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一缕慵懒随意却带着今日余温的残阳留在一层。
周析说着那番话时,声音不大,却是一直面对着梁靖,说完之后梁靖眉心隐隐蹙起,周析却只是缓缓回头望向前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殷柏龄说你的话是真的没错,”梁靖一直不敢苟同地盯着周析侧脸,“你简直异想天开。”
周析淡然笑了笑,悠悠闲闲地将茶盏放回桌面,稍微转头觑了梁靖一眼,双手在袖中一直不紧不慢地数着那串红珠,明知故问道:“异想天开?”
梁靖一直盯着周析,继续说道:“祝家兄妹是柔化人,就算他们是给自己柔化里头狗咬狗的咬死了,但是换做是你,你要是柔化人,你是更加会相信自己家门口的燕西人,还是这当中隔了俩诸侯国的覃国人?”
梁靖说到这里,才转过身子,继续剥着花生,谁知稍有不留神,就被那花生壳刮了手指一下。
倒也只是鸡皮蒜毛的小事,但这小兔崽子这会儿偏是看啥啥不顺眼,忍不住皱眉“啧”了一声。
周析既心疼又无奈地瞧了他一眼,将他手上那花生拿过来,又将那盛着花生的小竹碗拿到自己面前,剥一颗花生,放两粒花生米到他手中。
梁靖也乐得自在,他干脆整个人转过身子,面对着周析,双手交叉在身前,继续说道:“宋观海找上祝家兄妹,无非就是拿捏着他们当年被自己同胞赶尽杀绝的仇恨,然后又看上了他们的家门本事儿,跟他们说,只要你们这会儿帮着我,回头老子事成了,也必定给你们搭一把手,让你们报当年的灭族之仇,”
“可是你现在是要做什么?你是想着让祝家兄妹去给陇西王说,你好好防着跟在你尾巴的宋家,他们对你图谋不轨,然后等陇西王和宋家内乱。姓祝的他们图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帮你?他们还等着燕西去帮他们报仇,这会儿要燕西自个儿乱起来了,还有谁替他们做事情?”
梁靖一边说着,还一边往四周谨慎地注视着,声音也一直压低。
而周析却只是一直在低着头给梁靖剥着花生,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和耐心。
周析将一把花生米放到梁靖手中时,梁靖老大不客气地接过之后,又继续低声道:“而且你要怎么跟他们说?这庙堂里头的事儿,一码压一码的,你也不晓得宋观海手里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牵扯着他们。而且你就一穷书生,说的再难听些,就一没权没势的皇子府里头蹭吃蹭喝的,奸商奸商,无奸不商,五商的人谁给你讲什么忠义廉耻,你手上一点筹码都没有,人家凭什么帮你?”
“凭什么?”周析这时忽然转身,面对着梁靖,低声道,“人人都有弱点的,如果我手里就有这对兄妹,不对...姓祝的,他的把柄...”
周析说到这里,忽然闭嘴,梁靖也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留在周析背后的木梯处。
而木梯处捆着一束余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当真没想到啊,这七夕佳节的,竟然能够在阴山馆见到二位,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周析这时才回头望去,才看见一身青衣公子打扮的何茵正慢条斯理一下一下扇着扇子,微微笑着向他们走来。
而那位从来不苟言笑的南府军孟少帅,也是一直不苟言笑地跟在她身后。
梁靖本来一手碗着周析给他剥好的花生仁,另外一只手一粒一粒地丢进嘴里。
中间有几次还抛到半空,然后再用嘴接。
周析皱眉看着他,好几次几乎脱口而出,“小心不呛死你小兔崽子”。
而梁靖这时余光刚扫到他们二人向着他们走来,他顿时将自己手掌心剩余的花生仁仰头都倒进嘴里,才左右拍了拍手。
周析连忙起身站到边上,对着孟耘徵和何茵微微颔首,二人在他面前经过时,也各自礼貌回礼。
“这你就得问他,”梁靖这时仗着有人给自己撑腰,顿时满脸愤懑地瞪了周析一眼,继续又对何茵说,“我也正在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何茵抿嘴笑着走到桌边,潇潇洒洒一下子将扇子合起,然后再系在腰带里。
然后再弯腰便在桌面拾起一把花生,对梁靖笑着说道:“你啊,回到汝平来也不往南府营来报一句平安的,要不是那晚先生过府与父亲一叙,我是都不得知道了。”
“阿茵姐,你就别再提那晚上了,”梁靖一听到那晚,忍不住又瞪了周析一眼,没好气地对何茵说道,“就一晚上,小爷我可亏到西天去了,再说,你们南府军营,小爷我可不要去...”
何茵多少也从管家口中知道了些那晚周析的惨况,见到梁靖这幅表情,她也是忍俊不禁。
只是她也只是摇头笑了笑,和梁靖左右寒暄一二,边又顺了一把花生,边又说道:“好啦好啦,就是方才在楼下无意见到二位在此,刚好来瞧瞧咱小侯爷,如今见到了,是能说能笑还能骂人的,也算少了份记挂了,那在下也不打扰二位了...”
“何二小姐请留步,既然今日偶有碰见,在下也有一事,不知何二小姐可否相告知。”谁知何茵刚转身,周析忽然上前半步将何茵拦下。
一旁的孟耘徵一见,顿时皱眉便走上前。
何茵却示意孟耘徵无事,走到周析面前,礼貌说道:“先生请说。”
“这个问题,二小姐若是不想回答,可以不说,但是在下也不敢瞒着二小姐,在下事后,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查明白,”周析面不改色却眼神诚恳都看着何茵,顿了顿,才继续又问,
“当年,你的母亲,到底是如何去世的?”
何茵一听到提起自己的母亲,脸上笑意骤然僵住。
她蓦地回头看向孟耘徵,孟耘徵也刚好皱眉神色紧张地望向何茵。
就连还坐在桌后的梁靖也怔了怔,他略有诧异地回头皱眉看向周析,却见周析只是一直淡然却带着期待地凝视着何茵。
斜阳在帘子上的光辉逐渐往下走,走着走着,阴山馆中便只剩下一片昏暗。
“何郁重。”梁靖目光一直远远地跟在何茵和孟耘徵出了阴山馆上了小艇渐行渐远的背影,暗暗说道。
“手里多一份把柄罢了...”周析边呷着茶,边不痛不痒地说。
阴山馆里早已空无一人,光线暗淡。
梁靖冷笑一声,目光缓缓转回到一层台子上,伸手指了指台上,又说:“疯子,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
梁靖说道这里,忽然自嘲地摇头笑了声,才继续道:“居然就三年了...”
“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在台上说的那番,什么...瑔廊周氏,是你的身世,追名逐利,是你的处世,能得他人赏识,那是你的本事...”
“你居然还记着,”周析讪笑一声,摇了摇头,“也不见我说让你别喝那么多酒,你也这般牢牢实实地记在心里...”
“那怎的一样?”梁靖嗤之以鼻地揉了揉鼻子,又说,“小爷我生来就是纨绔,这吃喝嫖赌的,嫖是不能够的了,剩下这吃,喝,赌要都给舍去了,日后真有机会快快活活重新当纨绔的时候,连这些本事儿都给丢了,那小爷我不亏大了?人生走一遭,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今日不知明日事,有些近该淋漓尽致的事儿,也是该尽兴的...”
周析忍不住提着嘴角笑了笑,向着馆子外头瞧了眼,仰头将手里那杯茶喝完后,蓦地起身。xiumb.com
“你要干嘛?”梁靖不解地抬头皱眉看着他。
“过来,”周析向着梁靖伸手,温柔笑道,“你这崽子,指桑骂槐的这都快嗔一晚上了,这七夕要不好好过了,你可要怨我一整年了。”
梁靖狐疑地斜眼睨着周析,满脸“我怎么觉着你有诈”的神情,也没有接过他的手,自己便站了起来。
还拍了拍衣摆上的花生碎。
拍着的时候,还不停地怀疑地瞟了周析几眼。
周析的手还在半空中,心里骂了一道“小兔崽子”,倒也只是挑了挑眉,无所谓地便双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往楼下走去。
二人去到阴山馆一层时,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一只小艇正好停在登船口,一位带着笠帽的船夫正光着脚支着船桨站在甲板处等候。
初出的月光零零散散模模糊糊地落在水面,落在小艇前。
周析自己先上了小艇,紧接着又伸手去接梁靖。
梁靖还是一脸狐惑毫不信任地斜睨着周析,却还是跟着往船上走去。
上了小艇后,二人便在狭窄的船舱里坐着,梁靖自是听不到,但外头水上寂静,水波随着木桨上下而外扩的声音此起彼伏。
梁靖满腹疑惑,他一直紧紧盯着周析,却只能见到周析嘴角一直带着淡然笑意,看着舱外。
但梁靖见他没有说话,自己也没有多问。
只是二人坐在船舱里好一会儿,梁靖才忽然低声问道:“周疯子,这不是回岸上的路?”
“怎么?”周析才回头,顽劣狡黠地偏头看着梁靖,饶有趣味地凑到梁靖耳边,低声道,“小侯爷这是怕了吗?”
梁靖这时被周析激了一激,顿时将他用力推开。
只是这刚将周析推出去,梁靖眼珠子一转,反而来了兴致,他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双手环抱在身前,点了点头,说道:“倒也是,要小爷我死了,这长春府便也归你了...”
“你这位小阎王要是回你地盘去了,”周析不等梁靖说完,便一本正经地笑着摇了摇头,又说,“我这做小鬼的,留在这人世间也没了意思,彷徨无助,愣是给了我一皇子府邸,也是无福消受...”
周析话未说完,本是一片漆黑的船舱外忽然传来一阵暖黄的光线。
梁靖立刻警惕,探头望去,远远便瞧见一艘巨大光亮的画舫就在不远处。
就停在那片漆黑当中。
熠熠生辉。
“东铂长廊?”梁靖再仔细看了两眼,顿时意外地回头问周析,“这舫子,不是从来不北上的吗?”
周析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笑着又道:“南边既然有人非得乘了月老高徒的名号,这七夕佳节的,怎地也得尽一尽自己的本分吧?”
就在梁靖一脸惊喜甚至还不敢相信的时候,眨了眨眼,又回头看向周析。
不多时,小艇已经靠在了东铂长廊的登船口。
登船口处早就有一位中年男子候着,那男子一见到小艇,立刻两步走到边上去帮忙。
周析扶着还满脸诧异惊喜的梁靖登上了这画舫的甲板后,还不忘回头给那老船夫一锭碎银,添上一句“有劳了,回程小心”。
只是梁靖看了这东铂长廊一整圈之后,才又怀疑地看向周析。
那中年男子已经在前面恭敬地要引路,周析见梁靖如此,宠溺地笑了笑,伸手便从后搂在梁靖后腰。
周析边带着梁靖往里走,边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是一直念叨着宣国早年间造出的那烟波穗鲤吗?听闻就在这舫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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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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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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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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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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