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把酒长亭说>第 99 章 首发晋江98(双章)
  大年初一当日,周析信誓旦旦眼都不眨一下地对着梁靖说自己去了伽蓝,虽然并非谎话,但是周析那日的本意,确实也是要用何荻来开年。

  自他入汝平之后的种种线索,每一丝每一缕都将矛头指向了何隐宽,但是何隐宽温水煮田鸡的回应方式,着实让周析一直头疼不已。

  这唐岳何氏,上面出了一个让周析头疼的何隐宽,下面也出了一个让周析头疼的何郁重,这样一来,他便想着干脆一石二鸟。

  无论何荻对自己父亲如何成见,大年初一,为子为孙,必定还是会在府上。

  周析的想法,是倘若一个何荻不够让何隐宽说出真相,届时府上也还有一个何茵。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当日自己拿着白鬼带着一身阴气往何府走去时,在见到姓何的人之前,他竟是先见到了孟鹤山。

  孟鹤山当时的那一番话,字数不多,言简意赅,但也确确实实替何隐宽排除嫌疑。

  而且孟鹤山那时这般说出来,也是很明确地告诉周析,其实他们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琇書網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知道的比周析还少。

  周析自然是意外。

  意外之余,他心中也是有些一时彷徨。

  过去这么久的追溯,这会儿稍微摸出一些苗头,却又被拦腰截断。

  但是孟鹤山那些不咸不淡的话倒是说到了周析心坎上。

  放着这会儿梁靖在朝廷上,根基甚至都不能用“不稳”来形容,是根本没有任何根基。

  如此状况之下,周析更多的心思,确实也是要摆在梁靖身上。

  仙寿瑔廊那宗陈年旧案虽然在自己心里是历久弥新,但是无论怎么说,也已经过去十多年,也不差这么一时。

  但是周析完全不留个心眼儿,也是不可能。

  那日孟鹤山也一头从这淌黑水里冒出头来时,周析暗中也派了人一直留意着他。

  周析当时心里甚至还在讽刺,倘若要再出一个人来,他可就真的要用上八月十五来替自己暗中观察这些人了。

  周析今日得知孟鹤山离开汝平北上之后,在房里沉思了整整半日,才去见了祝青龙。

  二人约在无双楼。

  今日小雨淅沥,周析坐在二楼廊台边上,一手挽珠,一手执杯,目光却一直留意着楼下的人来人往。

  直到祝青龙匆匆赶来,周析本还想撑着笑脸先寒暄一二,却没想到想来天雷滚滚也能一脸淡然的祝青龙,今日神色竟是有些慌张。

  周析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边要拿起茶壶给祝青龙倒茶,余光一直扫在他脸上。

  “先生叫我们来的这么急,是有什么要事相问吗?”祝青龙抬手便挡住周析倒茶的动作,沉声便道。

  “看来祝老板,是比我还着急了,”周析不慌不忙地放下茶壶,缓缓道,“今日请祝老板来,就是想问,杜哑当年忽然出现在仙寿,将我救下,真的只是巧合吗?”

  祝青龙果然顿了顿。

  周析余光瞟到祝青龙脸上一闪而过的一丝紧张,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说话。

  祝青龙沉声问:“题外话,只是个人好奇,先生可以答,也可以选择不答。”

  周析微微笑了笑,说:“祝老板如果想问我是怎么知道当年救下我那位就是杜哑的,倒也无妨,说来也是巧合。”

  祝青龙一直凝视着周析双眼。

  “过去这些年我也问过段名生,他到底为什么要一直留在我身边,但他不说,那我便不会再问第二次,”周析缓缓道,

  “而对于那个救我的人,既然他不让我知道他是谁,那我再查,也是找不到线索的。可是这世上的事情便是这般有趣...”

  周析说到这里,呷了一口茶,才继续道:“那日我本到柒月斋一趟只是为了给子誉取药,结果刚好碰上赤霞在整理杜哑的房间,我不过无意路过,便闻到屋内药香。”

  “一个人身上的气味,”祝青龙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析,“改不了,也骗不了人。”

  “所以这件事便越发有趣了,”周析皮笑肉不笑道,“江中八门,我能数出来的,已经有五门掺了一只脚进来了,也不知道今日我这个问题,会不会再添一门呢?”

  祝青龙看着周析很久,他脑海中却只有两个画面反复交替地出现着。

  那个人苦苦哀求,让他千万不能让周贤卿查下去。

  还有另外一个人,冰冷地和他说,如今这世上,只有我可以帮你。

  但是我要的,是周析的死。

  周析这张脸,是从来的让人离不开眼神。

  但是又好像再看多两眼,都会迷失在荒原。

  丹凤眼而深邃,细长眉而不浓,唇红齿白,五官如塑,清冷孤傲而不平淡,温和俊美而不柔弱。

  他今日一袭浅灰长袍,手中那串红珠在他拇指下一颗一颗往下滑。

  “我的问题,”祝青龙看了许久,才说,“是那日宫中,老太后到底你和你说了什么?”

  “居然是问这个问题,”周析却是丝毫不意外地冷笑一声,“看来今日我没问错了。”

  周析停下手中转动,冷淡地看着祝青龙双眼:“覃王命不久矣。”

  祝青龙点点头。

  “莫道远。”

  祝青龙丢下这三个字,根本无意再留神周析脸上瞬间的惊诧,起身便要离开。

  只是他刚站起来,又回头对周析说:“既然来都来了,先生方才也算了了我一个好奇,那我也给先生行一个方便。”

  周析根本还不能从意外中抽身,他缓缓抬头,皱眉望向祝青龙。

  “先生也不用再去柒月斋了,”祝青龙沉声,“杜斋主方才也出城了。”

  “杜守心也出城了?”

  梁靖正和李若愚凌沛在鸿策营里议事,八月忽然跑进来说。

  三人自是意外。

  梁靖刚想开口再问,八月立刻又自告奋勇地抢先说:“小的刚才还留了个心眼儿到唐岳何府上,何老先生也出城了。”

  “何隐宽也出城了?”

  另一头无双楼里,春生说完后,周析更加是大吃一惊。

  春生点点头。

  “能不能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周析立刻又问。

  春生点点头,又摇摇头:“向北行,具体难说。”

  周析眉间越皱越紧,他一直在无双楼坐了整整一天。

  从祝青龙说出“莫道远”三字起,周析心中已如被惊雷顿锤。

  过去这么多年,自从自己被带回缅渠之后,便一直学艺在莫道远门下。

  莫道远在他心中,便是远离朝廷,远离俗世,只专武学。

  就算说出的是太桥王芝,他都未必会有心口一阵钝痛。

  之后他的心跳更加是一直不能平复。

  放在桌上的双手开始发抖。

  脸色只剩苍白。

  甚至好几次差点要立刻回府,点起孟婆引。

  但他都忍了下来。

  他答应过梁靖。

  而春生再来跟他说何隐宽也出城了的时候,刹那虽是意外,但马上却也觉得并非意外。

  只是周析开始不知道要以怎样一种方式,心情,去继续往下追查。

  他好像无形之中已经把自己推上一条只有向前的陌路。

  他能看到前方的风起云涌,腥风血雨,可他是再无退路。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掌柜堆着笑脸前来告知楼里要打烊,他才扶着腰站起离开。

  一路往回走,却是觉得脚下轻轻不稳,几次差点摔下。

  回到长春府时,刚走到偏厅,便听到里头传来梁靖的声音。

  “秋书你出息了呀!咋晓得小爷我这几日没胃口的,还知道给我熬了这小肉粥了,啧啧,看来是真的跟春生待一块儿多了,办事儿也灵巧了...”

  周析本是一脸沉重地往里走着,听到梁靖这么一声,他却是顿了顿。

  随即嘴角浮了丝疲惫的笑意。

  就是听到这么一把声音,就好像,这条路上,忽然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拽着他的衣摆,喘着气,说,你等等我。

  跑得太快了,就会不停地跌倒。

  有些路,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自己逼自己上去的。

  “殿下...”然后又传来秋书十分为难的声音,“这百合莲子小肉粥,是周先生昨晚特意吩咐秋书给熬的,还说了小肉碎要提前腌好...”

  “小肉碎要提前腌好,百合莲子都一定是要新鲜的,小青嘴挑,能尝出来,粥一定不能熬太稠,但是米一定都要熬绵了,不然他也是吃不下几口的...”

  周析听着秋书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昨晚自己交代下来的话,心中是无由想起不久之前他亲自到公主府上寻梁蕙的事情。

  那几日大概也是朝堂上烦心事多,梁靖每晚在书房看折子时一边骂骂咧咧地不说,吃饭也没吃几口就嚷嚷着吃不下,全部撤了。

  周析当时没有说话,梁靖不吃,他也不会逼他。

  只是第二天便跑到了柒月斋,本是想让杜守心给梁靖开一些开胃降火的苦茶。

  谁知杜守心当时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小子连饭都不吃,你还想着他会喝苦茶?你这是要捏着他鼻子灌下去吗?这小子真的从小到大,屁事儿就是多...”

  周析当时还问多了一句:“那该怎么办啊?”

  杜守心是强忍着没有骂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饿他三天,你看他吃不吃?还说饭?草他都吃。”

  虽说平日里周析时时刻刻都想将梁靖揍一顿,但是真要说饿他三天,周析也还是做不到。

  只能厚着脸皮去到公主府,亲自请教梁蕙。

  梁蕙当时笑笑,便说:“小青的确是有这么个毛病,回去让小厨房熬些莲子百合小肉粥吧,他能吃得下...”

  周析这几日也是瞧着梁靖又发犯毛病,昨天夜里便吩咐了秋书今天给他熬一锅。

  还有记得备好一碟炒花生米,一碟凉拌野菜。

  他这时刚好走到桌前与梁靖对面坐下,秋书马上便离开了。

  梁靖盘着腿坐着,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粥,正一勺一勺地吹开白烟。

  正要送进嘴里,周析却迅速地夹了两颗花生米到他那勺粥里,又温和说:“小心烫。”

  “打算什么时候走?”梁靖瞥了他一眼,问道。

  周析蓦地怔了怔,挑眉看向他,没有说话。

  “无论为什么,你都是要走的,”梁靖将那一口粥咽下后,才继续道,“为了查清真相也好,为了防止那群老家伙毁尸灭迹都好。”

  周析轻轻摇头笑了笑,又说:“孟少帅这几日差不多回来了,要等孟少帅回来之后再走,还能赶上。”

  梁靖点点头,食指指了指周析手边那碟凉拌野菜,又说:“那还能听你喊我一声小侯爷再走。”

  “先把热的吃好,再吃凉的。”周析没有把野菜给他。

  梁靖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你这会儿怎么开始讲究这些来了?”

  “杜斋主说,”周析自己夹了一筷子野菜到自己碗里,“你毛病多。”

  梁靖拿起筷子就想敲到周析头上。

  不偏不倚,周析温温和和地抬起眼皮睨着他。

  手停在一半,梁靖心里拼命告诉自己,这人有病,也打不过,别冲动。

  周析看到梁靖愤愤不平地放下筷子,鼓着起气捧着那碗粥一勺一勺送进嘴里,忍不住笑了笑。

  “你知道,我只要一离开汝平,会有什么后果。”周析边给自己夹着菜,边淡然道。

  “知道啊,”梁靖夹了两颗花生米到粥里,又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司刑狱正彻司小爷我都进过了,我还怕什么...”

  “你不要再作死...”周析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平和。

  “你放心,”梁靖得意洋洋地觑了周析一眼,“小爷我保证你回来那会儿,榻上受得了你折腾...”

  “食不言,寝不语,”周析忍不住打断,“好好吃你的粥。”

  “粥什么?”梁靖眨了眨眼,“周析吗?”

  三月廿一,春分,天明,气和。

  梁靖封栎平侯,封地铎川。

  三月廿二,微雨,雾重。

  孟耘徵带着南府军从南边回到汝平。

  三月廿三,初晨,微寒。

  孟耘徵刚从军营里走出,走到营门,忽然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向周析,神色冷峻地说:“不知先生来南府营,所谓何事?”

  周析一身霜白,双手负在身后,他面对着孟耘徵眨了眨眼,上前两步,微微颔首后,才莞尔说:

  “前两日何大公子应该来找少帅,而且说了些对六殿下和我都不太好听的话,我今日来,也不为什么,澄清一下而已。”

  -

  周析说的没错,几日前孟耘徵刚率军回到汝平,连南府营的门口都没踩进去,何荻便立刻上前来,说要为他洗尘接风。

  孟耘徵和何荻年岁相近,身份地位也相近。

  因为门户的关系,加上当年覃王,还有老太后对三家这几个孩子也特别喜爱,便一直让他们和一众皇家孩子留在宫中学习。

  所以二人小时候也算是能称上一句同窗。

  虽说二人性格大相径庭,孟耘徵从小沉默寡言,而何荻大有锋芒毕露之态,二人从来交集甚少,但也从来没有过摩擦。

  孟耘徵和何荻这些年间的关系,少了当年最初和梁攸间的亲密,也没有后来和梁攸间的老死不相往来。

  见面也还是会点点头,竞技台上一人摔下,另一人也会主动伸手扶起。

  甚至当年何荻母亲出事的时候,孟耘徵还上前说过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但终归是人各有志。

  长白孟氏向来不涉朝政,孟鹤山是,孟耘徵也是。

  对于进南府军营当少帅一事,不过也是因为孟耘徵从小志向,望他朝能保家护国。

  后来自从何荻入了太子幕府之后,孟耘徵和何荻便更加只剩点头之交。

  就算何茵如今顶着赵三白的名字,天天跟在孟耘徵身后,孟耘徵和何荻之间的来往也是少之又少。

  那日孟耘徵刚回到汝平,何茵早已在军营里等着。

  她听到马蹄声渐近时,本是兴高采烈就要从里头出来迎接。

  谁知这还没走到门后,孟耘徵的衣袖都还没看见,先是瞧见了自己兄长何荻。

  何茵当时虽是疑惑,立刻便躲了起来。

  但是疑惑不过半刻,她便也是心知肚明。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孟耘徵虽说从不理会朝廷的事情,但是何荻这一出所谓的接风洗尘所之为何,孟耘徵心里再清楚不过。

  只是他也没有推脱,跟何荻你一请我一让,便到无双楼一坐。

  酒肉三四之后,孟耘徵筷子放下,干脆直接便说,郁重有话不妨直说。

  孟耘徵其实心里已经想好,何荻无论说什么希望他能够帮助太子殿下,他只要死捏着长白明哲保身四字,转身离开直接回军营。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何荻微微笑了笑,给自己倒了杯酒,不慌不忙,说道:“孟少帅应该还没知道,周析他到汝平来的真正目的吧?”

  孟耘徵果然愣住。

  何荻继续给自己夹了一簇凉拌萝卜丝到碗里,也不看着孟耘徵,又说:“当年仙寿瑔廊一朝灭门,八十七口人,只剩下遗孤周析一人逃出。这是灭门之仇,只要是个人,都会想要报的吧?更不要说他这种疯子了。”

  孟耘徵开始皱眉。

  何荻见到孟耘徵逐渐上钩,他才敛去笑意,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看着孟耘徵低声说:“要说当年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我只知道你回来之前,周析曾经提着剑去找过孟老先生,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可是周析离开的时候,手上拿着的,是你们家的长鱼符。”

  孟耘徵离开之前,何荻又仰头清了一杯酒,冰冷地说:“虽然说我们父亲那一辈的事,是他们的事,但是你可别忘了,周析是疯的,城池失火,殃及池鱼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周析这个人一天活着,八门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的。”

  而今日孟耘徵再看到周析,周析开口便单刀直入。

  比起何荻当日那一番铺垫陈词,孟耘徵竟反而更想听听周析今日到底还有什么可以辩驳。

  连孟耘徵自己都觉得意外,自己竟是忽然开始好奇。

  他们这群人,在这场尔虞我诈之中,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都可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孟耘徵皱眉紧盯着周析。

  周析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孟少帅日理万机,我就不废话了。瑔廊惨案,是我家仇,我必须报。但是我周析拎得清,罪有应得的人,本来就应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查,我周析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但是就是让我查出罪魁祸首是谁,我也明白,殃及池鱼,为害无辜忠良,实在没有必要。”

  孟耘徵始终皱眉盯着周析,没有说话。

  周析也预料到孟耘徵会是这个反应,所以他也便继续又说:“但是我也希望孟少帅,心里也可以拎得清。”

  周析停了停,才继续说:“少帅与钟平侯之间的恩怨,和六殿下,根本没有关系。而八门和我周析之间的恩怨,也和六殿下,没有半点牵连。钟平侯是钟平侯,我是我,六殿下,是六殿下...”

  “孟少帅一趟南行,应该也是知道了如今南疆的境况,也知道六殿下之前所说的,是否只是信口开河,年少轻狂之言,”周析字句清晰地说道,

  “我今日过来,只是想和提醒孟少帅一句,纵然长白孟氏一向远离朝局,但是如今乱世,又身在汝平,根本不可能做到明哲保身...”

  “...乱世,求明君,求公允,求安定,到底是太子殿下有这般胸怀,还是六殿下是泥垢藏珠,孟少帅寡言,但我相信,孟少帅心中,并非没有想法。”

  周析当时一番话说完,又和孟耘徵对视了少顷,之后才点了点头,再次颔首示意后,留了句“我就不打扰少帅了”,便要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周析刚转身时,背后却忽然传来孟耘徵低沉的声音:“先生今日走这一趟,是不是有些急了?”

  周析果然立刻停下脚步。

  他本是转着珠串的手蓦地停下了动作。

  片刻后才缓缓回头,微笑着对孟耘徵说:“是,我是着急,但是今日来跟少帅说话这一步,并不急。”

  周析说完,稍微转过身,却又停了下来。

  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送到孟耘徵面前,淡然提了提嘴角,说温和道:“孟少帅这些年里心中的难以割舍,这封信里,都有答案。”

  周析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孟耘徵一直还站在军营门口,站了许久,皱眉瞟了手上那信一眼,又抬头看着周析离开的背影。

  周析一袭白衣,一手攥着珠串,负在身后,不带走一片风尘地走在人来人往之间。

  孟耘徵也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出了一个画面。

  两年前周析入汝平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袭白衣。

  他来的时候,卷起了一片风尘。

  也卷入了一方红尘。

  所谓红尘,便是牵挂。

  所谓牵挂,便是勇气。

  直到周析的身影终究在人来人往中隐没,孟耘徵才又垂头看着那封信,正反翻了一遍,却都没有一个字。

  “信里头写的是什么呀?”

  当晚长春府书房里,周析梁靖,凌沛还有李若愚围在一张四方小矮桌边,桌上放着一盘刚烤好的红薯。

  周析刚开始交代着他离开之后的事情,第一句刚落,梁靖便狐疑问道。

  周析坐在梁靖身边,周析对面是李若愚,梁靖对面是凌沛。

  四人手上都捧着一块刚烤好的红薯。

  梁靖刚问完,还咬了一口手上的红薯,一边咀嚼,一边看着周析。

  其余二人也停下了手上剥皮的动作,看向周析。

  周析明明知道他成了众矢之的,却也只是漠然地看着梁靖,一边剥皮一边淡然地说:“当年浙官弃械投降,樊励公将国章交给我,随后他与夫人便自/刎宫中,我离开了浙官之后,秦兴带着昭安府的人在浙官屠城三日的事,你们三位应该从未听说吧?”

  周析说完,才又平淡地环视了他们三个一圈,见到他们顿时面面相觑,无不惊诧。

  他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皮放到盘上,低头咬了那红薯一口。

  不说梁靖,便是李若愚和凌沛都大吃一惊,脸色骤然发白。

  倘若是从前的梁靖,梁靖定是会顿时拍桌站起,伸手指着周析,骂他信口开河,空口白话,无事生非,无中生有,陷害他哥。

  但是此时的梁靖,却是再也说不出这些话。

  谁陷害谁,早就不是只言片语能够说清楚。

  梁靖一脸震惊又狐疑地凝视着周析。

  周析看到梁靖这幅表情,心里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一边替梁靖将他手上的红薯的皮剥开,一边继续淡然说道:“浙官于孟少帅而言,意味着什么,你们多少也是知道。且不说孟少帅本来就对钟平侯出征樊国一事的不满,便是单单这浙官屠城三日一事,传到孟少帅耳中,他会如此作想。”

  周析将剥下来的皮放开后,对着梁靖说了句:“先吃,要凉了。”

  梁靖还盯着周析,李若愚凌沛二人一听,倒是先回过神来,立刻垂头啃着自己手里的红薯。

  周析忍不住笑了笑,继续又说:“钟平侯的立场,为人,处世,我不能说明白,但是屠城三日这种事,我相信钟平侯不屑,也没有必要去做。可是孟少帅的立场,在你们这场夺嫡之争中至关重要,如此一来,渔翁得利的,会是谁?我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

  “可是皇子兵府,除去大王诏令,便是只听令于主将,”李若愚这时若有所思地说,“所以当时秦帅收到屠城三日的命令,是太子殿下伪造的?”

  “是太子,还是何荻,我说不上来,”周析缓缓说,“但是...”

  “秦兴,”梁靖目光本来一直定在桌上,他这时边说边转头看着周析,皱眉又道,“秦兴跟着长兄这么多年,肯定知道屠城三日这种事儿长兄不会去做,但是他问都不问,便立刻动手了。”

  周析点点头,一边示意梁靖先吃,一边又对众人说:“我现在只要一离开汝平,太子那边一定会用我回本家这件事来大做文章,而现在三家宗主都不在城里,甚至杜斋主也不在,一动不如一静,你们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应有任何动作。”

  周析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梁靖。

  梁靖刚把手上的红薯吃完,将皮都到盘上正要拿第二块,见到周析又拿出一封信来,不由皱眉道:“你咋一天到晚身上这么多信?”

  凌沛忍不住咧嘴笑了。

  周析耐着性子将信放到他面前,道:“这封是我伪造的从我本家缅渠传来,告知苏棹病急让我回去的信,留着以防万一。”

  然后他又面向凌沛,说:“秦兴,你也要多留个心眼。”

  凌沛连忙点头。

  周析接着又对他们说:“之后朝堂之上,你们有什么事情不懂的,可以去问廖孝明...”

  “小爷我不去...”梁靖咬着红薯不屑道,“跟那种读死书的说话...”

  “没让你去,让你去,两句你就能把人家老巢拆了,”周析微笑着打断,又对李若愚说,“此事还要劳烦二公子多多担待些。”

  李若愚看着梁靖幽怨地盯着周析,强忍着笑意不停点头。

  “你的话...”周析这时才重新看着梁靖,一本正经地说,“要真出事了,你就往公主府里躲着吧。”

  李若愚和凌沛听到周析这句话后都忍不住想笑,只是梁靖却忽然煞有介事地皱眉凝视着周析。

  李若愚二人见周析只是面带微笑,没有说话,他们也才忽然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

  “什么意思?”梁靖蓦地沉声。

  周析稍微抬起眼帘,余光瞟了李若愚二人一眼。

  “我连昨晚睡着的时候不小心扇了你一巴掌都告诉了他们,”梁靖义正严辞道,“我没什么瞒着他们的。”

  周析顿了顿。

  李若愚和凌沛也顿了顿。

  周析微笑着看向梁靖:“你小兔崽子终于认了那一巴掌了吗?”

  “咳咳咳咳咳...”李若愚一脸土灰终于忍不住清嗓打断。

  周析爱之深责之切地瞪了梁靖一眼,才一手捻着衣袖,一手食指沾了些水,在桌上写下六字。

  梁靖三人骤然变了脸色。

  “这件事,我没想着现在告诉你的,”周析看了梁靖一眼,又说,“但是我不知道这次我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事态瞬息万变,现在城中也只剩你们了,还不如让你们先有所准备。”

  “而且,还有一个人,你们要盯紧一些。”周析又环视他们三人一圈。

  “谁?”梁靖皱眉问。

  “祝青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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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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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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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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