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记得祖母与她讲过,早年间官家年幼,刘太后生辰也叫诞节,后来便改成与周皇后一般的“千秋节”了。
巳时四刻,赵殊与周皇后同来寿康宫给刘太后行跪拜大礼。刘太后受了礼,三人才分别坐轿撵去福宁殿,见早就候在那里的后宫妃嫔并三位帝姬。
三个帝姬先与赵殊行礼,因在此前已经排练过多次,故而很是整齐。赵殊叫她们起身,见女儿们均穿着一年景胭脂色织锦上襦并妃色百迭裙,很是喜庆。
等嫔妃们拜过,分别落座,乐声便起。
赵殊夸赞周皇后将宴会筹办得井井有条,周皇后与赵殊说了些宫务,便将话题引到选秀一事上,赵殊却淡淡道:“此事不急。”
周皇后面色一僵,却仍挂着端庄的笑劝道:“官家若嫌选秀太过兴师动众,不若择几家女儿入宫。”
刘太后也道:“皇后说得是,眼下宫里正值育龄的女子还是少了些。”
赵殊不语,目光落在三个衣饰相同的女儿身上,忽问刘太后:“沈将军的妹妹可还在宫里?”
刘太后薄唇微抿,接沈若筠入宫本就是他的意思,眼下却也配合儿子的明知故问道:“还在寿康宫。”
“想她一个小人儿,也是想家的,上午既是阖宫家宴,便去把她也请来吧。”
周皇后笑道:“本应如此呢。”
沈若筠正在玩陆蕴送进来的那块谷板,见来了个眼生的内侍,传她去参加宫宴,呆楞楞地去瞧齐婆婆。
齐婆婆忙给她梳洗,换了诞节前宫里送来的衣裙。因不能陪着一起,还叮嘱她记得要行跪拜大礼,说两句吉祥话。
这是沈若筠第一次来福宁殿,心口咚咚地跳,不停想陆蕴说的“无事论”,然后走进了大殿,规规矩矩地行了叩拜礼,殿内乐工们奏着《太平令》,沈若筠便祝赵殊“太平吉祥,万寿无疆。”。
赵殊叫沈若筠起身,见她也穿了一年景胭脂色织锦衣,细细一看,竟与帝姬相同。
眼见赵殊不说话,沈若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又不敢抬头去看刘太后神色,只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
“是个好相貌的孩子。”周皇后笑着道,“竟将三位帝姬也比下去些。”
赵殊喜怒不显:“是么?”
赵月娘自认与沈若筠相熟,出声解围道:“沈妹妹,你过来我们这边坐吧。”
没有官家吩咐,沈若筠哪敢擅离,只觉今日恐是要倒霉了。
刘太后将殿内之事尽收眼底,自接沈若筠入福康殿,自己从未叫人给她送过衣裳,而赵殊便是要收拾沈家,也不必这么麻烦。她有些琢磨不透周皇后是什么意思,只是沈若筠不过七岁,周皇后就算想要借衣饰说沈家有僭越不臣之心,也未免太过可笑,又有谁会信?
刘太后放下茶盏,刚想要将沈若筠叫到自己身边,就听赵殊吩咐了内侍,在福顺帝姬旁边,加沈若筠的席位。
赵殊的一句话,已经落座的福安、福金两位帝姬,均要移动,给沈若筠让出上席。
刘太后眉头蹙起,不知赵殊是怎么想的,猜不透他是要传一个“厚待臣子家眷,视若己出”的美名还是忽发一阵疯。
她这个儿子这两年越发有些难以琢磨了,也不知是何缘故。虽在大事上并未糊涂,不能算作昏君,但许是皇位坐得太过稳当,总间歇些有些任性之举。
自古上位者忌惮拥兵的将领,试探也是常见的,可没见过哪朝试探七岁的小儿的。若说是抬举,让沈若筠坐在福金帝姬下首便是,何须这样兴师动众?若是传出去,沈家女在宴席中坐了两位帝姬的上首,沈家必要吃好些文官口水。
满殿寂静间,沈若筠自瞧见赵月娘时,便知道今日到此已不是单纯的赴宴了。她在沈家与早园、节青两个关了门总是一处玩,可也知道她们不能与自己着一样衣饰。
主仆有别,君臣也是。
赵殊尚节俭,宫中后妃不许制长摆的下裙,故内侍送来两套不甚奢侈的织锦衣饰,齐婆婆检查了也没起疑心。真比起来,沈若筠自己的衣物用料还更讲究些,夏日的衣物多是柔软透气的提花罗。
不过帝姬穿了,便是粗布麻衣,同一宴席上,她也穿不得。
虽然沈若筠瞧不清赵殊的脸上是何表情,但也知道他也给自己出了个难题。论起来,这种场合她根本不应该出席,若是要坐,也应该在三位帝姬的后面,怎么敢坐到帝姬们当中,与天子的女儿平起平坐。
这道难题,刘太后也觉得费解,她实是参不透自己儿子在想什么,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虽不知所措,可沈若筠也不想呆呆站在殿中,活似个笑柄。沈若筠默不作声地跟着内侍到席间,却并未入席。
小内侍以为沈若筠不懂规矩,小声提醒:“官家这是抬举你呐,与帝姬同席,是天大的恩典,你还不快些坐下。”
沈若筠忽想问,这恩典给你,你敢要么?
赵殊这哪是要抬举她,抬举沈家,分明是想要把她们沈家,推到火上烤呐。
沈若筠那小脑瓜子,转得要冒烟了。wWW.ΧìǔΜЬ.CǒΜ
官家的话是不能反驳的,这是抗旨。可她不能真傻乎乎地去入席,传出去不会有人为她开脱,轻些说她不知尊卑、不懂礼数,重些便可指责沈家拥兵自重……总归是吃不了兜着走。
生气归生气,却也只能悄悄腹诽了句,赵殊怎地诞节还犯病,真是有病。
赵月娘见她仍站立一旁,招手道,“沈妹妹,来这里坐。”
沈若筠对着她拱手作谢,随后走到赵多珞后面的位置,轻轻跪了下去。
她跪得很自然,好像下面真有座席。
大殿里的地砖有些凉,沈若筠感觉到那股子冷意直从裙底往上蹿。人跪着,不知为何眼鼻就有些酸……自进了宫,从未这样强烈地想过家,她想远在冀州边境的祖母和长姐,连总是板着脸的陆蕴都很想念。
沈若筠低头想家,也想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跪之前一定得先挑一挑地方,怎么就这么巧,就跪在了绒毯外了。
真的气死人了。
宴中,等三位帝姬都敬赵殊时,赵殊像是终于得空看了一眼低首跪着的沈若筠,想她沈家的人还真好辨认,俱是不识抬举,喜欢一条道儿走到黑的主。
见赵殊还是没有叫沈若筠起身的意思,刘太后嘱咐了柳女官。柳女官自太后身边退下,命小内侍重新抬了桌椅来,放置在福金帝姬后面。随后扶起沈若筠,柔声哄她道,“好了,去坐吧。”
等散了宴,沈若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出去的,齐婆婆自她走后,便一直在寿康宫外等着。沈若筠见到她,却也不敢在外说殿中事,只是靠在齐婆婆身上,齐婆婆将她抱起来,她就紧搂着齐婆婆的脖子。
本是夏日,衣衫轻薄,等齐婆婆给她换裙子,见到那藕节一般的小胖腿上一片未消掉的印痕,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难受归难受,可诞节如何能哭,沈若筠替婆婆擦眼泪,齐婆婆咽下了泪,给沈若筠洗澡上药。
再等绞干了头发,已过了午睡的时辰,齐婆婆怕她下午睡得太多晚上精神,便拿了九连环给她在塌上玩。可谁曾想申时,福宁殿竟又来了内侍,再宣她去福宁殿。
见齐婆婆气得像是要骂赵殊,沈若筠忙叫她:“婆婆,帮我穿鞋。”
内侍带了没精神的沈若筠,坐羊车行至福宁殿。一回生二回熟,沈若筠倒是不紧张了,迈着小短腿进了福宁殿,和上午一屋子的美人姐姐不同,晚上是老头儿展览会,沈若筠瞧着,最年轻的也是叔伯了。很多人不认得她,窃窃私语,猜测她是哪位帝姬。
沈若筠听得他们在说什么不合规矩,不成体统,似有诸多不满。内侍将她领到偏远些的座位,沈若筠也终于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孙伯伯。”
她叫得旁边的兵部太仆寺孙起汶,佘氏在汴京时,他曾来过沈家,沈若筠认得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叫他,这老头却似没听见一般,目光像是探过了她这个人,落在了别处。
他不搭理沈若筠,沈若筠觉得他可能是年纪大所以聋了,倒也不与他生气。
离开宴还有段时间,殿内也无甚好看,沈若筠无聊地数白瓷盘里的果子玩。不一会儿把自己数得哈欠连天,干脆趴在桌上睡起觉来。
赵殊是从后殿绕过来的,一眼就看见了睡得正香的沈若筠,小孩子睡觉惊雷不醒,旁人也顾不上叫她,便让身边执扇女官,将她带到内殿里睡。
福宁殿有个暖阁,连接着天子书房。赵殊平日也会留近臣在那里歇息、等候召见。执扇女官便指挥着宫女小心地把沈若筠抱到暖阁,临走前,还命小宫女梅香守着沈若筠。
入了夜,外面放起诞节焰火来,梅香见沈若筠睡得正熟,时不时还打两声小鼾,便放心地溜到外间看焰火去了。
沈若筠是被一道焰火惊醒的,醒来时软糯糯地叫了声“婆婆”,等无人应她,才想起自己原是在福宁殿参加宴会呢。
她起身穿了鞋,也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推了门顺着暗廊走了十来步,只顾往着亮处走。又走了数十步,忽听到赵殊的声音,瞬时进退两难起来。
赵殊似是在笑,笑声令隔着门的沈若筠都觉得周身发寒。
“皇后到底在急什么。”
他点明了身份,沈若筠知道周皇后也在里面。
“官家既然喜欢沈将军,为何不肯将她纳入宫里?便是官家要立她为后,妾也自甘退位,将中宫之位让贤。只是官家既不纳她,又为何要为她冷落后宫众人?连选秀也不肯?”
沈若筠第一反应原来帝后吵架,怎么也和别的夫妇无甚区别?她见过沈府管针线的小周娘子和自家男人吵架,也是这样凄凄惨惨,满嘴“你怎不休了我将她娶了进门”的胡话。
等她再仔细咂摸一下,比白天受的惊吓更甚,亲祖母哎,什么叫喜欢沈将军?
在沈家,沈将军指的是她已故父亲沈钰,七年间一直如此。在朝堂,沈钰故后,沈将军便是替父戍守边关的怀化将军沈听澜。
本来年岁已高的祖母佘氏是在汴京的,只是四月时,沈听澜肩部中了流箭,佘氏放心不下,往福宁殿递了折子要去冀州。赵殊很关心,还命了一名御医并两名医女随佘氏同去。
这么一想,似乎确实印证了周皇后的话。
可沈若筠又总觉得,周皇后说的不是沈听澜。沈听澜每年九月都会回汴京述职,沈若筠记得去年见她,她穿一身湖蓝色衣裙,沈若筠觉得她除了力气大些,能将自己抱着且还能往高了举,也没什么特别。遑论早上已在福宁殿见过赵殊的后妃,俱是肤如凝脂、娥娜翩跹的大美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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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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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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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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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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