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得到消息时便在想,周衍竟也不全是个傻货,能将贪了粮食的事隐瞒周沉这样久。
她正想着,忽听爱打探消息的节青来报,说是荣禧堂那里闹了大动静呢。沈若筠心下猜测,应是即将要将粮转运出京,这才叫周沉发现了。
不一会儿,荣禧堂来人来请她。
沈若筠揣着看戏的心,想知道周家会如何处理周衍的事,这样大的祸事,周家也能瞒得住么?
她走在游廊上,念着荣禧二字,心道这真是个极好的名字呢。只是不晓得周家这个新年,还能不能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进了荣禧堂,果见周衍正跪在院内,沈若筠目不斜视地走进堂内。周崇礼、周崇德、周沉、周季、乃至二房的周郴俱在,反是不见平日在荣禧堂更多些的周夫人、周二夫人身影。
沈若筠见无女眷在场,便瞬时明白,这是要问自己话了。她倒也不怵,面上故作茫然,只去看周老夫人。
“老夫人。”她福了福身,见老夫人一脸疲惫,担忧道,“怎么了这是?可是身子不舒服?”
“你坐吧。”周老夫人叹了口气,“原是不想叫你来的……只是衍哥儿说你认得卧雪斋的老板,故叫你来问上一问。”
沈若筠坐在周老夫人身侧的锦杌上,“卧雪斋的老板呀,晋公子么?”
听她这么说,周崇德忙问:“那你可知此人底细?”
沈若筠摇头:“只是听说过此人,从未见过。往日里采买脂粉,都是一送一年的银子,到了时日送到府里的,偶尔也会去店里逛逛,见的都是易掌柜。”
周崇德闻言有些失望,“那你可知道他家掌柜的底细?可知他住在何处?”
沈若筠奇怪地看他,“买脂粉……会打听这样多么?”
周沉自沈若筠进门来,便一直在看她。也不知为何,眼下明明是火烧眉毛的事,见她这样装作怯弱茫然,心下便不如何急,反是越看越新奇。
她这套说辞或许能瞒住周崇德,可周沉却不信。
沈家不可能与卧雪斋毫无关系。更何况,丢的那笔粮食与他从沈家义仓运走的数目又极为相近。
只是现在还不宜当着长辈面质问她,只等回院子再说。
周老夫人又细细问了几句,沈若筠咬着唇怯怯问她:“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周沉见沈若筠低眉顺目,剪水双瞳配上那个楚楚可怜的眼神……若不是在老夫人院里,周沉真想给这演技鼓掌。他好不容易将视线移开,却见周季便罢,周郴竟也看得目不转睛,连咳了两声提醒二人。
周崇德见问不出什么,又不欲把儿子做的丑事讲给沈若筠听,便叫她回去了。
沈若筠虽然有心想知道周家会如何处理这样的祸事,但也不急一时,便福身离开了。
她刚回嘉懿院,却没想到周沉也回来了。
他将丫鬟遣走,又去看沈若筠,果见回了东梢间的沈若筠,已无刚刚的楚楚神态。
沈若筠问他:“你家出了什么事?”
周沉见她变脸如此快,便知她必是知道此事的:“我原以为沈家只有陆蕴不好对付,没想到你也不遑多让。”
沈若筠见他说得十分肯定,却打定了任凭他如何说,也不会承认的主意。
只要她不认,粮食到了冀州就是她筹了送去的,每一笔都有细账可查。
见沈若筠沉默,周沉戏谑她:“我第一次见你,你便给我讲了好大一通道理,什么‘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还骂三郎是个敢做不敢当的王八子,怎么,现在到你这里,你也不敢认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沈若筠并不入套,又问他,“周衍怎么了?”
“眼下路上所有运粮的车队,都会被扣。”周沉继续诈她,“你若不承认,就别怪我扣下。”
听他这般说,沈若筠倒是心下一松,“我家是有批粮食在走……今年就剩那些了,你要扣就扣。”
周沉一直在看她,似要用目光找出那批粮食所在。沈若筠被他看烦了,点漆般的眸子微微上挑,白了他一眼。
“你不愿说就算了,别在此和我纠缠。”
周沉鬼使神差,忽走近了揽住她腰,又捉她手腕。
“你……”
沈若筠心慌起来,想起那年上元,周沉将她抵在墙边,戏耍她那次。
“周沉……”她强自定了定神,“你就只会这个吗?”
“有所图谋时,是借此骗我信你,眼下又要借此逼问我吗?”
“没办法,谁叫你只怕这个。”周沉的语调温柔,说的却不是情话,“沈家虽是武将世家,但怎么也算是礼仪人家了,怎么教得你这般会装会演。”
“松手。”沈若筠听他如此说,终是不如之前冷静,气呼呼踩他脚。
周沉轻松制住她。
“卧雪斋老板到底是谁?”周沉如此盘问,见她不回答,手上力度又加重几分,“你总不想一直这样吧?”
“周沉,你有意思么?”沈若筠勉力控制了自己,怕也不能表现出来,“你别这样。”
“我好好与你说,你并不好好回答。”
沈若筠低头咬了咬唇,在被丫鬟看见和接受这样的质问间选择了前者。可周沉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般,在她叫人的那一瞬,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唔……”
沈若筠呆怔片刻,然后用了劲去推开他,可偏偏越挣扎,周沉那股被激起的胜负欲,便轻松打败他所有的理智,叫他将一切都抛开去。
等他终于松开时,沈若筠猛然给了他一巴掌,“周沉,你是不是疯了?”
“是。”
周沉生受了这巴掌,回答得也干脆。
沈若筠去敛衣,系带都被周沉扯开了,低头匆匆整理一番。一边整理一边想起周沉戏弄她,同戏弄一只小猫小狗一般无二,顿觉无比羞恼。
周沉见她身体都在发颤,一时也有些面色讪讪。说来也怪,他与旁人都可以做谦谦君子,便落下风,也不会如何在意,唯独对她不行。
沈若筠拿帕子擦了擦:“周沉,你真恶心。”
周沉看着她,慢吞吞道:“可你本就是我的妻子,我们拜过天地祖宗的……就这样你便受不了?”
“你不觉得……”沈若筠道出心中疑惑,“这样对不起她吗?”
“你与我本是夫妻,她不会如何想的,更何况是你。”xiumb.com
沈若筠不再搭理他,又见周家反应太慢,周沉都没查到漕运,想着干脆眼下就收拾东西回家去,离这个变态远一些。
周沉见沈若筠白着一张脸,双手都在颤抖,心里又悔又恼,可又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你是因为陆蕴,所以才这般在意我碰你吗?”
“若是陆蕴在汴京,一定将你打成残废。”
沈若筠想起邱宝川调戏自己那次,眼泪便忍不住,簌簌往下掉。
周沉见她落泪,是真的后悔如此行事了,他伸手想要去擦她的眼泪,可沈若筠别过了脸,“我要回家去。”
“不行。”周沉立即拒绝,“眼下年下,家里又出了衍哥儿的事。”
见沈若筠不理他,周沉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低声道:“你我都知道,卧雪斋的事和沈家脱不了关系,偷运官粮又是多大的罪名……”
他顿了顿,“我知道你是不怕的,可你想过别人吗?沈家庄子里那些人呢?”
“那挪用赈灾粮,又是多大的罪名呢?”沈若筠擦了泪,冷笑道,“周沉,你要做什么不必与我说,也不必吓我,大不了鱼死网破罢了。”
她手上有周衍签字画押的契约,若真查出来,去赵殊那里对峙也不怕的。
周沉见沈若筠欲叫丫头来收拾东西,脱口道,“你若不认,那我就只能将你禁足了。”
“凭什么?”
沈若筠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禁过足,况且脚长在她自己身上,谁又能管得了她?
“周家有家规,女眷德行有失,要闭门反省。”周沉警告她,“我知道你身边有丫鬟功夫极好,但是还是要提前与你说一声,若是伤了她们……你可别怪我。”
周沉说得禁足,还真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将沈若筠困在了嘉懿院。院外有他的人守着,沈若筠与陪嫁来的人一律不许出院。院内又有周家的丫头盯着,一举一动,俱被监视。
许是在周家,禁足算是对内眷极为严厉的处罚,除了不能出院门,就连送来的餐食也被削减。沈若筠自嫁进周家,一应生活用品,乃至不少食物,都是沈家送来的。
周沉禁她足,更像是在切断她和沈家的一切往来。
沈若筠在心里骂了周沉成百上千遍,想来自己和周家定是八字相克。
小时候周娘娘裹她足,成亲了周沉居然敢禁她足。
狗东西,臭周沉。
生气归生气,沈若筠心下估计,周沉此招,还是黔驴技穷。
眼下粮食是周衍弄丢的,周沉便是将沈家庄子整个翻过来,也找不到了。
想通了这一点,沈若筠索性睡了一整日。闲着没事便带着四个竹,一道推牌九玩。
“厨下送的菜也太难吃了,饭竟还夹生。”早园一边摸牌一边嫌弃,“二爷也不是第一日不在嘉懿院,怎么她们就敢这么克扣。”
沈若筠凑了对四红:“人家耍威风嘛,不然怎么叫反省呢……横竖现下粮食是稀罕物,你也别嫌弃了,若是夹生,拿小炉子炖了做稀饭吃。”
早园应了个是,沈若筠又安慰她道,“想想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喝几日米汤算不得什么,等咱们回家去,想吃什么吃什么。”
周沉这两日故意未归,他知道依沈若筠性子,必要和自己闹起来。
可等他再回来时,却见东梢间里灯影绰约,窗前的人持笔凝神,脊背挺直,像是在习字。
这倒是叫周沉意外,沈若筠竟是不吵不闹的。
他快步进东梢间,见沈若筠握着只散卓笔,心平气和地在写小字。
“在写什么?”
沈若筠见是他,也大方地将旁边的一沓信笺递给他看。
周沉接过来一看,一时觉得血气直往额间翻涌。沈若筠这哪里是在习字,她是在写和离书呢。
“沈若筠!”
“做什么这般大声?”沈若筠奇怪地白他一眼,“我写了一下午呢,觉得有几句文采极佳,用了好几个典故呢,这么些你都不喜欢?”
周沉将那沓信笺拦腰撕成两截,丢到暖炉里了。
沈若筠嫌纸张烧起的烟味重,皱了眉:“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横竖我现在也无事,不如你说来听听?”
“你又要玩什么把戏?”
“和离这事,是成亲前就说好的。”沈若筠将笔放好看他,“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见周沉不说话,沈若筠声音清亮,故意拉长了些声调道:“总不会……你不想和我和离了吧?”
“别以为提和离就能激怒我。”周沉深吸气平息自己怒火,压着声音道,“你我本非良配,只是还不到和离的时候,休要总挂在嘴边。”
“这事你说了不算。”沈若筠从另一边镇纸下,取了封自己签过字的和离书,“周沉,你骗我信你,盗取我家粮仓的粮食,还要将我禁足在你家……你凭什么?你若是不签,那就别怪我将之前的所有事情都抖开了。”
周沉听到前半句时,心里还堵得慌,听到她的威胁时,反不以为意:“我有什么事?”
“你娘和你祖母知道你心系的是宫中的女官么?”
沈若筠将笔递给他,面上挂着笑说着狠绝之词,“长帝姬知道么?就算你不怕此事被抖落,毕竟我也不知她是谁……可你难道要一辈子不娶她?你若娶她,叫众人如何看待你俩这几番宫闱内私相授受?”
周沉一掌拍在沈若筠的书案上,砚台里的墨都震撒出许多。
“你说得对,我本非良配,何必捆在一处。”沈若筠说完了狠话,语气放和缓许多,给周沉递台阶,“此事是我错了,我原没将你想得这般不堪,我以为我嫁你,不过是换个地方住些日子而已……现在我已为我的错误付出许多代价,既是如此,不如各退一步,你我和离如何?”
周沉的心上压着沉甸甸的石头,看着眼前笑得温婉和煦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的沈若筠,想不通自己为何在她说“本非良配”时,会觉得心下酸涩难言。
“你我是官家赐婚,和离的事,还须从长计议。”
周沉花了极大的定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无需担心,我会和你和离的。”
见沈若筠并不信他,周沉忽想问,是不是从上次的事开始,你就再也不会信我了?
话到嘴边,看她那副漠然的神色,却又变成了,“毕竟你也知道,满汴京也没有人愿意娶你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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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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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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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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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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