙还想说什么，梁靖干脆凑到梁蕙耳边，又故作可怜地说道：“孤要是再不进去，屋里头那妖怪可真的要吃了孤了...”
梁靖一说完，也不等梁蕙再说，他立刻便推着他们三人往外走。
直到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梁靖再转身往屋里走的时候，脸上堆砌起来的笑意，也是骤然一失。
朝廷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虽然也确实如梁靖方才对着梁蕙的那番搪塞所言，这朝廷，哪儿有一天能让人省心？
且不说梁尧当时留下的烂摊子还零零散散地摊在他桌案上，也不说如今秋末冬初，各地的御冬工作迫在眉睫，便是单单重整朝廷这一桩事儿，就已经足够让梁靖头疼不已。
所谓雪上加霜，福无双至而祸不单行。
近来确实也是又添上了一遭。
朝廷内外也开始从各处角落缝隙里，幽幽乎乎地传出来些关于周析的话。
倒也不是些什么陌生的话了。
例如...
什么周析偷偷回了汝平。
什么周析魅惑我朝君王。
什么周析背后干涉朝政。
什么周析本来狼子野心。
什么大王被他蒙蔽双眼。
什么周析一直绕乱朝纲。
等等。
倒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儿。
也不说这有没有梁靖他爹死前给他留的那么一手，便是汝平这么个风卷云涌的地方，周析这么个声名远扬的人。
只要这人回到汝平城来，他的行踪行迹，那便是迟早会让人知道。
这些事，本也是在他们二人的意料之中。
只是真正在梁靖意料之外的，让他无精打采的，是那太史寮的廖太史。
廖孝明。
这些关于闲言碎语刚刚迎风传出来那阵子，廖孝明也是有过对那些人严厉斥责。
饱读圣贤书者，怎能这般轻信谣言且散播谣言？
知法懂礼之人，怎能这般在背后妄自非议君王？
为当朝侍奉者，怎能以引朝局不安为潮流而跟风？
云云。
梁靖最开始也是对廖孝明热泪盈眶，满腔感激。
每次在那宫道里，远远瞧见这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严厉训斥那些嚼舌根的臣子，他心中甚至还意外惊喜，廖孝明这么一个迂朽作派的人，这会儿竟然会这般通情达理。
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边夹菜还忍不住一边跟秋书说，以后咱见了这廖老头，记着要对人家有礼些，知道了不？
人家好歹三朝老臣，一把年纪了，还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为着这朝廷办正事儿，多不容易...
对了，南边最近是不是进了一批果圃，你给他送点儿去...
秋书那时候也是一脸艰难：“大王...那果圃...昨日给李老先生顺...啊不...带走了...”
只是这让梁靖热泪盈眶了没几日，廖孝明在朝堂上，却忽然沉默了。
用梁靖自己心里头嘀嘀咕咕的话来说，这老头儿连看自己的眼神儿都冷漠了不少。
便还在梁靖还一脸疑惑了好几日之后，今日书房议事之后，廖孝明便单独梁靖书房。
拿捏着一整套忠孝仁义，道德礼法。
让梁靖应尽早立后。
梁靖那时是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只是想明白了也罢，心里头也是一阵冷笑和讽刺。
都说人啊，三岁定八十。
江山易改，可本性难移。
廖孝明这么个人都快八十了，走起路来一步三颤，抱着那套礼法过了这么一大辈子，哪儿是说能丢下就丢下。
廖孝明，是个忠孝之人。
忠，是忠君。
也是忠于仁义孝道。
过去这些年来的桩桩件件下来，他能知道周析的人品心性，能知道周析并非谣言那般什么狼子野心，也能知道周析就算心里不是一心为覃，但起码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辅助梁靖。
而且他也能看到，这么一位瑔廊少主，确有惊世之才。
所以周析这些日子里一直在梁靖身边，他从未反对。
甚至知道他俩什么断袖那茬，他心里虽然还有芥蒂，但也叫可以视若无睹。
你俩断不断袖的，只要咱大王还知道要娶妻生子，你们这些小年轻有些什么癖好，外头不说，老夫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不知道。
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廖孝明进宫出宫的时候，瞧见梁思齐那小小的身影端着厚厚的书在宫里蹦蹦跳跳，多次也停下了脚步。
还听说梁靖半推半的让三家来给他辅导施教，有时甚至还听说什么，梁靖拿着朝廷上的事来与梁思齐讨论。
廖孝明心里是越发觉着这事儿不对劲。
咱这大王，瞧着势头下去，那可真是没了将来要让自己子嗣继承的意思...
还是根本没有过要有自己子嗣的意思？
廖孝明心中是暗惊，这样下去，那还得了？
所以如今再有对周析难听的谣言，他也不管了。
甚至还操起了让梁靖赶紧立后的心。
其实梁靖今日自己含糊搪塞一番便将廖孝明送出去之后，心里也是明白。
廖孝明这么想，这么做，实属无可厚非。
但是道理归道理，他心里烦恼，也是烦。
如今他再往屋里走去，过了屏风，便能看到周析正坐在桌边一侧，给碗中舀着汤。
梁靖是走到周析身边一屁股便屈腿坐下，下巴靠在周析肩膀上，双手从他腰两边紧紧抱住，下巴蹭了蹭他脖子，忽然在他耳边咬了一下。
周析一下子缩了一下，回头怨着盯了他一眼，才继续一边舀汤，一边说：“我这是又怎么招你惹你这小阎王了？”
“说小爷我是那凶人的妖怪那可不是你说的？”梁靖又要咬他耳朵。
这次周析也是学精了，一下子便躲开，又打趣着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了这位小爷，您可自己想清楚，妖怪这词儿是不是您自己跟小世子先提出来的，这时候来全套我身上了，我可是比窦娥还冤...”
梁靖不等周析说完，忽然一下子便从后直接扑倒周析背上，然后又在他脖子上乱咬着。
周析蓦地转身，一下子便将他两只手都擒住，浑浑噩噩地亲了他两下，直到梁靖死活要退开，周析才对着他冷笑一声。
梁靖也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闹了，”周析看着梁靖满脸幽怨，他忍不住笑道，“先吃饭吧，汤都要凉了。”
“不喝！”梁靖使劲推了周析一下，“你就是想着毒死我！”
“对！我要毒死你！我就是等今天！还让问天府查了一遍，今日是给你下毒的黄道吉日。“周析实在没好气地摇着头，边将那碗汤送到他面前。
那晚二人也是如同往日，用了晚膳歇了会儿，便是又一同批阅奏折直到半夜。
夜里风来寒，吹进的晚风也是越发的阴冷。
梁靖已经是忍不住又搓眼睛又打哈欠，周析回头瞧着梁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衣，便是起身给他取来一件披风，给他披上。
梁靖本是执笔写着字的手忽然停下了动作。
他定定地望着桌面许久，忽然把笔放下，又缓缓转身面对着周析。
周析在他身边重新坐下之后，也转过身子面对着他，替他将披风拢紧，却没有说话。
梁靖蓦地苦笑一声，握住周析的手，又双手紧紧将他的手拢起。
梁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许久，才忽然沉声：“之后这些日子，你还是少些进宫里吧...”
“嗯，好，”周析也不意外，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梁靖的头，又道，“我知道了。”
梁靖这时才抬头，看着周析双眼，松出一只手，缓缓贴到周析胸前。
周析低头看着梁靖的手，没有说话。
半晌后，梁靖才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周析摸着梁靖脑袋的手蓦地停了下来，又从他肩上滑下来。
须臾他才将手搭在梁靖手上，望着梁靖，低声道：“是。”
“真他娘的巧了，”梁靖冷笑一声，“我也是。”
梁靖的手慢慢地扯开了周析衣襟，在那三道刀口的疤痕上轻轻抚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皱了皱眉，冷声自言自语道：“都赶紧过去了吧...”
周析一直凝视着梁靖双眼，没有说话。
那晚而至三更半夜，周析等着梁靖酣然入睡，他才悄悄地离了宫。
只是他刚回到府上屋里，那一直在等他的黑衣人便立刻给他送了一信笺。
周析一看，眸上却顿染阴鸷，他便将那纸条往烛火里送去，边冷声道：“王忆和，齐胤锡...张凤行这小子，还真他娘的会捡漏的了...”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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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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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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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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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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