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把酒长亭说>第 168 章 首发晋江167
  梁靖率军离开汝平那会儿,刚到晚秋。

  那日周析在杞瘟山山脚那五里长亭的山林小径中相送时,四周也叫遍地金黄。

  而梁靖离开之后没多久,城里城外的树上苟延残喘的那些红黄余叶,也逐渐被越发萧瑟无情的秋风扫落。

  那日周析回到长春府之后,周析看着院中那株光秃秃的桃花,竟是无端生出了些人去楼空的错觉。

  周析也是只得自嘲。

  其实梁靖离开之前的这些日子里,二人也是少有在府上,日夜都在府外奔波,直到夜里,才能一见。

  怎地这会儿,就人去楼空了。

  要让那小兔崽子知道,又得嘲讽一句。

  你们这些念书念得多的,就是爱为赋新词强说愁【1】。

  只是这种宁静过不了一个晚上,辗转反侧,一直到了下半夜,才叫面前能入睡,谁知这刚醒来没多久,赤霞便带着珈儿到长春府上给他过脉。

  珈儿铃铃铃地跑进来时,还差点在院中那积着水的坑坑洼洼上滑倒。

  幸好春生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赤霞那时只是说,是殿下离开前交特意下来的,殿下离开后,每半月都要来给先生过一过脉。

  周析那时也只是笑笑。

  梁靖离开后的这些日子,珈儿许多时候到了傍晚,斋里的事儿忙完之后,也频繁跑到长春府上。

  后来有一次,周析和赤霞聊起来时,周析看着珈儿跟秋书春生他们逗着那只黑狗,便问,是小侯爷的意思吧。

  赤霞那时也是点头笑笑,说道:“先生果真慧眼。”

  周析也只是垂眸微笑。

  “殿下离开前,便到斋上与珈儿说,让珈儿若是有空,便多来长春府陪一陪先生,”

  “殿下还说,先生虽然喜静,”

  “但是太静了,终究是不好。”

  日子如白驹过隙,从黄叶归大地,到枯树迎新雪,不过就是潮起潮落,云起云散。

  汝平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要比以往都要晚,在梁靖离开后足足一月之后,到了葭月末,一日乌云密布了整整一日,天上才飘来零星碎雪。

  那日周析也不知怎地,看着天上飘着雪,入夜了还是不由自主地便往大街上走去。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怀阳道。

  走着走着,便又往萧九爷的庄子里走去。

  那晚周析去到庄子里,也没有去找萧九爷,只是心不在焉地过了两三手,赚回了本之后,萧九爷闻讯才急着从里出来相迎。

  二人再往暗室里烧了水沏了茶,也是谈起了些燕西柔化里头近来的事,但无非也是和之前得到的消息大同小异。

  后来九爷再将周析送到庄子门外时,进来时飘着的零星碎雪,已经渐渐汇聚成了鹅毛大雪。

  九爷本还想着赶紧让人送先生回去,都被周析打断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析总觉得,在深巷里的月光,是要比巷子外的月光来得更加皎洁。

  就像这时洋洋洒洒的月光,照在一片片雪花上,是显得更晶莹剔透。

  萧九爷抬头眯着眼看了这漫天飞雪许久,才低声道,今年汝平这场雪来得晚了,咱回来的人却说,西北那边倒是来得都要比往年早了。

  周析那时没有说话。

  只是仰头望着月光下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下,心里却是在想着,那小兔崽子,也不知穿没穿够。

  梁靖这人,到了冬天,就是十分的冷,也不喜欢在身上穿许多。

  就是能够披着那件毛色光滑的狐裘,里头也只是单薄锦袍一件。

  那袍子看着是贵重材质,可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好看不保暖。

  梁靖说是累赘得很,麻烦。

  杜守心经常便骂他,活该你这臭小子,三头两日,不是这儿有事儿就是那儿麻烦。

  这穿得少了,风一吹脑袋,便又要头疼了。

  确实也是。

  葭月中下的时候,梁靖他们刚出覃国,前脚才踩到彰国的土地上,抬头便迎来了彰国今年的初雪。

  梁靖那时候瞅着那刀片似的雪花,还低声骂了一句,都说什么贵人出门招风雨,小爷我这都把雪给招来了。

  李若愚便笑他,对,就你最贵人了。

  但是那天的雪来得突然,去的也快。

  只是中原内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出了中原,也有一场初雪一场惨。

  出了汝平,又未到彰国国都太桥,诸侯交界荒山野岭的地方,是最荒凉。

  太阳下山之后,更是北风呼啸,也是几天几夜马不停蹄地奔波,他们干脆就在附近一处平地安营歇息,养精蓄锐再继续前行。

  直到夜里,梁靖和凌沛围炉而坐的时候,梁靖一直只是皱着眉,没有说话,还咬着牙闭上眼。

  谁知就在他闭上眼的时候,头上忽然便有什么掉了下来,紧接着脑袋上便被什么东西盖着。

  梁靖骤然睁眼,就差将阎王出鞘,一手将脑袋上的什么拿下来,才发现是李若愚将自己的披风丢到自己脑袋上。

  梁靖当时愤怒地对李若愚怒吼,这是周疯子给小爷我的!

  你!别!碰!

  李若愚当时差点没拔剑就向着这臭小子刺过去。

  心里一直在骂,当年杜斋主多次要毒哑这臭小子,到底都是谁拦了下来。

  李若愚忍着一肚子闷气在梁靖另一边坐下,刚坐下便斥道,没人要碰你披风。

  只是李若愚再和偷着乐着的凌沛对视一眼后,心里也是无奈。

  甚至又将那个埋藏在心里许久,却一直没好意思问的问题又扒拉在心头。

  这好好的一位周先生,到底看上这臭小子什么了。

  尔到腊月,今年入冬比往年晚,寒意却不比往年少。

  直到腊月中旬,周析才收到梁靖送回来的第一封信。

  周析当时是迫不及待便要将信打开,只是刚打开之后,他也是定着眼,怔了好久。

  好久。

  梁靖的字,实在太他娘的难看了。

  珈儿的字都要比他的多了些整齐。

  鬼画符都要比他的多出一些灵性。

  周析心里也是想起了梁靖时常给自己劣行打掩护的那句话。

  小爷我就是纨绔。

  纨绔吃喝嫖赌,天经地义。

  纨绔的字,要这么好看干嘛。

  也好歹周析近来闲着无聊,翻看了许多梁靖以前的功课,这时候才叫好不容易能够明白他信上到底在说什么。

  但就是看明白了,这封信上大体也没有说什么。

  一道一切平安,二道已至太桥。

  三道警告周析不能找别的男人。

  周析当时只是摇头轻叹,将这封信珍惜地仔细地折好放好后,才在心里默默一句,小兔崽子。

  梁靖离开之后的这段日子中,汝平城朝廷内外也算是应了那句老话,秋收冬藏。

  冬来之后,也得一时风平浪静。

  只是越近年末,城中地上也开始积雪的时候,周析是越发频繁地收到各方来信。

  但他本人,却好像始终等不到他想要的那封信,甚至越到年关,越发心急。

  直到冬至当日傍晚,天上飘着雪,周析披着苏词青给他做的那件绒裘,一人坐在书房前廊下。

  他身边摆放着一个小火炉,怀中抱着一汤婆子,他正侧身坐着,面前地上摆着那木盘,木盘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石子。

  周析是从中午便一直在这里坐到傍晚,直到他眉心越皱越紧,春生这时忽然从外快步向着他走来。

  春生刚走到他面前,便立刻将一封信交到周析手中。

  周析一看到信封上的字体,便立刻将手中石子落在地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拿了过来打开。

  只是他越往后看,神色便是越发的难看。

  甚至最后两页纸,周析也只是囫囵吞枣,根本没有细看上面内容。

  直到他将那四面纸全部看完,他顿时如无力一般,拿着信的手沉重地落在自己腿上,双眼悲痛地合上。

  过了许久,他才神色冷峻地将那些信纸全部丢到火炉里,然后又重新面对着那小木盘。

  只是他刚重新拾起一颗石子,正要将它放到木盘上,却又缓缓闭上双眼,只将那颗石子紧紧地握在手中。

  越握越紧,甚至开始发颤。

  这封信,自缅渠莫道远。

  何荻的谋划,是苏棹一死之后,在苏玉俍面前却煽风点火,鼓吹徐国对周析,甚至对覃国的忌惮,再刚柔并济地诱导劝说徐国,让他们在覃国派出大量兵力北上镇压鄜国入侵时,乘机在东北面给覃国再来一道压力。

  早前周析知道何荻这些谋划的时候,苏玉俍便是已经与他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根本没有给周析一个解释的机会。

  周析和苏玉俍一同长大,苏玉俍的蛮牛般倔强的脾性,周析比谁都清楚。

  这时候跟他讲道理,那还不如回家跟梁靖讲道理。

  梁靖听了道理可能会发脾气,但时候也是会听进心里。

  但是苏玉俍不同,心里认准了不听,天皇老子跟他讲道理,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所以周析当时也没有再费这个白劲儿,回了汝平之后,也是立刻筹备应对之策,而且也有让莫道远随时告知缅渠情况。

  但是与此同时,周析心底里,比谁都不希望,覃徐之间会有一战。

  而且是这般莫须有的无妄之灾。

  周析一直以来,都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所以他不久之前,便将在遥山上所发生的一切,统统在信中告知苏词青,希望能够借苏词青之口,将实情告诉苏玉俍。

  倘若覃徐当中必有一战,周析定会义不容辞地走出来,用双方损伤最小的方式,来平定这场灾难。

  可是如果可以,周析还是希望,这场根本莫须有的战乱从一开始,便不会发生。

  只是周析也是万不能想到,他这封信传到苏词青手上,竟是会给苏词青带来真正的莫须有的无妄之灾。m.χIùmЬ.CǒM

  莫道远传来信中所言,苏词青收到周析亲笔时,她仍在为苏棹守孝。

  缅渠城内本就是对苏棹尊敬爱戴有加,而苏棹当时死于遥山,再有传回消息是乃苏棹死于周析手下,众人更加只是何荻有意在城中散布的消息深信不疑。

  但苏词青却是一直沉默。

  而她接到周析这封亲笔信后,她自然是骤然震惊。

  也是松了一口气。

  但与此同时,也是立刻便跑去问莫道远。

  得到答复之后,苏词青虽是心中悲痛不已,但也是随即便拿着信去和苏玉俍说明,甚至苦苦相劝,没有必要与周析,与徐国大动干戈。

  但是那时徐国之内,对周析的传言已经是如火漫燎原,苏玉俍当时看都没有看那信一眼,便是愤然撕碎。

  苏词青当时还不死心,本是不愿将苏棹当年对瑔廊做出的事告诉陈骐泰。

  但是百般无奈之下,苏词青还是对陈骐泰全盘托出,希望他能够去相劝徐文公。

  陈骐泰得知事情真相后,也是震惊不已,立刻便要去寻自己父亲。

  只是徐文公在周析入覃之前,便已经对周析功高盖主的流言有所忌惮,如今此事一出,他更加是深信不疑。

  徐文公此时是一心只在接下来如何攻入覃国,面对陈骐泰的苦言相劝,在他眼里根本就是自己独子的懦弱,还有深受周析当年的妖言惑己,更加是顿时雷霆震怒。

  之后陈骐泰被徐文公关在宫中闭门思过。

  苏词青也被苏玉俍对外称病,而困在太子府上,不得外出,不得探视。

  而莫道远自遥山回到缅渠,便是能够猜到之后如此这些,也是带着徐文公对他涿中莫氏的尊敬,一直留在自己府上,不问朝政。

  也算是给周析在缅渠留了最后一道后手。

  只是周析今日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心中是如刀割般疼痛。

  在这件事上,最是无辜,他最不愿瞧见备受牵连的两位,终究还是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当年自己离开缅渠之前,便是这二位在府上左右相伴,又哭又笑地挽留和不舍。

  脑海中那些他以为早就消失殆尽的鱼线,仿佛又在他心里暗处不断想要向外蔓延出来。

  周析一直紧闭双眼,他手中也是死死地握住那颗细石,强行想要压下头脑中那些跃跃欲试的刺耳尖叫声。

  只是他越是想要压制,那些鱼线和尖声便越发向外延伸。

  就在周析心中无端出现了害怕和慌乱,因为害怕自己旧病复导的害怕和慌乱时,自己握着石子的手,忽然被一阵温暖包围。

  周析缓缓睁开眼,便是见到春生双手轻轻握住自己的手。

  但也只是握了一会儿,春生又松开来。

  周析看着春生,忽然疲惫地笑了笑,问道:“是不是殿下交代你如此的?”

  春生点点头,想了许久,才忽然又道:“殿下说,如果看到先生难受的时候,就暖一暖先生的手...”

  周析看到春生似乎还有什么想说,却停了下来,便又问:“然后呢?殿下还说什么了?”

  “殿下说,不能握太久,”春生似乎有些为难,“殿下说,只能握着,然后在心里数十下,就要松手了。”

  周析愣了一下。

  终究还是忍不住垂眸苦笑摇头。

  便在这时,门童忽然小跑到周析面前,低声道,说无双楼,有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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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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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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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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