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周析,听完许久之后,还在原地怔了很久。
很久之后,梁靖抓着他的手松了松,他才知道垂头看着梁靖。
但是见到梁靖浑身是伤时,周析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哭。
他在梁靖脸上亲了亲,看着他许久,才小声自言自语道:“小兔崽子。”
周析过去这一个月间,虽然每日晚上都有按着春生的监督躺在床上休息,但终归是心有挂念而高悬不下,是从来没有一个晚上可以安睡。
如今梁靖虽是一身伤痕地在自己怀中,但好歹也算是在自己怀中,人是实实在在地睡在自己身边,他也稍微可以合一合眼。
只是梁靖这一整晚上睡得实在是不安稳。
周析刚稍微见到周公的衣袖,这还不够半柱香,梁靖的手又开始胡乱地找周析的手,而且开始闷闷地哼着。
周析从来眠浅,梁靖一哼,他便立刻醒过来,紧张地看向他。
瞧着他眉心紧紧皱着,不停地在找自己的手,周析便知道他大概是头痛了。
一开始,周析还是又紧张又担心,赶紧替他揉着太阳穴,边轻声哄着,等着梁靖好不容易睡过去,周析也才重新歇下。
谁知又不够半柱香,周析这次刚见到周公的侧脸,身边那小兔崽子又开始闷哼。
周析又只能醒来,重复着刚才的一套方式。
这一整晚,整整一晚,周析都是在醒醒睡睡之中度过。
到了后来,他甚至开始怀疑,到底是不是这小兔崽子在报复自己。
报复自己三年前在怀阳道上放狗咬他。
报复自己没有到他幕府帮忙。
报复自己一直要将他往铎川撵走。
报复自己当时横刀夺了万瘸子那批私械。
想到这里,周析也只能都认了。
毕竟这些种种事情,确实也是自己的不好,换个角度想想,只要这小崽子还有这一口气来哼着,也好。
也好。
活着就好了。
毕竟也不能因为这点事情来凶他。
便是当年钟平侯在浙官外与自己围炉夜谈时说的那句话,“那崽子当时身上都已经是一身伤了,自然是下不了手的”。
算了,哄吧,还能怎样。
自己选的,自己睡的,还能怎样。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梁靖终于安稳了些,周析也才终于叫做能够睡下,见到了周公的正面。
只是周析此人也是从来习惯了早醒,到了六更天左右,他便自己醒了过来。
他回头看了看梁靖,梁靖还在睡着,他便想着蹑手蹑脚先自己起来。
却不料周析刚想要起身,梁靖却一直勾着他的手,喃喃念了句:“哥哥...我冷...你别走...”
周析顿了顿,转过身去面对着梁靖,却看到他衣服穿的好好的,被子盖的好好的,整个人也是烫的。
周析这时愣了愣,才慢慢发现,好像有点是不是太烫了。
他当下是整个人睡意一清,只是他从未伺候过别人。
他一时也有点手忙脚乱,只能学着旁人那般,将手背放到梁靖额头,然后又放到自己额头,却是是比自己滚烫不少。
周析这时是更加慌张,他赶紧将春生叫来,然后让他立刻去把杜守心叫过来。
杜守心来到的时候梁靖已经是昏迷不醒了。
杜守心给他过了过脉,却蓦地回头,幽怨地盯着周析,怒声喝道:“周析你他娘的还是个人吗?他都这鬼样了,你昨晚还做了什么?”
周析一头雾水地看了看梁靖,又看了看杜守心,许久之后,才满脸疑惑地问:“我他娘昨晚做什么了?”xǐυmь.℃òm
“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杜守心怒声又斥,“这小子在司刑狱卫津手下没死,倒是在自己长春府死你手里了。”
“杜斋主,”周析又急又迷,他忍不住两步上前,走到床边,又问杜守心,“冤有头债有主,你是说清楚,我昨晚做什么了我。对,我是睡了他,我认,但不是昨晚...”
“滚。”杜守心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析无可奈何地往外看了一眼,将心头怒火压一压后,才沉声又说:“我好歹要知道他...”
“滚。”杜守心目光阴冷地盯着周析,又重复了一次。
这时一旁的赤霞也忍不住,连忙上前跟周析说:“周先生...您还是先出去候着吧...师父给病人看症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的...”
本是在旁边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的珈儿虽然不太听得懂后面他们在说什么,但也瞧出二人之间气氛微妙。
她也是知道自己师父的脾性,再有之前她师父就因为周大哥长得好看便刺了他一剑的事,珈儿是真真担心自己师父会再捅他一刀。
珈儿想到这里,便赶紧从边上跑过来,牵起周析的手就往外跑。
她手上脚上的银铃发出的声响在屋里来回飘摇。
珈儿带着周析出了梁靖房门后,便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周大哥,刚才师兄说的对,师父脾气不好,她让你滚,你最好还是滚,不然你真的打不过她。”
周析本还是担心着梁靖,不停地想再往里走,珈儿却死死地拽着他手,又说:“哎呀,你就别倔犟了,就是小青哥也给师父拿扫帚赶跑过,你就别逞强了,反正有师父在,小青哥准没事儿的。”
周析这时顿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珈儿,问道:“杜守心...拿扫帚...打过子誉...?”
谁知还不等珈儿回答,屋外那边忽然传来阵阵有人说话的声音。
珈儿年纪小,爱凑热闹,心中好奇,便立刻拉着周析的手又往外走去。
过了中庭,刚走到环廊处,周析便远远地瞧见府门处似乎站了好些人。
他隐约能看出当中几个身上的服饰乃宫中打扮,他便立刻拉住珈儿,停在原地。
珈儿不明所以,抬头便问:“那不是李二公子吗?咱们怎么不过去?李二公子还没原谅你吗?”
“与二公子无关,”周析摇摇头,心里叹了一口气,“李二公子在拦着的人,不喜欢我,见到我在这里,定会冲进来抓我,那便会吵到子誉了。”
珈儿越听越不懂,她皱了皱眉,又问:“怎么就不喜欢你了?你偷他们家母鸡啦?”
周析怔了怔,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有些艰难地垂头看着珈儿:“...嗯?”
“对啊,”珈儿还牵着周析的手,愤愤不平地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住在咱们医斋隔壁那个黄二犬,就是他之前偷了我亲手养的母鸡,还死口不认。”
周析一时之间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想了想,才义正言辞地说:“我没有偷他们家母鸡,我偷他们家儿子了。”
珈儿顿时做吃惊模样地看着周析,片刻后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他们是该讨厌你了。”
周析长叹一声,看着门口处李若愚正在苦口相劝阮夫人,王忆和,还有迎安公主派过来问候的家仆婢女,心中竟是无端苦笑。
子誉,小时候受了那么多的苦,老天爷也算是知道自己过分了,才会在之后派了这么多人来疼他。
过了好一会儿,李若愚才将那些人都劝退了,只手上捧着拎着许多送来的补品之类,艰难地往里走。
便是才走了没几步,他的亲妹李师彦便从他身边窜过去,径直往梁靖屋里拎着裙摆快步走去。
而她没走几步,还没等来李若愚一句喝止,便刚好来到环廊前,见到周析正站在廊下看着自己。
李师彦怔了怔,才对周析微微颔首行礼,周析也点了点头,才说道:“子誉他伤病未好,现在杜斋主在里面给看着。”
李师彦面露难色,一时之间进退两难,而刚好这时李若愚也跟了上来,听到周析这么说,便也趁热打铁地让李师彦赶紧回家。
直到二人都离开后,周析还是站在廊下。
珈儿也还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
周析看着李师彦一步一回头地从府门离开,李若愚将送来的礼分门别类地放好,又有条不紊地交代着府上众人照料事宜,心中无由涌起了阵阵自嘲。
有的人,陪伴了子誉一生,给予他温暖,留下春风。
而有的人,好像从一出现,就在将他往深渊里带去。
深渊里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自己早已是阴曹厉鬼,又凭什么,去奢望一缕春风。
就在周析想入非非的时候,珈儿看他神色悲伤,便摇了摇他的手,摇头望着他,说:“周大哥,你也不要伤心了,毕竟是你偷了人家儿子,人家不喜欢你那是当然的,你回头把人家儿子还回去,再道个歉,师兄说了,人孰无过,你只要认错了,道歉了,人家自然就不会再生你气了。”
周析这时才回过神来,抿嘴笑了笑,便问她:“当年隔壁那黄二犬把你的母鸡还回来了吗?”
“那当然没有啊!”珈儿顿时恼怒,摇摇头,义愤填膺地说,“那天师父带着我到他家里要讨回母鸡,谁知那小子一见到我师父就躲在他爹身后哭,哭着嚷着,说已经把它煮了!我本来还想着要来下蛋的呢!”
周析实在忍俊不禁,摸了摸珈儿的头,说道:“无妨,过两日,我再送你一只能下蛋的母鸡,这次你看好便是了。”
周析一身水白,珈儿身上穿着桃红色的小袄,站在廊下,映着雪色,本是极为温馨的一幕。
只是杜守心站在梁靖屋子门前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神色是越发凝重。
之后周析再往回走的时候,在门前刚好迎上杜守心。
他本已是跨过门槛往里走,却又退出来,看着杜守心,问:“珈儿...你是从哪里带回来的?”
杜守心果然怔住,但她马上面不改色地说:“流民,在街上碰到,看着可怜,就捡回去养着了。”
周析挑了挑眉,又问:“这年头,流民满大街都是,流离失所的孩童也比比皆是,为何偏偏是她?”
杜守心脸色越发的低沉,可她却冷声道:“看着顺眼。”
周析又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问,便要继续往里走。
杜守心却一把抓住他手臂,周析冷漠地回头看着她,杜守心才说:“梁靖平时看着没什么,但是这小子是当真从小就多灾多难,多病多痛。人家小孩发热,两天就好了,好了还长个儿,他倒好,发个热,双耳都给烧坏了。人家孩子给蚊虫叮咬,顶多长个包痒两天就没事,他是可以一个包带出一身的疹子。这一遭,他看着没事,还能有说有笑骂爹骂娘的,但他真的是咬紧牙关,在阎王殿门口死抓着门框不进去,才活下来的。当时如果他在里头躺多半个月,他就真的出不来了。”
周析脸色越听是越显苍白,之后他才咽了咽口水,回了句“知道了”。
杜守心这时才松开的他手,又说:“你陪着他可以,但不要惯着他。这臭小子毛病多,但是性子也磨人,有病总忍着,不爱吃药,不听大夫的话,小时候给他煎好的药,扭头就浇花去了,别人的良心全部都当了狗肺。你要是真陪着他,真为他好,就让他乖乖吃药,好好休息,该睡就睡,该吃就吃,外头的事情,这会儿还有李家担待着,让他先好了再说。”
杜守心说完,本想着转身就离开。
怎料周析却忽然边往外走,边冷声说:“帮我看好他。”
杜守心愣了愣。
之后她也只能再满腹疑惑回屋里时,梁靖刚好醒了,问了句“周疯子呢”。
杜守心便将刚才周析莫名其妙的反应告诉了梁靖。
谁知梁靖顿时皱眉。
他想了好久,才冷笑一声,沉沉地说:“梁裕...梁裕活不久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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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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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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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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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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