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离南枝>第 64 章 难愈
  周沉被沈家人客客气气地“请”出府去,还一路“请”出了下马街。

  他被气得七窍生烟,偏周妤还在车上,又不好真的跟沈家的人打起架来。临街如此,更是难堪。

  周妤自他上车就在看他,眼珠子都不怎么转,似问他沈若筠在哪儿。

  周沉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满脑子都是两个人刚刚那番争执,不知道当时怎会失口说自己不喜欢她。

  那日她托自己为赵多络周旋,他便在心下想,若是成了事,也算报了福金帝姬当日救命之恩。所以他脱口便问她,往日烂账,可否一笔勾销。

  沈听澜回来后,他见她像是从佘氏离世的噩耗里走出许多,人也不似之前那般虚弱,心下还曾高兴过。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叫沈听澜去和亲的。沈听澜在边境苦守数年,承继佘太君之风,身先士卒,治军纪律甚严。她带领的冀北军不见地区府兵骄惰之习气,也从不鱼肉百姓。因着有沈家补贴不足的军需,故冀北将士虽在艰苦的环境下,不仅合志并力,还深受冀北民众拥护。

  叫周沉自己说,便是他在她这个位置上,也不一定能做得比她好;便是能比她好一些,也不一定能坚持这么久的时间。

  辽使提出要沈听澜和亲的那刻,周沉便觉得此事棘手,却又能知道朝上会是何反应。

  果然如他想的一般,往日最喜相争辩道的同僚,不拘党派立场,竟是全都认为该是如此。

  周沉能理解众人求和之心,若是国富粮丰,也必有人如前两年一般,觉得该战。可如今满目疮痍沉疴,若要打仗,哪有银子粮食呢?

  许是娶了沈若筠,便觉得自己与沈家沾了亲故,他见许多人面带喜色,觉得冀北之困局可解的言谈神态,便觉得心下堵得慌。

  那时他也想,若阿筠是个男儿郎,说不得能来一出舌战群儒呢。

  其实她不是男儿也好,沈家的男儿都会上战场,不能善终。

  周沉闭目,心下痛若刀绞。想着有什么药就好了,叫她喝了,能将这些前尘往事都浑忘了。

  这样难以承受的事,他真想瞒她一辈子的;就如他曾问沈听澜要不要见一见自己妹妹,沈听澜也不愿叫她知道那样。

  他这几日都未休息,时觉恍惚。等车到了周家,周沉想抱周妤下车,周妤却不肯,挣扎了好一通。

  周沉知道她心结:“咱们到家了,你在庄子这些时日,祖母和母亲都是惦记你的。”

  周妤摇摇头,任周沉怎么哄她,都不肯配合。

  周沉又气又无奈,只能搬沈若筠出来:“你听话,我明日再带你去找她,咱们把你嫂子接回家来。”

  晚间,因周妤痊愈回府,周老夫人在荣禧堂设了家宴,又送痘神。

  周夫人为着送女儿去庄子一事,心下十分愧疚。她讨好地给周妤夹点心,却见她一口也不肯吃。又不顾教导的规矩,离了座位,跑去拉周季的袖子。

  周季也被周沉关了许久,今晚才放出来。他自知了沈家的事,就万分后悔当时不该为了周妤,跑去找沈若筠,反叫她到头来一无所知。

  他无甚兴致,听见席间几句说笑,都觉得反胃至极。往日最为钦佩的二哥,现下瞧着,反瞧出几分小人模样来。此时一见周妤来找自己,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抱着她道,“咱们走。”

  说完,也什么都不顾地离席而去,徒留周夫人皱眉,却也什么都说不出。

  周老夫人默默看着小孙女小孙子离席,才问周沉:“沈家那边……到底如何了?”

  周沉小心扯了袖子,遮掩手上被沈若筠弄出的伤口:“阿筠她……挺伤心的,还要在沈家呆一阵子,故先不回来了。”

  周夫人忙问他:“那你打算何时和离?”

  “沈家为了大昱作出这般牺牲,此时和离,不正显得我们家拜高踩低、落井下石么?官家也正为怀化将军和亲一事内疚不已,不可如此。”

  周沉这番话说得底气十足,心下却明明白白知道,便是无沈听澜和亲的事,她也想与自己和离的。

  “可……”周夫人不同意,“你不是已经答应了蒲家,年后叫梅娘进门的么?少英可是为了粮食的事,把自己命都搭上了……你如何能再叫梅娘等下去?”

  周沉拿周夫人之前说过的话堵她:“母亲之前说过,梅娘进门,是为平妻的。”

  周夫人想起手镯一事,脸色有些讪讪。

  周老夫人听出几分不对来,冷声质问周沉:“你是不是娶她之前,就打着和离的主意了?”

  周沉跪下道:“不是有意要瞒祖母,原官家赐婚时,是这般想的……可阿筠为周家妇,上牵高堂,下恤弟妹,我已改变主意了。”

  “平妻一事,并不可行。”周老夫人道,“内宅若想和睦,必得有规矩。我活了这般年岁,就没见过两院一般大,还能和睦的。况且我瞧阿筠这个孩子,虽看着软弱,但也是个有主意的。若她自己愿意留在周家,便好好待她,她也可怜;若她不愿……还是好聚好散吧。”

  周老夫人说到此,想到沈家境遇,忍不住掉下两滴泪来。

  周夫人也同意周老夫人看法:“她曾与我说过,与二郎只是表面夫妻,想来是不愿意留在周家的,所以还是和离的好……她若愿意,我们家可以收她为义女,这样也可照顾她一二。”

  周沉双手紧攥,“眼下沈家突逢此变,她一时伤心,还顾不上这些,等过些时日再说吧。”

  他说完便回了院子,只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

  自她回家后,日日回来,都见东梢间黑着。周沉有时想她了,便点了灯,叫人打扫一二。

  他坐在那架秋千下想,她不擅骑马,便是去追,也必是会落得一场空。又想着明天着人去沈家看看,若是她出城了,还是得找人跟着,眼下各地乱,别出什么事才好。

  周沉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今日强迫自己歇了,却是梦见了沈若筠。他见她穿了那袭能刺痛人双目的朱红色宫装,自己挑开遮面的流苏帘,笑靥如花问耶律璇:“我来替我姐姐行不行?”

  袅娜少女,巧笑倩兮……这般看着对方,想来没有男子会不应的。

  他想拦她,却怎么也拦不住,看得肝胆俱裂,从梦里惊醒。

  周沉匆忙起身穿衣,也不顾夜色正浓,家中院门已锁。他往沈家赶去,却撞见了刚从沈家回来的周季与周妤。

  “你们……”周沉摁住太阳穴,又与周季道,“若是被父亲知道你宵禁后……”

  周季见他发髻还有些乱,想来是刚刚起身,语气便带了讽刺:“你还能睡得着?”

  “你这是什么话?”周沉又见周妤在拿手擦眼睛,“你们去过沈家了?”

  周季将周妤抱起来:“去了,但是她已经走了。我们去的时候,她的丫头个个哭得肝肠寸断……没想到哥哥你竟还能安寝。”

  周沉又想起那个梦境,脸都绿了。此时也顾不上教训周季,明日还有什么差事,找了个认得路的侍从,备了马与安东安南两个一道往城外追去。

  他往日也常骑马,一夜颠簸至天明时分,觉得双股腿间都痛麻。便有些怀疑沈若筠是不是没有走这条路。直到应天府,这里的城门府兵回忆,是有人路过且打听了和亲队伍去向,这才确定应是已经过了。

  想她自上次生病后又知佘氏噩耗,本就没有好好将养,也不知道如何扛得住这般急行军。

  又行半日,周沉终于看到了人,可也被沈家的人发现了。

  安东问他该如何,要不要追上去。周沉也在考虑,可其实也不必如何考虑,他眼下只要一闭目,便都是梦里耶律璇欺辱她的画面。

  她既恨他,多恨一些也无妨。

  见车马停了,周沉还以为沈若筠是要休息,却见她骑了马,扬起一阵尘土,决然而去。他心惊胆战地跟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m.xiumb.com

  沈骐替她包扎了伤处,可那布巾又慢慢地渗出血来。

  两人吓得不敢再动沈若筠,却又不叫他靠近。

  周沉见沈骐和沈豹不信他,着急道,“她不仅是你们的二小姐,也是我的妻子,这里离应天府不远,我家在那里设有仁和堂,是附近最好的医馆了。”

  他又嘱咐安东去附近找车来,见沈骐还是一脸防备,“眼下她伤得这般重,不能耽误,有什么也等止了血再慢慢说。”

  周沉抱了沈若筠上了车,倒了干净的水替她擦洗手脸,又见她一双手磨得血肉模糊,腰间还系着粗布绳,方知她是如何在马背上颠簸的。

  “做什么这般不要命。”周沉看得难受,“你若是没了,叫沈家怎么办?”

  她微弱的气息吊着周沉的心,等到了应天府,在仁和堂止血包扎后,却还是没有醒来。

  这里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伤重恐不愈。

  周沉疑心是不是上次那个镯子还影响着,便叫安东备了车,带沈若筠与这里的大夫一起赶回汴京。

  等章大夫再扶她脉时,已觉气若游丝,脉搏细弱,只能试着以银针刺激穴位,看能不能叫她醒来。

  他扎了许久的针,也不敢去看周沉的表情,小声道:“少夫人摔得极重,若是能醒过来,便有机会好起来……”

  周沉当即问,“那若是醒不过来呢?”

  章大夫犹豫片刻,觉得自己刚刚那话说得已经极为明白了,偏周沉好像没听懂,只好直接告诉他:“若醒不过来,就只能准备后事了。”

  周沉的手紧紧攥起,指节被他攥得泛白却不知:“如何能唤醒她?”

  章大夫也少见这般的病人,只能将以前见过的病例讲给周沉听:“找夫人平日最亲近的人,陪她待一会,说说话,许是有用的。”

  周沉眸色一暗,章大夫这才想起周沉这位夫人的出身,自知失言,“那二爷如与少夫人说说话,多说一会儿。”

  周沉心道她必是不愿见他的,可眼下她却只有他。他屏退了人,自己去水盆里拧了帕子,替沈若筠换药。

  她的腰腹,腿侧都有骑马摩擦的伤痕水泡,回来时芙珠帮着清理过,换了寝衣。

  周沉细细上药,又握了她包扎得只露指尖的手掌:“阿筠,我们好好说会话行不行。”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可朝上人人都要她去,官家都保不住她。”

  “等过两年,让朝廷缓两年,到时候我一定想办法再把将军接回来好不好?”周沉把沈若筠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想起见沈听澜的场景,“那日我领了圣旨去见她,我就想啊,将军一定最舍不得你,她必要将你托孤……”

  “可她没有……她叫我在她走后,就与你和离……”

  “我怎么说你好呢。”周沉想刮她鼻子,又见沈若筠紧闭双目,毫无生气,却又作罢了,“我们假成亲这事,你怎么能谁都告诉呢?”

  提到和离,周沉忽想起沈若筠说她写了许多和离书,忙去翻找起来,果然在书案的抽屉里找到许多信封。他拆开一个一看,第一封写得文绉绉的,还祝他和离后娶高门贤妻,子女成双,高官厚禄……他很难不怀疑沈若筠边写边在咒骂他。

  周沉顺手给撕了。

  他一封封看下去,发现沈若筠写这个真是极用心,有两封竟还用了曲调配了韵角。

  周沉气得给丢香炉里了。

  她这是在想什么呢?将两人的和离书,交给别人传唱么?

  等他翻到最后一封,纸张上的墨迹比刚刚那些更旧,内容也简单:“沈氏若筠,天子赐婚,嫁与周沉。因起争执,情愿立此和离书,任其另娶,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下面不仅签了字,还摁了手印。

  她的字笔走银钩,笔锋挺而有力,倒算得如“若筠”这个名字。

  周沉捧着那张纸,手忍不住发抖,想撕却又停了手。若是沈若筠至此再不醒过来,这是她唯一明确写给他的东西啊。

  他走到床边,拿着那和离书与她道:“我还没有答应同你和离。”

  “你回不了家了。”

  他又说了几句,忽见沈若筠手指微微动了动,一时有些又惊又喜,顺着此类言语,继续说着狠话:“你若是醒不过来,就只能葬入我家祖坟了。”

  “我还要关着你。”周沉的眼眶泛酸,“要你一辈子都在我们周家。”

  他往这个方向说了许多话,一句赛一句刻薄恶毒,连自己都觉得沈若筠必被他气活……可除了刚开始时,沈若筠的手指动了动,便再无反应了。

  两个时辰后,章大夫又扶了一次脉,叹气道,“少夫人摔得太重了,之前还没调养过来,恐难……”

  周沉抹了眼角的泪,声音沙哑:“阿筠,你起来,我带你去找她,现在就把她找回来。”

  他靠她很近,却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

  “是我错了。”他小声道,“我应该把自己当成你,拼死保住她的……你若是能醒来,我便带你去找她。”

  “算了,我现在就带你去。”周沉不敢想她就此离开人世,又叫安东去备车。眼下能救沈若筠的不是医术如何高明的大夫,而是沈听澜。

  他已不做什么奢望,只是想着总要给她补一次临别,忽听章大夫惊道,“少夫人醒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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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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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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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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