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离南枝>第 89 章 割舍
  周崇礼临进宫前,遣周庸去与周老夫人说辽人攻入汴京之事。

  周庸往嘉懿院去,周老夫人听闻前院有事,忙披衣出来见他。

  “老夫人,辽人恐怕是打进汴京城了。”周庸道,“老爷的意思,是想叫您拿个主意。”

  周老夫人皱眉问:“不是说要议和么?怎么打进来了?辽人已经进城了吗?”

  “没有。”王庸道,“辽人还未进酸枣门,正在整军休息。”

  周老夫人凝神想了片刻:“你叫上府里得力的小厮,套三辆车,我们马上就走。”

  “老夫人意思是……要此时离开汴京?”

  “眼下走朱雀门南行,或可从宣化门离开汴京。”周老夫人道,“若是不走,叫府里女眷留下等着自缢么?”

  周老太太说完,又遣院子里人去各院,叫内眷立即来此,有紧急事。

  周老夫人盘算着,男子另说,女眷里媳妇、孙媳与周妤都与她一道离开。

  女眷们听闻嘉懿院有急事,都匆匆赶了过来。

  周老夫人将辽人的事说了,周夫人便问:“母亲,我们何时启程?”

  “现在就走。”

  周夫人一听说不能收拾东西,有些不愿意:“母亲,便是要逃出去,也得带些盘缠行李吧?”

  周二夫人也不愿意,她扶着儿媳许氏道:“衍哥媳妇快生了,若是路上有个万一……”

  梅娘也小声道:“祖母……眼下若要走,也得带些……”

  许是不得好睡,又见女眷如此,教周老夫人油然生出无力感来。若真许她们回去收拾东西,怕是天亮也不一定能收拾完。

  这些年汴京崇尚缠足,周老夫人原觉得,女子爱美,也无可厚非。可今日来看,缠足一事,最大的害处并不在身体上,而是教她们都不敢去想离开内院一事了。

  赵玉屏深夜被请来,披了件披风,将一脸茫然害怕的周妤牵来自己身侧,方开口道:“既是父亲报的信,那必是最快的消息。旁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此时出城,说不得可以躲过此劫。”

  周老夫人闻言,面色稍霁,训斥周夫人、周二夫人道:“玉屏小小年纪,就比你们想得要远一些……你们若是想留下收拾细软,我也不拦着,你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周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是儿媳错了,母亲可不要丢下我。”

  周二夫人哪敢再说什么,扶着二儿媳刘氏的手,起身跟着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虽年纪大,但腿脚还算利索,步伐也快。赵玉屏牵着周妤,蒲梅娘忍着疼扶着周夫人,也还跟得上。可二房的周二夫人,许氏与周郴新进门的妻子刘氏,均是小足,如何能走得动。

  尤其是周二夫人,一双二寸小足,行走极难,往日俱是扶婢而行。此时被刘氏扶着,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

  “母亲……等等我们呀……”

  周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一闪而过想要抛下她的念头,又心软作罢了。

  她看了看二房女眷,对周夫人道,“以后家里的女子,一律不许缠足。”

  梅娘闻言,有些不安将脚尖缩到裙子里了。

  自周妤能说话,且不似有呆症。周夫人就还想给她缠足,又与擅缠足的妇人打听,她这般大的孩子还能不能再缠。周夫人见老夫人说得严肃认真,虽有不愿,但也只能应了。

  周府女眷们上了三辆马车,行过两条街,果见汴京的北边城楼起了大火。街道上也是慌乱,南边唯一的能出城处,已经聚集好些人,都夺命一般地你推我搡。周家的马车过不去,又不能真与这些人去挤。

  好些女人孩子都被推搡至一边,被踩踏者更惨……赵玉屏有些不忍看,叫跟车的小厮将那几个被推搡的女子拉到一侧,莫叫她们摔倒再被踩踏。

  好在周庸为人妥当,眼看不好出城了,将周家的女眷运到了城防的兵需处,交到了周季那里。

  周季正忙得不可开交,见祖母一行人也是意外。目光又落在赵玉屏身上,赵玉屏此时正哄着周妤。营里的烛光打在她脸上,昏昏暗暗的,他却总觉得很明亮。

  周妤一向更喜欢周季,见他走来,“哥”。

  周季也哄她:“莫怕,哥哥在呢。”

  周季觉得把周家的女眷安顿在军营里总是不合适,若与辽人开战,这里更危险。

  可眼下汴京乱得很,也无别地可处。

  周老夫人也在思量此事,与周季道:“你安排些人,护送我们出城去。”

  “城外也乱。”周季道,“辽军来时便去烧了沈家的庄子,眼下也不知如何。”

  周老夫人略一沉吟:“辽军进了城,哪还能看得上附近的村庄?我们先去周家族亲那里,等城里安定了,再回来。”

  周季想了想,也觉得可行,便安排了一队兵丁,护送周家女眷出城去。

  一行人临走前,赵玉屏回头看了看周季,周季也在看她。两个人的视线直直撞到一处,赵玉屏与他道:“你在城里小心些。”

  周季点了好几下头。

  赵玉屏觉得周季傻,捂嘴笑道:“等汴京安定了,你来接我吧……我还有好消息要与你说呢。”

  虽有马车,但许氏已近产期,只能躺着,颠簸不得。周老夫人几次想要提些速度,却都因为许氏受不住而放弃。

  周二夫人在车上小声埋怨:“我瞧也没什么危险的,偏娘这么急着要出来……”

  许是她这一抱怨,反叫许氏那辆车触不及防地坏了车轴,只能停下休整。

  此时四下皆是逃命而去的百姓,也无可落脚之处。

  周庸忙带人去检查,与老夫人道:“这车得换车轴,当下只能先将此车弃了。”

  赵玉屏与老夫人、周妤一辆车,闻言便道:“将许嫂嫂接来我们这里吧,我去骑马。”

  周老夫人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许氏换车,又是好一番折腾。

  周老夫人都要骂人了,忽见一队官兵快马上前,却又不是辽人,他们上前拦住马车,为首那人大声问道:“可是中书周大人家的家眷?”

  周夫人闻此话一喜,还以为辽人这是退兵了,忙出声应道:“正是中书周家家眷,可是汴京平息了?”

  周庸却有些警惕:“你们是从哪来的?”

  “汴京府府兵刘贲。”为首那人行了个军礼,又问周夫人:“不知车里还有何人?”

  赵玉屏欲出声询问,周老夫人却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掀了车帘,周庸扶着她下了车。

  “不知谁人遣你前来?又为了何事?”

  刘贲又向老夫人行礼:“辽国皇帝已宣布旨意,废赵氏帝位,由汴京府府尹王大人主管赔款事。王大人感念周大人往昔的提携,已求了耶律鸫大将军,免了周大人北去之苦……”

  周夫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问:“那汴京是无事了吗?”

  “无事了,所以请诸位夫人回府。”

  周老夫人闻言脸上无一丝喜色,继续问道:“到底是谁遣你来的?为的何事?”

  刘贲张了张嘴,犹豫片刻道:“是王大人叫我来请诸位夫人回府的。”

  周老夫人面不改色:“你回去转告他,我们去老家住一些日子再回。”

  刘贲恭敬道:“老夫人可带其他女眷自去,请和安郡姬跟我回去便是。”

  周老夫皱眉:“这是为何?”

  “朝廷要赔一大笔银子给辽人,王大人同辽人签了契,要将赵氏皇亲充来折抵银两,故而一个也不能少。”刘贲道,“老夫人,我也是奉旨行事。”

  周老夫人扶着拐杖:“和安郡姬早几日已随濮王去守太后娘娘陵了,眼下不在此处。”

  她顿了顿,又慈爱地对刘贲道:“我知你也是奉旨行事,官家前些日子遣濮王离汴京,便是为了防此变数。濮王手里有兵有人,未必没有起复的时候,和安郡姬又是濮王爱女,若是真有此日……你也会有大造化。”

  刘贲拱手:“多谢老夫人替我打算,可王大人早知是如此,已叮嘱我,不可不敬老夫人,也不可动手,只是……”

  他踌躇道:“只是……”

  “但说无妨。”

  刘贲一咬牙,将王寿的打算说了:“王大人说,周三公子娶了和安郡姬,也是皇亲,本是也要跟辽人北去的,眼下他也只能再保周家一人……若是周家不肯交出和安郡姬,也不能与女眷动粗,便只能去将周三公子抓了。”

  周老夫人听得身形一晃,却是没有出声,那边周夫人却已沉不住气,见老夫人不允,忙哭着哀求道:“母亲!眼下二郎不知可否稳妥……不能叫辽人将三郎带走啊!”

  周老夫人拿拐杖逐她,“回你车上去。”

  周夫人生平第一次不听周老夫人的话,“母亲,您可万不能糊涂啊!”

  周老夫人气得握不住拐杖,“你闭嘴。”

  周夫人见老夫人冥顽不宁,忙拍着车壁哭道:“玉屏,玉屏……娘求你了,不能叫三郎跟他们去啊!”

  周老夫人气得脑血上涌,人都站立不住了,周庸有些担心地扶着老夫人。周老夫人定了定神,拿拐杖抽周夫人道:“回你车上去,此事轮不到你做主。”

  周夫人跪下,抱着周老夫人的双腿哀嚎,“娘,万不能因为玉屏而叫三郎被辽人带走啊。”

  她哭得凄厉,那边蒲梅娘也下了马车,跟着婆婆跪在周老夫人面前。

  刘贲适时添油加醋:“汴京的周府,王大人已叫人护着了,眼下只要交出和安郡姬,便可安全地回去了。”

  一听可以回周家,不必颠簸逃命,周二夫人也不顾脚上钻心之痛,跪在周老夫人面前,声泪俱下:“母亲,儿媳实是不能再在马车上待下去了……您也疼疼我,还有衍哥儿媳妇,总不好叫她在车上生吧……”

  “……我实是不能再如此了,”周二夫人哭道,“咱们回家去不好么?”

  周老夫人恨不得拿拐杖将她们一个个都打死算了,她忽见马车动了下,心知必是车内的赵玉屏坐不住了,忙大声道:“阿妤,不许下车。”

  赵玉屏实是一刻也坐不住了,只是周妤一直拉着她的手,才忍到此时。赵玉屏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在周妤身上,看着阿妤那双纯澈的眼睛,眼眶忍不住一酸。

  “没事的。”赵玉屏伸出小拇指与周妤拉勾勾,“你闭上眼睛,数十个一百,嫂嫂就回来了。”

  周妤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睛。

  赵玉屏拿袖子揩了揩眼泪,下了马车,看着刘贲道:“好一个王大人,真是好谋略……满肚子计谋只会对付女子,却无一点本事教辽人退兵。”

  刘贲拱手道:“见过和安郡姬。”

  赵玉屏冷冷地看着他:“你们当真要抓三郎?”

  “周三公子也是皇亲。”刘贲道,“只他是男子,将他划了去,大将军也不怎么在意……”

  周老夫人见她出来,又听她如此问,眼中满是不忍:“有祖母在,就不会叫他们将你带走的。”m.xiumb.com

  赵玉屏跪下,给老夫人磕了个头:“我嫁入周家时日尚短,却觉得老夫人十分亲切,就与宫里大娘娘一般。”

  周老夫人去扶她起来,忍不住落泪道:“有祖母呢。”

  赵玉屏心下如撕裂般疼,强忍泪意,决然道:“我与三郎并无什么夫妻感情,今日便请祖母做主,叫我二人和离罢。”

  周老夫人还未说话,那边周夫人扑过来道,“好,好……你与三郎和离。”

  她又四下去找纸笔,遍寻不得,蒲梅娘便将自己的衣物撕下一块递给她。

  见周夫人捧着一块布帛来,赵玉屏咬破手指,写了和离两字。她嘴里也泛起咸腥味,原是太过用力,将自己的舌头也咬破了。

  周夫人得了那赵玉屏拿血写的和离书,如获至宝,仔细收了。

  周老夫人见赵玉屏身形微晃,有些担心道:“你……”

  赵玉屏自己缓了缓,头也不回地跟着刘贲走了。

  车上的周妤乖乖闭目数着数,等她数完了,却不见赵玉屏回来。

  “嫂嫂……”

  她大叫一声,赵玉屏刚走了没多远,也听到了她在叫自己。

  可自己,再也不是她的嫂嫂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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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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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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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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