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闻之中,世人只是知道,当时瑔廊周氏,仙寿一村八十七口,只有宗主家的小少爷侥幸逃出,碰巧被苏棹遇上,然后带回缅渠。
所谓谣言谣言,便是遥而言之。
除去周析是被杜哑所救一事,乃八门秘辛,其余的,什么周析在江郊被苏棹发现,然后带回缅渠收养云云,根本是众人皆知。
杜守心当下不明梁靖意思,却见梁靖神色十分不安,便也跟着皱起眉,问:“你是真不知道?周析瑔廊周氏遗孤,当年被我师父救下后,便是一直南逃,是逃到江郊时候,才被方巧路过的苏棹捡回徐国缅渠一直养着...”
杜守心说到这里,自己却先顿了顿。
她骤然想起,梁靖当年,也是被从江郊,接回汝平。
“那...那是几年...”梁靖颤抖又问,“你还记不记得,周析在江郊被苏棹接走那时,是几年...”
杜守心看着梁靖神情焦急,她自己心里却蓦地起了疑,她凝视了梁靖大半天,才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高阳十三年。”
梁靖整个人瞬间愣住。
他抓住杜守心的手忽然松开,然后沉沉地从桌上落了下来。
杜守心越发疑心:“怎么了?”
梁靖的身世,在汝平城内并非什么秘密。
若说起来,不过就是戏折子上那千篇一律帝王凡间遇佳人的老套戏码。
覃王早年一次北上过淋河,在三国交界处江郊狩猎时,偶然认识了梁靖生母,唐小蘅。
二人一见如故又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又情根深种,月下赏酒,然后一夜风流。
但覃王也并非荒/淫无道之人,既已宠幸,本也是想着第二日便将唐小蘅带回宫中,该封就封,该赏就赏。
谁知道第二日醒来,双眼才迷蒙睁开,身边美人早已消失无踪。
昙花一现。
据说覃王当时,也是黯然失神了许久。
后来覃王也一直派人在江郊附近找寻,多年来从未停歇。
直到五六年后,才有消息传来,美人已寻得,身边还带着一位五岁小孩。
当时覃王算了算日子后,几乎是喜极而泣,立刻让人去将唐小蘅母子接回来。m.χIùmЬ.CǒM
谁知再有人回来报,说唐小蘅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在江郊自缢而亡,只能将那小皇子接回宫来。
这些事,杜守心知道。
但是当年她从梁攸口中得知的,是梁靖被接回宫中时,遍体鳞伤。
至于梁靖当年在江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年中梁靖绝口不提,是连梁攸梁蕙兄妹二人都不得而知。
如今杜守心见到梁靖这般神情,她不由自主地便将二者联系起来。
但只是这样大胆的联系,却让杜守心心头一震。
梁靖一直没说话。
右手三指一直捏着左手手腕上的那颗红珠。
杜守心也是这时才猛地发现,梁靖带了这么多年的这颗红珠,她好像,前不久,才在哪里见过。
杜守心的心越发悬到了喉尖。
过了好一会儿,梁靖却忽然歪了歪头,脸上的哀痛缓缓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狐疑。
他忽然回头,凌厉地盯着杜守心,一字一句地沉声质问:“可是为什么...”
他停了停,又说:“为什么杜哑当年在瑔廊将周析救下后,不直接将他带回汝平,而是让他自生自灭,甚至是一年之后,才又让段名生去保护他?”
杜守心怔了怔。
梁靖接着又问:“而且...为什么...杜哑,救了周析之后,要寻死?”
日丽而风肃,天朗而烟远。
赤霞刚带着珈儿跟秋书从八珍堂里走出来,便见到春生正要往铺子里头走去。
春生见到他们三人,只是礼貌点点头,没有说话,便要继续往里走。
珈儿却忽然将他叫住:“你家先生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呀?”
春生回头,面无表情地说:“先生有事。”
说完又往里走,珈儿却不满地皱了皱眉,抬头问赤霞:“你说他是不是从小没有表情?”
赤霞语重心长地说:“不知不言,不言而恤,人之不言,毋由予问,不知不论,无极不辩...”
珈儿拽着秋书就往外走:“秋书咱们赶紧走吧...”
而千秋府里,周析正坐在正厅桌后,神情专注地修剪着面前那盆新得的长白矮松。
直到春生一手拎着一食盒,一边领着祝青龙往厅里走去,周析才将花剪放下,却仍左左右右地仔细端详着这矮松。
春生走到周析身边,从食盒里取出一碗桂花酒酿圆子放到桌上矮松旁,周析才淡淡地说:“把矮松拿去吧,我让你买多两碗,可有买到?”
春生点点头。
周析又说:“给祝大哥也上一碗...”
“不必了,”刚在周析面前坐下的祝青龙断然拒绝,“问完就走,不必客气。”
周析也点点头,让春生先下去,自顾自地舀了一口,刚贴到唇边,却又将春生叫了回来:“凉了,替我热一热吧。”
春生将那碗甜汤拿走后,周析边扬了扬袖子,边问:“令姊呢?”
“是家妹,”祝青龙面不改色,“祝沉鱼,是我祝青龙妹妹。”
周析作恍然大悟之态,点点头,才问:“今日元宵,在下也不耽误您太久了,在下今日问题,是关于三者...”
“钟平侯,孟耘徵,还有樊国佟林简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祝青龙不意外,他点点头,便问:“我的问题,是先生现在身上,还有多少孟婆引。”
周析略觉意外,余光狐惑地在祝青龙脸上扫过,才挑挑眉,说道:“我的孟婆引一向是春生帮我管着的,据我所知,一盒。”
祝青龙思考片刻,才缓缓说:“先生方才提到的这三者,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太多关系。”
从来二者一线,三者成圈,这个圆圈下的第一笔,便是从长白孟氏,连上了佟林简氏。
这便是周析曾经的话,所谓江中八门,看似散落各国而各辅其主,但明里暗里,当中却总让人觉得藕断丝连而千丝万缕。
佟林简氏,早年记载,是以铸铁造刃,武器研学为家本。
而后来樊国渐败,简氏宗主简无终也年岁渐长,家中又后继无人,便干脆将此行终了,一心辅君。
而长白孟氏名扬从行军之道,孟鹤山的军事本学,是四海皆敬。
孟鹤山的独子孟耘徵,年少有成,从小刻苦,可算文武双全。
而从孟氏而出,向其余二者连线圆而成圈的起点,便是孟耘徵。
再有虽然孟鹤山远离朝政,但他对自己孩子的追求并无过多插手,见孟耘徵愿留军营,便也给他直接引荐覃王,所以孟耘徵也是从小/便时常在宫中,也有与钟平侯梁攸不少见面。
孟耘徵比梁攸年少几年,二人性情相投,相识恨晚,早年间又都是学识于李叔沉门下,当时也算是至交好友。
后来孟耘徵再长几岁,对兵器之学忽感兴趣,孟鹤山便给简无终写了封信。
没过多久孟耘徵便发身去了浙官,寄学与佟林简氏门下。
孟耘徵在浙官这两年间,也可说是大有所获。
樊励公当时虽是不务正业,但对简无终还是尊重有加,而又见孟耘徵年少有才,对人待物厚诚有礼,所谓爱屋及乌,所以孟耘徵在樊国这些日子也算得贵人相助,同时也结交了不少同龄好友。
但是两年之后,孟耘徵刚从浙官回到汝平,还没将马拴好,也没将简无终的书信交给孟鹤山,便得知钟平侯马上要带兵与徐国一同讨伐樊国。
孟耘徵当时顿时茫然。
茫然片刻,他又立刻冲到钟平侯府,嘶声质问梁攸为何要如此。
梁攸当时神色凝重,面对着孟耘徵激动愤怒的质问,他一声不吭。
直到最后,他只是咽了咽口水,说:“耘徵你刚回来,先好好歇息...”
谁知那日梁靖刚好到侯府上,见到孟耘徵一直死死地揪着梁攸衣领,不停怒斥,梁攸却丝毫没有还手。
梁靖当时立刻冲上前,一拳打到孟耘徵脸上。
那时孟耘徵怒气攻心,口不择言,骂了梁靖一句,“这里还轮不到你这只野狗来吠”。
那日若不是李若愚和梁攸拼命阻拦,二人早已在侯府上打到你死我活,天昏地暗。
孟耘徵乃南府军少帅,当时他一气之下,便想着立刻入宫,求覃王收回成命。
但是孟鹤山却将他拦住,也没有说话,只是始终严肃地看着他。
后来樊国全破,樊励公与其夫人自刎浙官宫中,孟耘徵一直在长白府上,双手紧握拳头。
再后来,钟平侯死讯传过来,孟耘徵甚至没有到侯府拜祭一次。
祝青龙不紧不慢地将这些琐事简而细致地叙述一番后,周析眉间早已略略皱起。
祝青龙这时又说:“方才答应了先生,事无巨细,那我便再将一言外话告知。”
周析狐疑地抬起眼帘觑向祝青龙。
“万寿山庄,”祝青龙又说:“万寿山庄最早,是一专门收集天下奇兵异器的山庄。它的第一任主人,便是简无终。”
“什...什么...?”周析眸中顿显惊光。
祝青龙说完,起身顺了顺衣摆,神色冷淡地颔了颔首,便离开了厅中。
周析手中转着珠串的动作,在祝青龙提到“万寿山庄”四字时,便已经停了下来。
周析之所以忽然想起这些事来问祝青龙,是因为几日前,太子梁尧带着曹鸣菲到府上来问候时,曹鸣菲的表现,确实让周析不由起疑。
那时周析与梁尧说,过完年后,他们要做的,便是趁热打铁,趁着梁靖此时失势,再让朝臣世家对覃王施加压力,尽快让梁靖离开汝平。
但是当中一定要注意刚柔并济,绝不能是太子亲自出面,台上要有人唱丑角,剩下主角要做的,便是最好好人这一角色。
然后周析当时不过只是无意提了句,樊国自收入覃都后,一直还是由北府军主帅留守,但此绝非长久之策。
只是之前一来近年关,二来会盟在即,这件事才搁置了。等到年后,朝堂上一定会对应派出何人到樊国楦遥以南的六城镇守管治。
此时便大可将计就计。
覃王宠爱梁靖,面对着群臣的提出要压制梁靖一说,覃王定会焦心烦躁。
而此时是可向覃王提出,给梁靖封侯于铎川,予楦遥以南六城,然后让其去封地管治。
再之后什么无召不得回都诸如此类的,便是后话。
此举对于梁尧来说,是将梁靖排除汝平,甚至争储位置。
但是对于周析,便是将梁靖调离这场争斗,同时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是当时周析此话一出,他便留意到,曹鸣菲脸色明显沉了沉。
周析当下没有即刻点明。
樊国,梁靖,孟耘徵。
这三者看似毫无关联,但曹鸣菲的反应,是让周析无由联系起来。
但是周析再仔细回忆,这段时间以来,他确实也能看出,孟耘徵对钟平一脉的不友好。
过去是因为孟耘徵对于他来说并非重要,所以他并没有在此人上多心,但是他此时心头不由越发起了疑惑。
但是今日再问,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万寿山庄,竟与佟林简无终有关。
周析一直定定地盯着方才祝青龙的位置。
他皱着眉,自言自语喃喃:“万寿山庄...钟平侯...简无终...?”
直到春生走进来,周析没有移开视线,便沉声说道:“替我备车,我现在要去见何隐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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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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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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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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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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