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之前，早在开春时节，三月中旬之后,这消息便已经在暗地里传到了泾悯道那位小侯爷手上。
梁靖当时收到那条子的时候,没有丝毫意外。
这些通通都是按照当时他们尚在汝平时就算计好的路子来走的,压根儿没啥好意外的。
但世事便是如此了，所谓智者千虑,这事情来得越是顺当，便越是让人觉得当中不妥。
便是梁靖开春以来的这几日，是莫名其妙地时常头痛。
和宋观海率领的西北蛮军在泾悯道上拉拉扯扯了这小半年间，两边之间是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却从来都只是在这可怜的羊肠山道里来回折腾。
而且依据探子回报，是说宋观海他们那边的人马已经开始渐越疲惫。
如今小半年已过去，如果按照他们延兵之策而论,到了这个时候,宋观海他们军队兵马开始心生厌倦,力不从心，甚至偶有怨言,那也算是周析的计策奏效。
但是梁靖心中不知为何,却是越发的觉得这顺当来的太顺当了。
初初到泾悯道的前一两个月里,梁靖都是放宽心地将一切交给董思年和凌沛他们,自己几乎都是在帐下和李若愚筹备。
可是近段日子里，他却是每日都要亲自披甲上阵，甚至亲身带人偷偷到对方阵地里侦查,好几次还险些被对方发现,弄得身上几处带伤地回营。
回到营地的时候他也是闲不下来,几乎就是夙兴夜寐，甚至废寝忘食，不是在在营里巡视着，就是在帐下和凌沛他们几人商讨对策。
他自己心中顾虑，到了夜里也是难以安寝，这边让凌沛他们先去休息，那边自己又是在帐下秉烛策计。
好几次李若愚瞧着他坐在案后只皱眉，也是心里叹了一道，走到他跟前，说，你是主帅，但你也就是个人吧，歇会儿吧，也别太小瞧咱们了，有什么我们先给你看着。
梁靖当时也是点点头，只是李若愚离开后，他侧身躺到榻上时，合上眼，右手便是不由自主地碰到左手手腕手绳上的红珠。
自己侧腰上似乎搭了一只温暖的手，将自己往他身前搂过去。
还在自己耳边低声道，乖，先睡会儿，万大事，有我。
只是梁靖蓦然睁开眼，眼前却只是一片漆黑。
他想周析了。
很想。
周析从来只是说，是他梁靖，将他从许多年的暗无天日中拯救出来。
可是梁靖从来没有跟周析说过。
自从钟平侯离开之后，他孤身一人走进这权势斗争的厮杀战场之后，是再也没有人，敢在他耳边，说上一句，
万大事，有我。
而直到今日，他一早收到徐国而来的消息同时，也收到了自己探子的回报，是说宋观海这段日子，跟柔化那边联系似乎有些密切。
梁靖当时一人坐在帐下桌后，双手扶在两边太阳穴，一直垂眸盯着桌上那张信条。
就是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从早到中午，再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李若愚一手端着一个木托，上面放着一碗肉粥，一碗拌面，另外一手掀开帘幕走进去的时候，梁靖也没有理他。
李若愚将那木托摆到他面前，说道：“人家先生千叮万嘱，要看着你小子多少吃点，你也别辜负人家心意了，身体终归是自己的，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自己过不去了。还热着，赶紧吃了...”
梁靖这时候才深呼吸，不安且烦躁地皱眉闭上了眼，双手捂到双眼前，却又顿觉双眼干涩刺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松开双手，拿起勺子一下一下地翻着那碗粥。
“咱们的粮草还能耗多久？”梁靖一边吹开那勺粥上的白烟，一边问李若愚。
“粮草这方面我们不需要担心，”李若愚回答，“燕西这些年地动频繁，本来地方就干旱，这雪上加霜的，这几年收成也是不好，他们自己的军需粮草后备本来也就只是刚刚好，这会儿跟我们耗着，你要说真熬不住，那也得是他们先不够耗。再说，我们要真不够了，到那阵子也还能让从铎川先调来...”
“不要等了，”梁靖蓦地打断，连连摇头，“现在就送消息过去给霍奉，让他立刻就给我们腾出来，抄着这俩月就赶着分水陆两路给咱送来，记着让他走商路，不要走官路，千万不得让汝平里头的人给知道了。”
李若愚必然是意外，他走到梁靖身边坐下，狐疑地觑了他一眼，将他面前那信条取到自己面前，又道：“这是汝平出什么事儿了吗？忽然这么赶...”
“现在你爹他们三位都还在汝平里头，周析也在，汝平能有什么事儿？”梁靖翻着粥让它快些凉，眉心越皱越紧，余光警惕地向着门帘看了一眼，又道，“今儿一早咱放在道那头的人给传消息回来，说宋观海那孬种，这会儿跟咱耗着眼瞧着耗不过，竟然跟自个儿死对头柔化搭上边儿了。咱之前是想着柔化里头自己也是乱着，压根没想过柔化竟然也会吃他这遭好处，要是柔化那边真给他搭把手，西北这边怎的说也是他们熟悉，我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而且...”
李若愚一听，却忽然放下那信纸，不等梁靖说完，他立刻便从袖中取出一小竹筒递给梁靖，低声道：“这也是我今日才得到的。”
“谁给来的？”梁靖顿时放下勺子，又不满地瞪了李若愚一眼，斥道，“你李楚杭也真是，这么重要的事儿你咋不进来就给我...”
“我不想让你先把粥给吃了吗？”李若愚没好气，“你这号人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也就是先生能耐得了你性子。”
梁靖瞥了李若愚一眼，边将信条从里拿出来，边嗤笑道：“得了吧你李楚杭，我就是狗，你也做不成那吕洞宾...等...等会儿...”
谁知梁靖才看了那小纸条上的字一眼，立刻皱眉望向李若愚，严峻冷声道：“这是杜守心送来的！？”
“不知道，”李若愚一听，也大吃一惊，他立刻从梁靖手里拿过纸条，自习看了几眼，才不敢置信地说道，“今日那人给我送来时候，也没说话，掉头就走了，我那会儿还以为是汝平送来的...”
“狗/日的...这他娘就麻烦了，”梁靖脸色越发的铁青，他烦躁不安地又骂了几句，闭眼沉思半晌，却又立刻对李若愚低声说，“楚杭，铎川那边不能等了，我等会儿立刻出一封信，你帮我给霍奉送过去...”
李若愚当时见梁靖神色紧张，也没有再说话，吩咐着梁靖一定要把东西吃了，然后便匆忙出去了。
梁靖之后也是有把那碗粥喝完，勉强也把面条吃了，只是他将筷子放下的时候，手又不知不觉地放到左手手绳上那红珠处，低声喃喃：“你到底，在干嘛...”
“你到底，在干嘛？”
那日阴山馆里，周析离开之前，他也问了张凤行同样一句话。
而在周析一脸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之前，张凤行，其实也还说了些话。
当时张凤行诚惶诚恐地说出梁尧根本不打算和周析为敌之后，周析并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一直阴森冰冷地盯着张凤行。
张凤行当时见他如此，他似乎也是鼓起极大勇气，低头咬唇沉默了许久，才又抬头深切地注视着周析双眼，说：“后学不才，只是心中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却久久不能想出答案，便是辗转不安。但是又觉得此事先生应该早已了然于心，本是多次想要来求得先生一句高见，却又自知自己身份卑微，而且先生素来喜静，所以才不敢轻易滋扰先生，而今日相见，不知先生可否，为后学解疑？”
周析当时还是没有说话，却是提了提眉，依然冷峻地盯着张凤行。
张凤行自顾自地点点头，咽了咽口水，才又卑谦道：“据后学所知，何大公子在此次出征彰国泾悯道镇压燕西敌军的覃国军中，是留有自己的势力的...”
周析一听到这里，心里顿时一震。
袖中转珠的动作也瞬间停了下来。
张凤行顿了顿，又继续苦恼说道：“后学是苦思冥想许久，却始终不能想明白，到底要以何种方式，才能做到既将如此内鬼在十万军中查出，且绳之以法，同时又不打草惊蛇，且不伤害军中士气。后学当时是见，先生与栎平侯殿下对此次出征，信心满满，后学便寻思，以二位才华，想必是早已想到应对之策，后学自知如此过问军中之事不为妥当，先生若是不予告知，后学也是明白的。”xiumb.com
张凤行这番话一说慢条斯理地出来，周析看着他的眼神，却是越发的凌厉。
这次远行西北的军中分为有二，一是凌沛带领的鸿策营，二是董思年率领的朝廷北府军。
鸿策营便不用说了，那三千人跟着梁靖和凌沛出生入死，每一位与梁靖凌沛都是兄弟相称，甚至当年在南疆受尽屈辱，甚至九死一生，也不愿给梁靖带来一丝麻烦。
鸿策营相信梁靖。
梁靖自然也是对他们信任不减。
而北府军。
倘若这趟出去的，是中府军甚至是南府军，在出发之前，周析和梁靖都定会在里头是否有细作一事上落心思。
可这他娘是覃国之内大名鼎鼎，油盐不进，忠孝两全，铁面无私的北府军。
而如今张凤行借求解为语气，来向周析说出何荻在此次北行军中放有自己人的时候，周析是不得不承认，他当下确实是震惊不已。
只是他很快便也就回过神来，心中冷笑一声，便是镇定自若地问张凤行，你到底，在干嘛。
张凤行那时也是垂眸片刻，才对周析继续说：“后学虽才疏学浅，但也得了太子殿下垂怜，让后学在汝平城中能吃饱穿暖，后学迂腐，拜儒家之道，不敢忘恩，便望能够替太子殿下分忧，”
“后学心知自己资质愚钝，倘若为谋，如今汝平城中，那绝非先生您与何大公子的对手，以卵击石，那自是愚蠢之极，既然心知觉非对手，而所求非冲，何不相得益彰，各取所...”
周析这时忽然轻轻摇摇头，便嗤之以鼻地打断道：“卖了我这么个人情，就是希望我们能安安心心地离开，太子也能安安心心地往那位子上走去，你们得了你们想要的，我们也得了我们所求的。”
周析说着这些话时，一直留意着张凤行的神色变化。
只是周析心里也是感叹，以柔克刚，张凤行也是做得完美了。
也真该让何荻那狗狐狸也来瞧瞧。
人家才几岁，这点手段，也该叫你无地自容了吧。
周析是一直盯着张凤行，张凤行却是一直垂眸，这时他又微微笑了笑，回答道：“先生果然是冰雪聪明。”
周析冷笑一声。
忽然半步向前，偏了偏头，挽珠的手食指轻轻抬起张凤行下颌，让张凤行看着自己。
而他又将脸凑到他面前，脸上带着阴柔浅笑，寒冷阴鸷地盯着他双眼少顷，才低声问：“可是这对于你，张凤行，到底，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日张凤行并没有回答周析这个问题。
周析之后也没有再逼问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仍是面带微笑，只是这刚踏上了返回码头的小船时，他脸上的笑意便是骤然一失。
他那日回到长春府之后，立刻给梁靖起草了一封书信。
再之后，周析几乎是一连整月没有出过书房。
直到五月中下旬，朝廷里传来徐国要进兵攻打覃国之后的第二日，他天微亮，便更衣急着要出门。
秋书当时还问他，先生这么一大早，是要到哪里去。
周析当时是道，唐岳何府。
只是他刚换好衣服，步履匆匆就要往外走时，还没走到门口，远远便瞧见了环廊下何茵正跟春生说着什么。
周析那日本就是想要去找何茵。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何茵竟然也这么一大早忽然出现在府里。
他当时心中只道南府军营里或者何府中出了什么事，便是立刻走上前，问何二小姐怎么在这里。
可是周析却是发现，何茵看到他出现时的神色，明显闪过一丝稍瞬即逝的躲闪和慌张。
周析心中怔了一下。
何茵也很快便回过神来，立刻便说，耘徵哥有些事，想让先生您过去一趟。
周析那时是觉何茵神色极为不对，可他也没有细问，反而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二小姐可知道，何大公子现在人在何处？
这会儿便轮到何茵怔住了。
只是何茵还未来得及问，周析忽然以手做刀，便砍在何茵后脖上。
何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顿时便昏了过去。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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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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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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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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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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