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冀北回来,府里乱作一团,便去找了安东,想见小姐。”林君道,“安东私下与我说,便是见你也没什么用,说你什么也不记得了,故而他家二爷才不让你见沈家人的。”
沈若筠想到坠马后的经历,忽觉一阵反胃。
“然后你就去找了狄枫吗?”
“是。”林君点头,“原陆管家离开时,与我交代,若有特别棘手的事,可去沈家庄外的小院找狄枫商议。”
沈若筠想起那次跟陆蕴去小院,他是与自己说过小院管事名叫狄枫,只是当时并未留心,也未见到人。
“那狄枫人呢?”
“明园被周二郎查封后,他就回去了,当时还与我说,小姐应该已经记起旧事了。”林君道,“故他先回去了,他在城里不能久待的。”
沈若筠点头,打算过几日,等城里的事情都处理妥当,就去庄子里见见他。
之前她失忆时,狄枫便在暗示她不要与周沉太过亲密,还有上元那日的挺身而出……若不是他,她怕是已经入土了。
回了明玕院,沈若筠便问菡毓的打算,菡毓自是想留在她身边。可沈若筠却知自己再过不了多久,便要离开汴京了。
“可你跟我,我却不定在哪儿。”
沈若筠已看过菡毓的身契,知道她非周家家生子,而是小时被卖进去的:“你可想过放契?或有家人可寻?”
菡毓跪下道:“我五岁时,兄嫂便将我卖了,也不必寻他们,再教他们卖一次……我愿陪在小姐身边的。”
沈若筠忙叫她起来:“你如何选都好,只是有一事我想嘱咐与你。”
菡毓道:“请小姐说。”
沈若筠闭目按了按太阳穴,沉默片刻道,“在隐园发生的事……你也都忘了吧。”
菡毓听懂了,叩首道,“小姐放心,我自不会提起的。”
“不是放不放心。”沈若筠道,“这事太过膈应了,我一想起就有些恶心反胃,思来想去,不若你我都忘了好。”
交代完此事,沈若筠便叫早园来带菡毓去安置休息了。
沈若筠对这段时日的事提得含糊,可早园也知沈若筠一人在周家必是吃了不少苦头。见到菡毓,便对她十分客气,很是感激。
菡毓知道早园是沈若筠身边的大丫鬟,此时也福身与她见礼。
两个人倒是一会儿就熟了,早园又与她细细介绍院里的事。
林君只用了一日,便将沈若筠的嫁妆都搬了回来。沈若筠看着那张拔步床,念着银子才没叫人抬去劈了烧火。
若要离开,沈家这里不少贵重家具确实不好处理,既带不走,也不好去卖掉。她想着,不如将贵重物品都收拾妥当,运去沈家庄子里。那里有之前运粮修的仓库,储些物品,绰绰有余。
汴京此地,人走茶凉。便是留了人看守也不顶事,倒不如只留个空宅子,反而不叫人惦记。
要收拾府里物品,沈若筠便先去了陆蕴书房,将一些得用的书籍带走。
沈若筠拿了炭笔,一个个书架登记书名目录,边整理边考虑后面要做的事。
以前陆蕴也带她读过不少史书。他这里的书还有不同版本,故而此类书最多。
少时读史,总觉得官场复杂。官员授职,除非真是能力卓群,都是伴着利益集团的妥协与互换,从无正大光明、清清白白一说。
围绕朝廷,多有各个利益集团,官员只有拜入这些集团“门下”,为这些集团可用之人,才可被提携。若是可用之人,那在提携之余,还要与之联姻,形成更紧密的利益团体。
少有不结党营私者,哪怕能因自身能力,压制这些利益集团。可人非完人,若有所失,便顶不住利益集团联合反扑,不得善终。
自家情况,又有些特殊。朝廷本就忌惮武将,沈家几代人皆战死边境,家族结局早可以预见了。想来外祖父母不同意女儿嫁入沈家,也是这个原因。
沈若筠小声叹气,之前不敢去想的事,已经一一发生了。
若想要追逐权力,又可参见那些青史留名的女性。青史留名的女性极少,多为掌权的后妃,旁的便是慈女孝女、贤妻节妇与有才能的女子。
眼下来看,若想要权,只能攀附男子,来控制利益集团。
可贵族男子娶妻,首要是门当户对。她无家族背景,自不必考虑以嫁人为交易,易换权力之事了。再者,天底下没有凭空而来的好事,总是有代价的。
故沈若筠更多是在揣度“权势”的“势”。
她一时又有些迷茫,若是无权,势力能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无权有势,就教她想起陆蕴来。
陆蕴非官场人,可周沉却似很忌惮他。
除去陆蕴自身有本事,他还总给人一种不能轻易得罪之感。
沈若筠细想了半日,也没想清楚陆蕴给人这种观感的根源,索性继续往下收拾。
收拾两日,才收拾到陆蕴收集的杂书。沈若筠还有许多想读的,就挑了几本,打算休息时看。
陆蕴临去冀北之前,给了沈若筠一套他自己整理的医学札记,十分得用。沈若筠收拾到后面,竟又收拾出不少旁的札记来。
有一卷被他翻得有些旧了的,沈若筠细细看了,竟是各地矿产排布图。里面不仅有地图标记,还详细地写尽了各种矿物的特征与作用。
沈若筠不知道陆蕴之前是否真去过大昱的每个地方,可是却很信他留下的这份手札。
她干脆将陆蕴自己整理的手札都留了,发现里面还有关于火器炮药的。
沈若筠如获至宝,忙顾不上收拾什么了,立即去细细看了。
冀北之前驻军,也用过石脂等物。因着开采少,投入却大,便还是以弓箭刀枪为核心武器。
陆蕴编的此札,里面详细记录了石脂的蒸馏提纯方法;突火筒、远射炮与地雷弹的制造工艺。不仅如此,其中还绘制了图纸,记录了火药配方。
沈若筠看了陆蕴在每页标记的时间,竟是他去冀北前写成的。想来他去冀北,应该也是去制此物,用来解决这场百年纠纷的……可惜朝廷已经决定放弃冀北了。xǐυmь.℃òm
沈若筠盘算着制作这些东西,发现并不容易。突火筒与远射炮的炮筒都需要精细淬炼,找遍汴京铁匠,也不一定有人能做出合适的。此处还需要车床来打磨筒壁,陆蕴倒是画了两种车床模型,可沈若筠拿给林君看,林君都从未见过。
她将这些手札都搬去了自己院里,打算从石脂入手。眼下朝廷沉疴旧疾一并发作,顾不上这些,不若先储石脂,蒸馏后可用于行军打仗。
突火筒与远射炮太难造,也可先制地雷弹,只要配出火药便可。
沈若筠对着火药配方,又去看陆蕴留下的石矿标记。选定了京西南路的襄阳府,打算等汴京沈府收拾差不多,带着沈家人一道去此处。
晚间,见沈若筠还在看书,早园劝道:“小姐也太努力了,可也得休息休息呢。”
“休息不了。”沈若筠活动了下,“若想不被人欺负,就得自己吃苦,又想安逸又想什么都要,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小姐说得是。”早园道,“眼下咱们要不要将卧雪斋开起来呀?”
“卧雪斋在汴京是开不起来了。”沈若筠道,“易风也不便回来汴京,不过若是在南方开铺子,倒是不错。”
她想着,之前答应了苏子霂要去杭州,还未履约。若是去襄阳府,倒是可以先南下去一趟杭州,说不得还能见到陆蕴和易风呢。
“小姐忙大事。”菡毓也道,“也得先养好身子。”
沈若筠嗯了声,这倒确实。自嫁周沉后,身体越发不好,之前还总会昏迷。
她自归家,几个丫头每日都变着花样忙活,沈若筠也会多吃一些。
既要做军火,还要存石脂,样样都是辛苦活,得要个好身体才能做下去。莫提以后还要携这些,替长姐奔波。
节青今日早起,就炖了老火鸡汤,里面还加了黄芪、党参、当归、枸杞与红枣等物,想给沈若筠补补气血。
沈若筠闻到味道,便有些不适感,强忍着没表现出来,等草草用完,才吐了会。
上一次小日子结束已过四十多日,这几日又忙着筹划,都没注意到小日子没来。
之前在隐园,都是菡毓记着的。想来菡毓是以为她回来沈家后,已经换洗过一次了,才没有注意。
沈若筠心下怀疑自己是怀孕了。她扶了自己脉息,有些像又不能完全确定。
她在寒冬落过水,若是小日子推迟些,也并非没有可能。
沈若筠想着,打算再观察十来日。
节青与早园倒是都没往这个方向想,还以为沈若筠是太过劳累了,饮食也以开胃、清淡滋补的为主。沈若筠吃了几日,倒是没有再吐过了。
她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这两日都在学矿物分类,许多矿物都有用,但是大昱开采得少。
沈若筠想着,若有可用的,倒是也能去挖。
陆蕴在矿物这块打了许多批注,沈若筠细细记了。在讲花岗岩那处,见下面打了个星星的地方标记了“铜铀云母”。陆蕴在此标道:此矿石常在花岗岩中发现,有铀成分,故色类翡石,有收藏价值。但此物不可密接,有辐射,释氡气,伴有香气。长期接触此物,可致人羸弱昏迷、无故而亡。
沈若筠看得触目惊心,虽看不明白有辐射和氡气是什么,但是立即想起来嫁入周家时,周夫人送了她一个手镯。也是类翡翠,有香气,又不似熏香。
沈若筠自己找了一阵,没找到此物,就去问早园。
早园记得这个镯子:“小姐去年上元日昏迷,当时二爷叫我找过这个,后来他便叫章大夫拿走了。”
沈若筠心下确认,应正是此物,“我知道了。”
怪不得她之前在周家总是昏迷,原是接触了此物。
细思此事,便惊出一身冷汗来。
便是与周沉假成亲,沈若筠心下也是很尊重周家长辈的。可又如何能想到,面慈语善的周夫人,竟想叫她不明不白地死在他们家。
想来这样,儿子这桩不满意的婚事,便可化解了。
周沉必是知道此事的,却又不敢如何,只能叫她吃这个闷亏。
沈若筠看着手札,忽有些明白周沉为何忌惮陆蕴了。除了陆蕴学识渊博,便是旁人永远都摸不到他的底牌,既如此,便不敢贸然出手对付他。
你看,便是只叫人有几分忌惮,都可免许多麻烦呢。
沈若筠低低叹一口气,前路不坦,但是多明白一分总是好的。
等府内收拾得差不多,沈若筠晚间又有些食不下咽,竟是在饭桌上干呕不止。
菡毓心下怀疑,算了算日子问:“小姐可是小日子了?奴婢去炖盅燕窝,小姐喝了润润可好?”
早园一听:“我这就去煮红糖姜茶来。”
众人忙碌,独留沈若筠有些不知所措。
男女居室,女子还会有身孕。
沈若筠又扶了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盘走珠,确为妊娠之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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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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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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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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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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