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苏氏祖籍原在江宁,其父苏蠡在世时,曾任三司使,举家在汴京呆过一小段时日。苏蠡原有意将独女嫁回江宁,可苏氏定亲前,随长嫂司马氏去大相国寺进香,马受了惊,发狂不止,眼看就要冲下河时,被路过的沈钰搭救。
后来苏氏执意违背父母之命嫁入了沈家。苏蠡离世后,她兄长苏子霂调任两浙路转运司,苏家举家又去了两浙。这两年苏子霂已掌两浙路转运司,却与沈家断绝往来。
沈若筠在汴京,从未见过娘亲苏氏的亲人旧友,听吴王妃这样说,自是很想要听她多讲些母亲幼年的事。
见沈若筠一双水浸黑葡萄般的眼眸,带着期盼闪闪发亮。吴王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与她说:“今日怕是不能叙旧,改日来我住的渝园玩,我做你娘最喜欢的桂花藕粉糕与你尝。”
濮王妃在一旁打趣,“我可听见了,你也得做些与我。”
“多大的人了,还跟她们这些小娘子抢糕点,你知羞不知羞。”吴王妃嗔她,“不若改日,天气和暖些,将你家的两位郡姬一并带来。”
说完又拉着沈若筠问,“你可擅琴?”
沈若筠在女学学过七弦,谦虚道:“只略懂一些。”
吴王妃点头道,“你娘在闺中时,很是擅琴。我小时学琴总是记不住谱,她曾一句句教我弹《乌夜啼》……我有时看小娘子们弹琴,便总是会想起她。”
沈若筠听话知音,却也没答应。宫里宴会也时常有贵女以丝竹、歌舞助兴,可沈若筠从来都只是看的那个。要她这水平去表演,实是不足以让这些造诣极高的人来品鉴。
好在有内侍来请外命妇前去亲蚕宫,沈若筠自觉站到队伍的末尾,跟着一道去了。
周皇后今日穿了件黄罗织成的鞠衣,众外命妇拜见了皇后。沈若筠站在人群末尾,稍稍一瞥,见妃嫔队伍里果有一挺着圆滚孕肚的,应正是邱婉仪。
因她产期临近,故由两个女官扶着行礼。
四下探看一番,又在人群里看见赵多络,还牵着赵潆潆。只她没有回头看,想来是不知道自己今日也会参加。
众女眷跟着皇后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拜祭后便是躬桑,周皇后手持金钩黄框,妃嫔使银钩黄筐,分给沈若筠的,便是铁钩朱筐。虽是铁钩,却也做得十分小巧精致。
赵多络这才看见沈若筠,两人视线相撞,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躬桑开始后,周皇后右手持钩、左手持筐,将采桑叶从树枝上割到筐内,接着内命妇依据品阶一一接着采摘。
女官们和声唱:“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
宗室的外命妇们也纷纷上前采摘,沈若筠跟在后面,也象征性割了两下。
桑叶倒在一处,切碎了喂给白软蠕动的蚕,今日的亲蚕礼便结束了。来日蚕结茧后,周皇后还将亲自缫丝若干,染成朱绿、玄黄色,以供来年的祭服使用。
亲蚕礼结束,沈若筠想上前与赵多络说两句话,又见赵多络果然与她心有灵犀,未与两个姐姐一道离开。
沈若筠第一次见蚕宝宝,很是新奇。赵多络却皱了眉,虽不能明说,但沈若筠知道她有些害怕虫子,于是与她到一边说话。
赵潆潆牵着赵多络的手,眨着眼睛看沈若筠,温吞吞地问,“你怎么也在呢。”
“我怎么知道呢。”沈若筠半蹲着,学着她的语气。
她见赵潆潆比上次见到时更瘦,且说话时舌上无舌苔,问道:“帝姬是不是偏食了?”
赵潆潆不承认:“没有的事。”
赵多络戳穿道:“还说没有,是谁不吃肉,也不爱吃菜,整日只吃一些水果糕饼的。”
见她两一唱一和,赵潆潆嘟着两腮,十分郁闷。
“舌上无苔,再这样下去,迟早连糕饼也吃不了,还得吃苦兮兮的药。”
赵潆潆自小身体不好,小病不断,最怕喝药,一听沈若筠这么说,整张脸都苦哈哈地皱了起来。
“所以平日里瘦肉,鱼肉,菜蔬与米粟都要吃。”沈若筠想了想,“你还可以吃核桃与榛子,不过不能太多。”
又闲话了会,吹来一阵北风,赵多络打了个寒噤,窦珠见状连忙抱了斗篷来与她披上。
沈若筠见她披的是一件红羽纱镶白狐狸毛斗篷,衬出一张脸肤白若雪。
“这个很衬你。”沈若筠道,“若是下雪天穿,必是极美的。”
“你就惯会笑我。”赵多络羞道,“不过是尚衣监送来的,再寻常不过。”
“能将寻常衣服穿得好看,方才能显现出帝姬的风华呢。”
两人说笑两句,离开仍旧依依不舍。只是沈若筠还没走几步,忽来了两个陌生宫女,应是刚刚就一直等在这里的,高一些的那个也未行礼,直接道:“邱婉仪请您去一趟文绮馆。”
“我并不认得婉仪。”沈若筠哪肯行。
“请沈小姐莫要为难我们。”矮一些的宫女冷不丁跪下,“若不是不将你请去,我们必要被罚的。”
沈若筠觉得好笑:“你们被罚,干我何事?”
高个的宫女眸色微闪:“我家婉仪已经临近产期,若是心情不顺畅,出了什么事……”
“你在威胁我么?”沈若筠打断她,冷声道,“我不认识你家婉仪,且从未见她。我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皇嗣出事。”
沈若筠四下张望,想找个宫人领她出去,高个的宫女忽然上前攥住她手腕,“若是沈小姐不肯去,那我只能……”
“你能如何?”
一个冷静恭谨的声音传来,那个宫女探看了一下,吓得立即松开了沈若筠。
沈若筠也循声看去,见一个内侍,身穿了秋香绿的袍子,正信步走来。
“狄都知。”两个宫女唬了一跳,忙与他行礼。
“你们在做什么?”
宫女跪倒在地,矮一些那个结巴道:“婉仪她……”
“便是官家请沈二小姐,也得我来请呢。”
内侍只这一句,便将两个宫女吓得魂魄离体。他却十分客气与沈若筠道:“沈二小姐,官家有请。”
“您是福宁殿的人?”
“是,我叫狄杨。”
沈若筠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刚刚已听到两个宫女叫他“狄都知”,既掌福宁殿事宜,在内廷应是权势极重的太监。
她这两年少见赵殊,竟不知福宁殿已换了都知。又觉此人面貌熟悉,偏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看着对方,在想要不要问一问狄都知,赵殊为何事找她。
沈若筠知道邱婉仪为何作妖,却不知赵殊又发什么病。
临近福宁殿,沈若筠冲着狄杨微微一福,狄杨忙道,“当不起的,你只管进去吧。”
只这一句,再无多得。
沈若筠也不多问了,跟着他进了福宁殿。
狄杨将人交给殿内女官引着,女官先在殿外候了会,才领着她进了赵殊书房。
沈若筠给赵殊行了礼,赵殊点点头,叫她在一旁坐了。
“听说你近日带人将邱家的邱宝川收拾了一通?”
赵殊手持一管白玉竹结紫豪笔,正在写着什么,头都未抬。
“是。”
“你可知,他现下病得厉害,已药石无灵?”
“当真?”沈若筠语调微扬,“他真重病了?”
赵殊停了笔,失笑道,“这是该高兴的时候么?”
“官家不知,我这几日也做噩梦的。”沈若筠语调放低,“我家离小横桥并不远,若是邱家报复怎么办?我天天晚上都梦见小横桥被放了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也不只我做这样的噩梦,小横桥家家担忧,人人自危。”她作势擦了擦眼睛,“还有被邱家恶仆玷污的伊娘,都寻死过两次了。”
赵殊将笔搁置:“行了,邱家的事,朕已敲打过了。”
沈若筠乖巧地点头应是。
赵殊站起身,他正在而立与不惑之间,难得还有些清瘦感。留着短须,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沈若筠看他,似有些精神不济。
“朕今日传你来,倒不是为了邱家的事。”赵殊斟酌着用词,还是将手里的一份奏章递给身边的执笔女官。
女官玉指纤纤接过,又递给沈若筠。
“这……”沈若筠不敢去接,“臣女不敢。”
“冀北监军自边驿快马而来的,”赵殊揉眉道,“与你算是家事,朕特许你看。”
沈若筠一听,也顾不得什么了,去接时双手便有些打颤,一目十行在满目的战情折损里寻找佘氏和沈听澜的只言片语。
“元日,辽兵来犯,使火器炸伤边镇,怀化将军五战,死伤千人……故帅余氏旧疾复发,坠马重伤,不寤……”
沈若筠看到此,险些拿不稳奏章,滚烫的泪滴憋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不敢落下。
她的直觉很准,果然是祖母出了事。
“不寤……”她将这两个字咀嚼两遍,也不知祖母昏迷多久了?现下如何?
沈若筠放了折子,跪下重重地给赵殊磕了个头,殿里虽铺着厚厚绒垫,还是磕出一声闷响。
“官家,祖母年事已高,突然有此险情,臣女想求个恩典,去冀州照顾祖母。”
殿里一时静谧无声,赵殊看着她不语。沈若筠又磕了一个,诚意十足,再抬头时,人都有些晕乎乎。琇書蛧
赵殊不忍去看,使了个眼色,女官便上前扶了沈若筠起来。
“朕已经派了御医去了冀州,”赵殊轻叹一口气,“老太君吉人天相,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沈若筠唇无声地颤抖了下,像是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赵殊不同意她离京,这两个头白磕了。
“冀州边境艰难,朕都知道。”赵殊言语一顿,殿内的女官便福身退下了。
“沈家三代良将都折损在那里,朕每思及此,便觉心下难安。”
沈若筠将这句话咂摸一遍:“官家这是何意?”
“朕没什么意思。”赵殊见沈若筠眼眶鼻尖俱是红红的,额间红了一片,叹息道,“老太君年岁大了,朕本来不愿她以如此高龄再远赴边疆,可朕……实是不放心。”
沈若筠出了赵殊书房,除了觉得头上晕乎乎的,还如同失了魂一般。额发间刚刚磕头的地方开始由红变深,双目也红红的。她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你也舍不得她们在冀州的,对吧?”赵殊的声音在她耳边久散不去,“你是个好孩子,帮朕劝劝她。”
上一次祖母走时,还笑话她这一两年便要及笄,却仍像个孩子,喜欢窝在怀里撒娇。说她及笄时,一定会赶回来,还要请魏夫人来给她插簪……谁知一转眼,祖母生死不知,她却被困在这汴京城里,连尽孝都不能。
她也分不清路,没走几步,眼前便又出现一宝蓝色衣袍,有人一声声在叫她“沈二”。
只她被眼泪迷了眼,懒得抬头。
周季本来是咧着嘴笑来着,看清了沈若筠的形容,忙问她:“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今日官家传周崇礼、周沉入宫,旨意分外古怪。说是听闻周家三郎芝兰玉树,颇有卫玠、宋玉之风骨,想要一见。
结果周家父子三人在外等了片刻,就见一个一身青衣小娘子从殿内出来。
周季一眼认出正是沈若筠,分外欣喜。
“你怎么哭了?”
“三郎。”周崇礼低声呵斥,见小儿子听不进话,又转头对周沉道,“你去将他提过来,成何体统。”
周沉面无表情,走过去时,就见周季拿了帕子,还想给沈若筠擦一擦。
若不是周季是自家亲弟弟,周沉真是懒得管他。
他去提周季,目光扫过沈若筠。见她额上一片青紫,看着很是瘆人,脸上哭出两道泪痕,鼻间也红红的,真是格外狼狈。
可即使这般形容,却也楚楚可怜。难怪周季冒着回去跪祠堂、禁足的风险,也想擦一擦她脸颊的泪痕。
沈若筠自己擦了擦眼泪,没让周季碰:“你怎么在这。”
“我也不知道官家作甚要见我。”
周季挠了挠脑袋,“所以谁欺负你了?”
“阿季。”周沉的声音清冷,“该走了,这不是你能胡来的地方。”
“哦。”周季低低应了声,又转头对沈若筠道,“莫非是官家为了邱家的事在罚你?”
“不是这个,别瞎说。”
她抬头时,对上周沉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本就烦心,此时只想早些回家。
狄杨在廊下看了整场戏,方上前引路道:“周大人,请吧。”
见沈若筠要走,周季还欲去追。周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呵斥他:“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在车里百无聊赖的千秋终于等到沈若筠,却是吓了一跳,惊诧不已:“这是怎么了?”
沈若筠摆摆手,示意无事,只是闭目时眼泪却不停往下掉,千秋手忙脚乱地翻出药箱来,想替她包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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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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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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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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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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