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像油掉火上,火星四溅。
二层,三层,像石落塘面,荡起涟漪。
李叔沉闻声,先是一怔,紧接着却觉有趣。
拿起茶盏轻轻拨开茶面水沫,边煞有介事地将目光投向周析那边。
何隐宽闻声,眉间即刻皱起。
他一直垂视着一层人群拥挤,目光沉稳,似乎想要在人群中找出方才叫嚣之人。
李师彦闻声,先是略有吃惊,之后反而是将视线投向了梁靖李若愚那边。
而梁靖闻得楼下有异,又见李若愚意外,便问他说了什么。
李若愚便将方才楼下人说的话复述一次,梁靖也皱了皱眉。
但梁靖脸上很快便敛上一层幸灾乐祸准备看戏的讥笑。
此时小厮正好端来两碟酥点,梁靖拿过一块便送入口中。
他余光飞快地扫过对面一眼,低声讽笑说道:“咱们今天是真没来错,这得好戏要来了。”
二层雅座未满,但此时阴山馆三层,是座无虚席,却鸦雀无声。
只是说到底,隔着一层薄纱,目光之处,也不过轮廓。
围观者见影估人,当事者人心谋算。
周析与梁尧并列坐在桌后,楼下青年的喊话声传来,梁尧心中不由一顿,忍不住便转头看向周析,但是却见此人是依旧平静如水。
周析今日一身浅青外袍,高襟束脖,玉簪束发,双手是一如往旧地藏于袖中。
他坐下后,一直隔着薄帘,饶有兴致地目视前方。
见梁尧回头看他,他才转头看向梁尧,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殿下不必着急,既然来都来了,便先听一听现在城中后起之秀,都有什么才华,说不定还真能让殿下慧眼识英才,为幕府再添新血了。”
梁尧见周析一副胸有成竹波澜不惊之态,心中是既紧张又期待。
周析再将视线转回至楼下,袖中双手一直慢慢悠悠地转着那串红珠。
这时一层高台上那位青年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寒光,紧接着又立刻嚷嚷道:“诶诶诶,方才是哪位公子这般自信?那就赶紧有请这位公子上台,来让大家开开眼界呗!”
高台一侧不远处便有一处人群瞬间向外散开,将那衣冠楚楚公子留在中间。
这位公子年约二十有多,一表人才,身上衣物略显发旧,却整洁干爽,五官端正。
一副中原寒门学子的做派,就差把“怀才不遇”四个大字贴在脑门上。
他见身边众人逐渐向外散开,越来越多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也是顿了顿。
但很快他便重新冷静下来,他咬了咬牙,愤然就往高台大步走去。
台上青年眯着眼一见,脸上是越发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又大声说道:“哟!原来是胡家的三公子啊!”
青年说着赶紧便往后退去两步给这位胡三公子让位,又故意挑衅笑着说道:“来来来,三公子往日在这台子上屡败屡战的英姿那可是远近闻名了,今儿三公子可是要一雪前耻了?”
台下众人顿时又一番议论纷纷,而三公子本人,脸上亦是顿时一片青一片红。
梁靖刚将最后一块莲蓉酥送入嘴中,还未嚼完,听到楼下似乎有人吵闹,便问李若愚说什么了。
李若愚复述一遍后,梁靖更加好奇往前探了探头,才意识到自己忘了面前有薄纱为拦,便只好又退回。
双手左右拍了拍,又问李若愚道:“这胡三公子,是什么人?”
李若愚却不敢置信地瞧了梁靖一眼:“好歹还是这汝平城里的混世魔王,居然是没听说过这胡三公子?”
梁靖嫌李若愚大惊小怪,瞟了他一下:“难不成小爷我要连街头卖菜那大爷祖宗十八代也得背下来?”
李若愚无奈,没好气道:“这胡家也算是生不逢时了,祖上本来还有二亩良田的,不就这些年兵荒马乱,良田都给铁马踩坏了。如今家里头仨儿子,还想着让他们都好好念书,哪天谁谁得到官人赏识,也算是能提携全家出人头地了。”
梁靖听到这里,却嗤之以鼻地说道:“痴人说梦。”
“便是痴人说梦了,”李若愚对此形容十分满意,点点头,又说道,“除非真是惊世之才,不然这年头,没点油水,谅你真是才高八斗,怎么滑也滑不进那门儿。这便是胡家头两位儿子,半辈子过去了,平平庸庸,没混出个名堂,最后不都回去开荒去了,这便剩这这三公子,想着再赌一把吧,供书教学的,也算少有学成,现在在我爹开的学馆里也算有个位子,就...就这人...性子急了点儿...”
谁知梁靖一听,却立刻皱眉,问:“在你爹学馆里?”
“这有什么的!”谁知梁靖话未说完,楼下便又传来这位胡三公子的着急的声音,“早前他用在樊国战场上的法子,不也就是出自孙家的兵法,那就是放着咱们这随便一个,都能说出来...”
“那你倒是说来听听呀!”台下立刻起哄。
胡三公子这时双颊早已涨红,他定了定神,往后一看,见到高台中早已挂着一幅人高的牛皮地图,一旁的青年甚至还微笑着对他点点头,伸手示意,让他可以照着这地图来说。
四下骤然安静下来。Χiυmъ.cοΜ
胡三公子只好往前一步,咽了咽口水,说道:“他用的计策,不过就是孙家虚实所言,“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1】。”
二层周析手中转动红珠的动作略微停了停,微微偏了偏头,没有说话。
胡三公子开场白说完,见台下无人打断,他心里头便再定了定。
他的自信心回来了不少,腰板也直了直,声音也镇定了些,清了清嗓,继续说道:
“樊国南临覃国,东接徐国,楦遥自东北至西南穿徐樊。樊国地广人稀,布兵防御,重之有二,一为外御,二为内防。外御,设边关防线,以应入侵;内防,为二道防线,重兵布守其国都浙官,其余地方,兵弱物薄。”
听到这里,周析反而是不为人意地轻轻摇了摇头。
嘴角一丝不屑的轻笑,手中的红珠重新继续转动。
梁尧余光却又忍不住瞥到周析脸上,但见周析脸上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也没有说什么。
另外一边的李师彦这时是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是为正法。”
李叔沉并没有回话,一直脸色低沉的何隐宽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正而非捷。”
胡三公子见台下众人大多点头,甚至当中有不少越发表现出惊喜之意,他心中也渐起了两分得意,便继续说道:
“如此一来,若覃国徐国重兵出击,覃国从南北上,徐国自东西行,志在攻破其外御防线。若防线一败,中军则乱,乱而表不足于外。此时再用散兵各处游击,以乱国之心,浙官此时会派出部分军队以应对,如此之下,国都之弱暴露无疑,此时两军再将浙官包围,是可轻而易举,便将樊国拿下。”
胡三公子越说到后面,越发沾沾自喜。
台下听众也是不尽点头,窃窃私语之中,大有赞同赞赏之意。
但李叔沉却摇头微微笑了笑,瞥了何隐宽一眼,重复道:“正而非捷。”
胡三公子受到旁人肯定,便越有骄傲之态。
目光甚至有意无意地往上投去,却只能看见一张又一张的薄帘,还有薄帘上倒影的模糊人影。
他这时便趁热打铁地激昂说道:“如此浅显道理,如此简单战局,这般战略,便是一普通寒门子弟也能说出来!那位周先生之所以能名利双收,人未出世而名扬天下,不过就是承了他瑔廊周氏的名响...”
“在下确实是瑔廊周氏遗孤,也确实因为瑔廊后人,而未入世便名扬,”
胡三公子话未说完,高台正前方人群之后忽然一把清冷声音将其打断,
“但胡三公子得到的消息却是与事实略有偏差,在下之后名传中原,并非因为此战,而是因在下声名狼藉,徐国之内皆道,在下虽为瑔廊后人,却狼子野心,目中无人,恃才而骄,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
周析声音不大,更无过坚过硬的气势,反而平平淡淡,是如炊茶煮酒。
但台上的胡三公子不知为何,看着不远处背对着万丈阳光却孤身立在阴影下的周析,忽然觉得脊背一阵阴凉刺骨。
众人立刻回头,紧接着自觉给周析让出一条通道。
楼上众人此时更加是忍不住骤然凝神。
听得李若愚复述后,梁靖脸上一直以来的秉着看热闹的戏谑骤然消失,甚至拿阎王微微撩开薄纱。
周析余光瞬间捕捉到梁靖方露出的半张脸,他嘴角闪过一丝不为人意的微笑。
周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曲在身前,神态自若地一步一步往台前走去。
走到台前,回头对着二层微微颔首,才又转头对着台上胡三公子微笑说道:“今日太子殿下就在此处,若三公子是有真本事,大可施展拳脚,将自己的才华本领告知太子殿下。殿下爱才惜才,若真是有识之士,殿下一定会请入府中。”
周析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三公子方才一番言论,谋略得当,只是在下两年前,在樊国所用之策,是不费一兵一卒,便让樊国将十一城拱手相让,弃械投降。”
“三公子既然熟识孙家兵法,想来必定学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2】吧?”
周析微微一笑,又道,“三公子用的乃伐兵之策,但在下用的,是伐谋之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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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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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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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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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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