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虐杀和男人奸杀所留下的痕迹是大不一样的。
夏云裳拍拍汉子颤抖的肩:“大叔——”
铁匠哭得凄厉无比,完全沉浸在失去亲人的伤痛中,对外界没给予一丝回应。
夏云裳犯难,不知怎么引开他的注意,俄而灵机一动,从腰间荷包抖出几块银锞子,她托于掌心给铁匠看:“大叔,这些钱你拿去给你女儿置办后事,尸体不能一直停这——”
“走开,不要碰我家翠儿!”铁匠不为所动,把银子挥开,噼里啪啦飞向四角。
祁景泰扶住趔趄后退的夏云裳,将她拉到身后:“大叔,实不相瞒,我们衙门派来的密使,专门追查最近的几起奸杀案件。你让我们给你女儿检查一番,可否。”
铁匠哭声停了停:“衙署密使?”
他这才看向来人,观他们五官俊美、气质非凡,当即噗通跪下:“官爷,要替我家翠儿做主啊。”
“好,让我们先检验尸体。”
铁匠还是犹豫,眼前人的身份且不论,他们两个大男人,对他已遭玷污的女儿再动手动脚,叫他如何承受?
祁景泰看出大叔遮遮掩掩的挡在死者面前,心下了然,对夏云裳耳语了几句。
夏云裳点头,旋即扯下青布发带,洒下瀑布般的齐腰乌发,嗓音也不故作哑沉,恢复少女的清脆灵动:“大叔,我是女仵作,让我替你女儿检查吧。”
铁匠讷讷点头,让开了路。
祁景泰凑过去轻声:“只检查那处,小心点,别影响真正的仵作检验。”
“放心吧。”夏云裳撸起袖子。
祁景泰转身避视。
心里突然郁闷着不妥,让她一个云英女子看那些…是否等真正的仵作来检查为好。
而顷刻夏云裳已经检查完毕,愤愤道:“害她的一定是个男人!不过也不会致死啊。”
祁景泰飘远的思绪,被这句话拉回来。一定是男人?难道袁小姐又不是真凶。
或者袁小姐看到凶手作案,心里害怕,才急急忙忙逃走的。
祁景泰转问铁匠:“大叔,你确定袁小姐是最后一位待在你铺里的外人?你家里不是有后门吗,当时后门会不会忘了关,让歹人有机可趁?”
铁匠忍着抽噎道:“后门倒泔水桶时才开,我早晨才倒过,开门做什么。我的翠儿啊……”
铁匠精神不济,答话断断续续。
祁景泰不再理会有点神志不清的铁匠,走到女尸旁,轻轻掰转翻看,检查致命处。
话说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坏的田。纵然女尸那处有伤,却不足以致命。
稍作检查,祁景泰能发现的,只有女子嘴边可疑的粉末。还有女尸烧得至今体有余温,好像得伤寒暴毙死去般。两者说不定有关联。
祁景泰不是大夫,他遍寻屋子,找到薄纸一张,裁刀一把。
如果这药粉是凶手不小心留下来的,以后可作为强有力的罪证。
他刮下一点死者嘴角的药粉用纸张包着,分作两份,一份拿给死者的父亲保管,一份自留。
做完这一切,祁景泰想由正规的衙门来处理为好,待他略微施压,让府尹审理此案,就不怕有取走蔽竹的人从中作梗,不让铁匠报案了。
他牵过夏云裳:“我们走。”
铁匠也不留他们,仍然神经失常般。祁景泰见状失望,也不知道之前追问的答案可信否,暂且离去。
翌日午时,铁匠再次击鼓鸣冤,半个时辰后,府尹升堂,审理冤案。
府尹原本受邀去远处吃酒席的,不料一早准备出发之际,被太子叫去詹事府,谈了‘风化’问题,拐弯抹角说他们官员正事不干,一天到晚东游西逛。总之这话像冲着他来的。
府尹凭着多年做官的敏锐,哪还敢东游西逛去吃酒席?老实两天再说吧!
没成想到了中午,就真的接到有人报案。
请来的嫌疑人竟然有宁阳侯府二小姐袁采薇,这自然是铁匠指证的,在外观看的祁景泰和夏云裳心里自然清楚。
老百姓都好奇怎么回事,眼看袁小姐被两旁持水火棍的衙役的威武声吓得花容失色,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府尹一拍下惊堂木升堂,袁采薇便喊冤:“大人,小女子没有杀人。”
铁匠猛喝:“不是你还有谁,昨晚只有你和你家丫鬟跟我女儿在房里,亥时三刻你一走,翠儿就出事了。”
袁采薇抹泪摇头:“侯府一直照顾你家的生意,你怎能倒打一耙。你女儿是亥时三刻出事的,我的确也差不多是亥时三刻离开的。今早家父听闻铁匠铺女儿横死的消息,还担忧我,幸好没被拖累。你家女儿遭了歹人杀害,不关我的事。”
袁小姐操持家事,常亲自跟大小店铺谈生意做买卖,这席话勾起了大家受过侯府的恩惠。
围外生出许多声音支援她。
“老铁匠你别血口喷人了,袁小姐这样柔弱可人的女人,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亏袁小姐还跟你家做生意,你反过来冤枉人家,想讹诈钱啊。”
“你那个女儿,性情泼辣,虽然长得有几分姿色,可惜嘴太毒讨人厌,没准是她自己招惹了恶人。”
……
府尹一拍惊堂木:“肃静。把尸体抬上来,传仵作。”
同昨晚两人的检查一样,仵作当场宣布结果,并且把可疑的粉末保留了起来,暂时检验不出粉末是何物。
被指出死者生前遭玷污过,铁匠的说法更立不住了。
“明明是被男人奸污过的,还说是袁小姐害的,想钱想疯了吧!”
“算了算了,这老铁匠说的话自己都理不清,可能受着刺激了。”
祁景泰听到这,牵走夏云裳,没必要再听下去和他们昨天检查一模一样的结果。
俩人回太子府的路上,夏云裳压低声音道:“仵作说翠儿是得了风寒,暴毙而亡。那粉末却道不出是何物,你那头找人检验了吗?”
祁景泰凝重点头:“不是一般的药物,我前后找了四个大夫,都无法判定是什么药。我派郭安快马加程,把药粉送去苗疆的圣医族试试看。”
“这么麻烦。”夏云裳吐了吐舌。
祁景泰揉她后脑勺:“累了吧,回房睡会午觉,袁采薇我先派人盯着。”
“哟。”
他俩刚迈进府门,这一幕被程恪撞见。
程恪捂眼睛,齿酸道:“难怪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那豆腐西施也是,长着一张漂亮脸蛋,非要嫁去山里过穷苦日子,这就叫真爱吧。”
祁景泰瞳孔一缩,大步走上前:“豆腐西施嫁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我不是派人看着豆腐坊,怎么不来禀报我。”
程恪挠头:“殿下只让人看紧,留意外人进豆腐坊,没说不让豆腐坊里的人出来啊。女大当嫁,有什么奇怪的?”
程恪回想道:“三天前,豆腐西施被一顶灰布小轿抬出门的,没吹吹打打也没办酒席,可能男方家出不起钱吧。我们监视的人跟去看,那男人好家伙住在深山里,住茅屋。找了这么一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难怪豆腐坊老板娘不愿张扬。”
眼前人把所有疑点都说出了,愣还觉得理所当然。
祁景泰嘴角抽抽,问道:“嫁去了哪里?”
“紫金山北面的山脚下。估摸着只有他们一户人家住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很好找。殿下你要去?”
话音甫毕,眼前的两人风一般打转,朝外跑了出去。
一个城里姑娘和山里小伙看对眼,地域和家境上的差异,使得这本就是件稀罕事。
即便他们俩是真心相爱,那豆腐坊老板娘嫁女儿为何偷偷摸摸?道是男方穷办不起婚礼,可女方家能开得起豆腐坊,以这等家底,不至于把女儿寒酸的嫁出去。
要说摊了个穷女婿不愿张扬,似乎说得通。但有一点。
这场婚事过于仓促。这要结合黄历来看,在四月份,很少有人办喜事,在豆腐西施出嫁那天,也不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即使豆腐西施家不讲究,但结合从袁采薇离开、豆腐坊老板娘神情不对劲那天来看,如果是豆腐西施遭遇了什么不得不快点出嫁的事情,这个仓促的婚礼、不合时宜的结亲日、嫁去远处,就都说得通了。
在他们这里有个习俗,寻常女儿家遭遇了见不得人的事,若是不想家丑外扬的,便自降身份,嫁去给远处深山里的穷汉是最好的后果。
一是对方不会嫌弃,二是换了个地域生活,丑事能避免被传扬开。
他们到了北面山脚下时,顺着午时做饭的袅袅炊烟,很快找到了限定范围内唯一的一户人家。
二人携手到栅栏门口,看到一个荆钗布裙的美貌女子正在喂鸡。
郝然正是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嫁过来才三天,脸上并没有新婚的喜悦,眼睑下方透着一圈淡淡的青色,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
她迟钝的看到门外站着两个人,疑惑问:“你们是?”
到这个节骨眼,祁景泰走进去直接问:“十天前,豆腐坊里袁小姐在的时候,发生了何事?”
豆腐西施睁大眼睛,紧张的朝屋里看了一眼,摇头:“你们走,我什么都不知道。”
夏云裳皱眉:“你不说,会有更多女子受害。”
豆腐西施细声啜泣,冲他们作揖央求:“别被我丈夫听见,这两天才消停些……我好不容易过上安稳的日子,求你们别来扰乱我的生活。”
祁景泰扫了一眼妇人身后的破茅屋,拿出一锭金:“我们保证,你把事情原委道来后,我们不会再来打搅你。否则——”
威逼加利诱下,豆腐西施略一踌躇,点了点头。
她将金子收下,避开屋内的新婚丈夫,带二人去一偏僻竹林里,道清来龙去脉。
她声音透着愤恨和无奈,反复念叨禽兽二字,话语颠三倒四。
祁景泰干脆一个一个问题发问:“你说闯进门的是个男子,你认识他吗,是不是宁阳侯世子?”
京城虽权贵遍地走,一个作坊小女儿却和什么世子没有交集,豆腐西施哭噎着摇头:“我不认得他。世子?怎会和我们这类人打交道,作坊是批发豆腐的,来订货的要么是客店老板,要么是大户人家派来的小厮。对了,袁小姐倒是个例外,她是少见亲自来谈生意的官家女眷。”
她提起袁小姐时面色平常,祁景泰不由得奇怪:“男子闯进屋时,袁小姐在哪,她没有见死不救?”
豆腐西施怔忡回忆:“袁小姐走了一会功夫,她应该已经出门了,听不到我的呼救声。”
夏云裳急道:“难道你娘没告诉你,那段期间只有袁小姐这位客人,怎么会放陌生男子闯入?”
“不知道,我不知道……”
再问下去,豆腐西施也只有翻来覆去那几句话。
简而言之,过程是,豆腐西施在闺房里跟袁小姐谈生意顺便叙旧,半盏茶功夫,袁小姐走了,又不到一会功夫,一位陌生男子堂而皇之闯进闺房,对豆腐西施进行了玷污,事罢威胁豆腐西施不准说出去,然后消失无踪。
夏云裳气道:“你就恁他威胁,即使不报官,也没想过请打手堵那人在巷子里,狠狠揍一顿!揍他个断子绝孙。”
旁边的祁景泰裆下又是熟悉一凉……
不过他旋即恢复如常。嗯,他是正人君子,又不会起强迫裳儿的念头,怕什么。
哦再者,裳儿早晚会是他的人,哪用得着强迫。
豆腐西施惊惧摇头,恍恍惚惚,又忆起一些不堪的片段:“那人穿的里衣是细绸白绢,还绣滚边金线,拇指戴了个摸上去犹如脂膏细腻的扳指。由此,我断定那人非富即贵,不敢施加报复。只盼望得早早出嫁,掩埋祸根。”
人各有志,而且祁景泰有言在先,不会逼迫豆腐西施出面作证。
听罢,他们这就遵守承诺,告辞离去。
夕阳透过林间枝桠的空隙,照在男人一筹莫展的脸上。夏云裳轻碰了下他的头:“一开始是我要查这件事,怎么你变得愁眉苦脸了。太子不应该高坐在庙堂之上,跟大人物争锋切磋,搅弄风云。居然对小老百姓的事这么上心。”
无意之言,戳中他久违的赤诚热血。
祁景泰吐了口沉重气息:“前者要害无数人牺牲,后者却能救人。如果让我选,我宁可选择为百姓奔波。”
他连日来的尽心尽力,夏云裳看在眼中,她收敛乖张,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
祁景泰揶揄的挑眉:“你这几天做了什么贡献?一天心不在焉的样子,今早还赖床晏起,怪我丢下你一个人。”
“我有自己要忙的事。”夏云裳垂眸喃喃。
祁景泰狐疑,想她每天都要抽出两个时辰往绣庄跑,不禁问:“云记绣庄出了问题?”
夏云裳囫囵摇头:“没有,不说这个,找到凶手要紧。我们之前的错误推测,已经害一位姑娘在我们监视下遭殃,这可恶的采花贼到底怎么瞒天过海进的闺房?”
令祁景泰不解的事还有很多:“豆腐西施捡回一条性命,铁匠女儿却死得稀奇古怪……”
二人从山涧回到城里,是正酉时分,街头巷尾支起卖晚食的摊子,生意红火。
这个时辰,也是大家忙碌了一整天,偷得片刻闲暇唠嗑的时候。
祁景泰二人随意择了一处茶寮歇息,便有南腔北调的声音往耳朵里钻。
当下正值热议的事,还属今个儿才发生的铁匠报案一事。
“杨铁匠真是不识好歹,人家宁阳侯不愿女儿扯上人命官司,暗中拿钱抚慰杨铁匠别再闹事,这是人之常情嘛。那铁匠非得反咬一口,说宁阳侯家做贼心虚,拿钱贿赂他。”
“嘿,依我看,这不是不识好歹。街坊邻居这么多年,杨家人什么臭脾气我们不知道?油盐不进的顽固。”
“没错,他女儿翠花和她爹一个德性,得理不饶人,有一回伯府小姐在街头泼了翠花一身汤水,人家赔银子,你猜翠花怎么着?人家非说衣裳是她娘留给她的,不要钱只要一模一样的衣裳!”
“哈哈哈这不傻子吗,哪个不长眼的采花贼盯上这缺心眼的,有的好果子吃。”
……
一言惊醒梦中人,祁景泰搁下茶盏:“我明白了。”
“淡定,”夏云裳对旁边打量过来的客人示意歉意,凑过去:“你明白什么啦?”
祁景泰断言道:“采花贼是为了贪图美色,不是为了杀人,人杀多了,迟早要犯众怒,引火烧身。他是迫不得已才杀的人。”
夏云裳眨眼:“意思是,碰上翠花那样刚烈的女子,不管威胁还是利诱,翠花肯定不买账,会把事情闹大。而豆腐西施,素来名声温婉,遇上这事十有八.九选择忍气吞声。”
“不错。”
经过他们两次给钱,面对两次截然不同的态度,祁景泰对两家人的行事风格有着切身体会。
夏云裳唇色骤白:“那么,中间我们还跟踪了几户,像豆腐西施一样选择息事宁人的人一定不少,难道她们都。”
祁景泰惋惜的点头:“不全都,但没有十家也有四五家,当中家里都有貌美的女儿或者妇人。我们错过了,若不是豆腐西施匆匆出嫁给予我们线索,至今被蒙在鼓里。”
出了丑闻后,不一定非嫁去穷山沟里,有可能憋屈忍气照常过日子的,还可能有别的手段遮掩。
豆腐西施只是一个蹊跷的例子,幸被他们察觉。
寒意直蹿脊梁骨,夏云裳拍桌而起:“太没天理了。她们难道就没有一个站出来,勇敢为自己讨还公道的吗。我去找她们。”
“别急。”见人都看过来,祁景泰放下茶钱,带夏云裳先走。
路上,祁景泰说:“去找她们,不过也跟豆腐西施一样说辞,在没有具体能扳倒凶手的证据前,找她们有什么用?要是她们起了反抗念头,说不定会遭到凶手的无情杀戮。”
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等闲人家都不爱招惹官司上身,何况以卵击石,跟上层人士作对。
夏云裳恰经过衙署,看到里面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不由得感到深深的悲哀:“也许没那么严重。也许那翠花真是暴毙而亡?毕竟十几家只有她一家偶然出事。”
“不止她一家,”祁景泰提醒道:“你忘了?最初引起此事的,是夏府的二等丫鬟,她也惨遭横死。”
夏云裳抱着的侥幸破灭:“二等丫鬟,她一个温驯无辜的下人,为什么也遭到毒手。”接二连三的谜团让她脑子都木了。
祁景泰:“我先前说过,采花贼杀人是为了自保。与性格泼辣的翠花不同,二等丫鬟却同样能威胁到采花贼。之前呈上来的档案说,这个二等丫鬟活泼美丽,交友面广,跟市井货郎、店铺小厮都有往来,有这些人脉,万一她把事情宣扬出去,这其中难保没有个跟翠花一样的愣头青为她出头。”
触类旁通,夏云裳一个激灵,讷讷想起:“难道,袁采薇之前老是约我相会,不止给宁阳侯世子抚琴那么简单。他们是看中我胆小软弱,不敢生事,和那些受害者一样,想对我——”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祁景泰包裹上她冰凉的手掌,目光陡然阴鸷:“我不会再让那贼子作恶下去。”
祁景泰拥上她,紧紧的:“对不起,以前……从现在开始,我会保护你。”
夏云裳摊开两手,不知所措。
她鬼迷心窍,想回拥时,一顶刻着大逆不道的无形大山,郝然随着天边流动的乌云若隐若现,似要砸下来。
夏云裳一个寒颤猛推开他,讪讪别开视线,顾左右而言其他:“对了,你怎么确定凶手是宁阳侯世子了?虽然宁阳侯府二小姐次次都蹊跷在案发现场,她是世子的亲妹妹,应当是为世子踩点架桥。可我们都没亲眼目睹过世子如何进去行凶。”
身旁人没说话,气氛陷入窒闷的寂静
这条巷子通往太子府,人烟逐渐减少,沿路却有照亮路面的大红灯笼。
夏云裳缓缓转过头,借着灯光,瞧见凤眸垂敛、神情一片落寞的男人。
夏云裳哽了哽,佯装无事,掠到他前方转身,倒步着走,声音脆悦:“你猜,难道宁阳侯世子有穿墙遁地的本事不成?”
这话题没再引起祁景泰的兴趣。
祁景泰没答话,而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从她旁边擦身而过。
“我累了,先回去了。”
别人家失去亲人会伤心悲痛,他呢,他也不是铁打的,心也会疼的。
天色大亮。盛光穿透薄纱帷帐,跳跃在少女的眼皮上。
夏云裳转醒,透过纱帐,朦朦胧胧瞧见一个笔挺清隽的身影正伏桌疾笔。
她钻出脑袋,揉眼睛:“怎么不叫醒我?”
“这些天疲于奔波,早上见你睡得沉,让你多睡会,”修眉风目的男人声色平缓,仿佛昨日的不快烟消云散,告知道:“经线报,袁采薇今日会去两处地方,早上去红庄解决一个烂赌管家的纠纷。下去要去灵山寺上香。红庄你知道是什么地方,不用担心她作恶。等下午我们再启程。”
夏云裳努了努嘴,知趣的没有多问。
看他眼睑下方一圈淡青色,他比她需要休息吧,竟彻夜不眠么……
转念一想,问了又如何,她给不了他想要的。
晌午,二人换了一身便装,带些许香火钱,前往灵山寺。
虽然灵山寺是一所僧人寺庙,按理,别说没有漂亮姑娘让凶手起歹念,就连一个女的都无。但他们对前几起忽略的案件有了阴影,凡事不能想当然。
再说,凶手作案手法十分诡异。一切证人和细节都将答案呼之欲出,凶手就是宁阳侯世子。
可说宁阳侯府二小姐给他牵线搭桥,又找不到证据。在他们层层监控下,世子呼啦闯入民宅,呼啦又消失不见,哪怕有他妹妹里应外合,也做不到如此。
经过在詹事府几次消息互换,宁阳侯府二小姐在案发现场时,世子大门不出的留在家中,两人明明易地而处。
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症结之处想不通,他们只能盯紧宁阳侯府二小姐的一举一动,继续寻找蛛丝马迹。
灵山寺是座鼎鼎有名的寺庙,五月份天气炎热,山路崎岖嵯峨,香客较少。
周边能听清啾啾鸟鸣声。
祁景泰拍了安静的夏云裳一下:“你在为红庄担心?我不是故意不叫你的。”
夏云裳眼眸一闪:“红庄。”
“对,你知道红庄是什么地方吗。”
夏云裳点点头:“当然知道,表面上是赌坊,真正赚钱的是背后放高利的地下钱庄,做的是‘九出十三归’一类勾当。据说这个钱庄闹出过数次人命,可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他们不仅坑平头百姓,连皇室贵族都不怵。有一个传闻,七八年前皇帝微服出游,暗暗兴起去红庄赌一把,后来连裤衩都输在那了!还要户部筹银两去赎,这可是皇帝老头的一大污点。嘿嘿。”
祁景泰敲了她一记:“没大没小,那也是你父皇。”
夏云裳抱头噘嘴:“是你父皇不是我父皇!”
最近气氛微妙,稍不留意就踩着雷点。
男人再度安静下来,露出和昨晚如出一辙的神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夏云裳咬唇,轻捶了他一拳:“你干嘛整天婆婆妈妈的,生气便说出来。我就是不想理你怎么了,许你成亲晾着我半年,就不许我冷落你。”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他们有家族成见,有算计隔阂。如今呢?
她越这样掩饰,祁景泰越感到不安。
祁景泰握住她的手,墨玉般的黑瞳睇她:“裳儿,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有一种感觉,你在…等待什么,迟早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夏云裳竭力克制,被他握住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迎上他迷惘真挚的凤眼,夏云裳笑了:“你在说什么呀?这一辈子我都是太子妃,能离开到哪去。”
祁景泰说出方才那话,自己也感到诧异,他捏捏鼻梁醒神:“也对。”
祁景泰言归正传:“户部赎人那番话,你不能在外面提,父皇一向忌惮坑过他的红庄。而且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和红庄有牵扯,助涨歪风邪气,会论重罪处。”
攘外先安内。祁景泰的话不是唬人的。
赌之一字,是害多少家庭支离破碎的源头。
古往今来,各朝各代帝王不论尊奉的是道家、儒家、亦或是墨家,对赌博都是明令禁止,视为洪水猛兽。
按照当朝律令,抓到聚众赌博参与者,杖责一百大板,能给一个成年男子打瘫。
律法如此,但实际,赌博这种事儿屡禁不止,打板子也吓不住他们。
又所谓法不责众,现实中抓到赌博,如果不过分,也能稍加网开一面。
红庄这个盘踞在京都的黑道刺头,又是特例以外的特例,那是与朝廷坚决站在对立面!敢在天子眼皮底下戳着,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本身就是一种权威上的挑衅。
再者,一个地域的流水有限,银子都被红庄赚去了,皇室的利益就会受到损害。
一个独赚不义钱财、还不服皇室管教、还被抓心挠肝的官府抓不到致命把柄、还曾坑过皇帝的蹦跶小作精,怎么叫皇帝喜欢得起来!
当然下明令禁止,跟红庄结交就是死路一条。
当然,有赌博就有借钱翻盘的,所以红庄生生不息,至今仍蹦跶着。
所以,即使宁阳侯府二小姐早上去过红庄,祁景泰坚信,这次人家是真的去处理烂赌家丁的事。不然谁没事敢去招惹红庄那帮刺头?
还祸害人家闺女?有这份胆量,宁阳侯府的人可以出海寻宝了。
夏云裳笑意微妙:“这个红庄听起来挺好玩的。”
祁景泰面色一变:“你不要胡闹。”
“略略略。”
夏云裳吐舌往前跑。
二人追逐打闹着上了山,寺庙坐落于半山腰,正敲未时的梵磬之音,涤荡山林。xiumb.com
为了不让寺里的人遭到万分之一可能的迫害,这回他们不打算远观,直接蛰伏到内部,于是先一步宁阳侯府二小姐的路程,进了灵山寺。
一个穿双僧鞋、腰系黄丝绦的知客僧领他们入内,盯着他们上香,再带他们去客房歇下。
二人跪在蒲团前,装模作样祷告了一番,又捐了香油钱,祁景泰吩咐那和尚不要盯着,他们要去寺庙四处逛逛。
到能观察入寺庙的唯一入口一处墙根下躲着,祁景泰说换个地方,指着另一边的花木团丛:“去那边。”
夏云裳顺着方向一看,那地能遮人的团丛不到两尺宽,若是挤在一起不就……
“啧,你变坏了!不,你本来就很坏,”夏云裳小脸一红,捂耳摇头:“不去。”
祁景泰一怔,玩味的挑唇。为什么说少女怀春,难道是指少女脸色变化跟春天一样快,而且是多彩多姿的?
青年悠然的抱着后脑勺,兀自去了另一边,轻飘飘丢下一句:“不去拉倒,你留下来喂壁虎吧。”
壁虎——
夏云裳噤若寒蝉的扭头瞧。寺庙香这一块墙垣砖瓦长年疏于修葺,斑驳的墙面被晒得裂开缝,檐角还结了大面的蛛网。
这种脏兮兮的地方最爱受壁虎光顾了。
她一个激灵追上前:“等我。”
二人到了对面,各躲一处团丛背后,倒没夏云裳担心的旖旎情况发生。
不久,他们果然等到了宁阳侯府二小姐。只不过她带着丫鬟刚走到一半,就有另一名家丁追到她身边,急匆匆对她耳语了几句。
宁阳侯府二小姐闻言,脸色微变的转身折回,看似要离开。
躲在团丛背后的二人相视一眼,默契跳出,去看怎么回事。
庙门外,袁采薇简单向披袈裟大师交代:“家父有急事传我回去,改日再来叨扰大师。”
主持回礼作揖:“袁施主保重,鄙寺随时恭迎。”
难道目标有变?祁景泰二人往外赶,却在与主持擦身而过时,听见这样一句话:“袁小姐不住宿了,去把两间客房收拾收拾吧。她一个月只来一两次。”
祁景泰停住脚步,倒退回去,向主持作揖:“敢问大师,你方才说,袁小姐一个人住两间房?”
通常闺秀身旁离不得人,不论在家还是出门,小姐睡觉,丫鬟守门,这是标配。
带两个丫鬟的话,那么还是有一个守门,一个住在离小姐近的地方,住隔间,或者支张小榻,随时候命,伺候茶水起夜什么的。
而且袁采薇身边通常只跟了一位丫鬟。她们却要两间房,难道小姐睡一间,丫鬟睡一间?
这个不符常理的想法瞬间被主持抹杀了,主持不吝告知:“非也,袁小姐带着一位丫鬟只住一间房,不过每每来都在两间房里挑一间房间住,老衲也不清楚她要哪间房,就把她惯住的两间房叫人都收拾了出来。”
挑不同房间,却有着两个特定的房间。祁景泰疑窦丛生:“烦请大师带我去看看两间房。”
这位施主貌似有着不良嗜好,想探看人家小姐的闺房。
主持皱眉拒绝:“阿弥陀佛,此事难以答应,施主请回吧。”
夏云裳嘁了声:“挑两间房有什么的,反正这间寺庙最近香火不旺,空房多多,换作是我,一天也要睡个百八十间玩玩,反正没人跟我抢。”
“小儿放诞。”主持气得一把打理整齐的胡须乱颤。
“走啦。”
夏云裳故意激得主持不满,引开他的注意力,拉着祁景泰佯装离开。
香客浅薄无礼,总比对贵女宿房感兴趣的事传到袁采薇耳中打草惊蛇的好。
祁景泰没办法说服主持带他们参观房间,认同夏云裳的做法,先假意离开。
以他们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又折了回去,悄然尾随在主持吩咐的,派去收拾两间房的僧侣后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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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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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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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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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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