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婆婆给沈若筠加了件杏色的花罗半臂,沈若筠有些眼皮发沉,任她打扮着。
“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齐婆婆哄她,“等请了安,回来用些早点,就可以再睡会。”
沈若筠闭着眼睛,齐婆婆说什么她都点点小脑袋,把齐婆婆看得一阵想笑又心酸。
明明前两日还在自家练武场同刘家小娘子放纸鸢,两个未缠足的小娘子笑声如微风拂过廊下的护花铃铛。谁知隔日宫里就来了旨意,说是太后体恤沈若筠无长辈教养,要将她接到宫里。
沈若筠年纪虽小,却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进宫。祖母佘氏给她讲过类似的故事。掌兵权的将军在外面征战,皇帝就会把他的家眷放在眼皮子下,用以牵制。
所以和自幼长在边关,父亲亲自教导的长姐沈听澜不同,沈若筠今年七岁,却从未离开过汴京。
齐婆婆要抱沈若筠去请安,沈若筠就要自己走。寿康宫不大,她从住的小偏殿走到太后起居的咸福殿拢共要走六百余步,每日一来一回,可就是全部的活动量了。
沈若筠住进寿康宫,刘太后连着瞧了几日,见她天天迈着个小短腿来给自己请安,本就想免了礼,今日又见她冒雨而来,等她行完礼,就吩咐齐婆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上多睡会儿,不必日日带她来请安了。”
自进了宫,一天只有这一件正经事的沈若筠恍若闻天雷,心道明日连门也没法出了。
旁人也许会害怕刘太后,可沈若筠并不憷。且不说刘太后与她祖母佘氏原是表亲,只要长姐沈听澜还在冀州一日,还是怀化将军。她在这宫里就不可能有事。
这个道理是临进宫前,陆蕴讲的。当时齐婆婆在给她收拾东西,陆蕴半蹲着,问她怕不怕。他讲这番道理给她听,说只是进宫小住一段时日。
沈若筠在沈家,满府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陆蕴见齐婆婆总是看不住她,还专门挑了两个年岁相近的家生丫头,沈若筠进宫前,三个女孩还一处翻花绳玩。
现在进了宫,虽然太后说只要和寿康宫的钱内侍报备过,就可以去御花园走动,但是这里见了谁都要行礼,实在是麻烦。沈若筠嫌烦,干脆每日只在房间里画自己学的草药样貌,困了就睡觉。
月中十五,周皇后带着福顺帝姬来给刘太后请安。三人吃了盏茶,周皇后询问道:“听说沈家二姑娘进宫了,怎么娘娘就将人藏得这样紧,竟也不叫臣妾见见。”
“原是应该让她去你宫里请安的,可毕竟是个身边没有长辈的孩子,又不是没见过,这些虚礼能免就免了罢。”刘太后淡淡道,目光落在福顺帝姬身上,“她比月娘小了三岁呢。”Χiυmъ.cοΜ
福顺帝姬乳名月娘,是官家嫡长女。今日穿了件雀蓝色花萝褙子,三折的浅碧绫裙下露出一个小菱角似的鞋尖儿,上缀拇指大的珍珠。
刘太后看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娘娘说的哪里的话,原是臣妾失职。”
听得刘太后提到自己,福顺帝姬笑盈盈道:“既比我小些,那我便是姐姐。太娘娘,不如请沈家小妹过来坐坐吧。”
见这对母女,是打定主意今天要见沈若筠。刘太后倒也想知道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让柳女官去将沈若筠带来,见一见周皇后。
“下月便是官家寿辰。”周皇后与刘太后商议选秀的事,“官家久不入后宫,臣妾便想着……”
周皇后所虑所思,也是刘太后的一桩烦心事。赵殊今年二十有八,膝下却只有三位帝姬。六年前李美人倒是诞下一对龙凤双生子,可惜还未足月,小皇子便夭折了。
刘太后想到儿子,忽又想到赵殊让她将沈若筠接进宫里的事来,凤眸微狭:“你必是已有了人选了,说来听听。”
周皇后朱唇微动,却听柳女官在外禀告,说沈若筠到了。
刘太后柔声道:“带她进来吧。”
沈若筠几日没来请安,行礼却并不生疏。拜了刘太后,又拜见周皇后。
周皇后受了她的礼,才一脸慈爱地叫她起来:“比上次见,要高一些呢。”
沈若筠眨眨眼睛,有些想不明白,她这还没站起来,怎地皇后就看出来她长高了呢?
无须太后吩咐,已有内侍搬了矮脚的锦杌给她。沈若筠坐下,裙下便露出一角圆圆胖胖,红色金线的虎头鞋来。
赵月娘奇道:“妹妹还没有裹足么?”
沈若筠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沈府大水缸里养过三尺的大黑鲤鱼,她踩着凳子去抓那条鲤鱼精,一头栽进水缸里都没哭过。可唯怕这些裹了脚的小娘子像是瞧见什么西洋景,问她“怎么还未裹足”的话。她们目光恍若一堆瓷器咣当当地砸过来,仿佛多看两下,都能擦出血痕来。
刘太后替沈若筠解围:“佘太君说她回来,还要教小孙女骑马呢,怎么会给她裹脚。”
她说完又与赵月娘道:“哀家与你母后还有些事要商议,月娘带妹妹出去看看花儿吧。”
赵月娘乖巧地应了,她比沈若筠高出一个脑袋,牵着沈若筠,连声叫“沈妹妹”。
走出殿内,便是沈若筠去扶她。她这样晃晃悠悠颠着小步走路,沈若筠真怕天黑都到不了御花园。
“现在再不裹,以后裹起来只会更疼。”赵月娘讲裹脚的事,“年纪小骨头软,裹了也就疼两年,等年纪大了,裹不好且不说,还要更疼一些。”
沈若筠疑惑道:“既然裹不好还疼,那为什么要裹?”
“若是不裹,未来的夫君会嫌弃的。”赵月娘越说声音越低,耳朵透出一种粉嫩的红来。
沈若筠还是不能理解,夫君有什么关系,做什么要嫌弃?不过她也不想总和赵月娘聊这个,便不再追问了。
御花园里开着从别处移过来的牡丹、芍药,宫里喜欢种这样的花,大朵大朵开得花团锦簇,惹得几只粉蝶儿流连。沈若筠没见过这样多的品种,有些想去扑蝶,却克制住了,一直与赵月娘站在一处,娴静地观赏着。
宫里确实是天底下第一无趣的地方,不过也只有这里才能有开得这样齐整的花,若是在沈家,可能早被她给霍霍完了。沈若筠神游着,就听赵月娘柔声道:“是多珞么?过来一起玩吧。”
沈若筠循声去瞧,见一个比自己小些的女孩儿,眉目清秀,却显局促,手上拿着朵魏紫牡丹,警惕地看着她们。
赵殊有三位帝姬,只有一位比沈若筠小,便是李美人所出的福金帝姬赵多珞。她还有一个早殇的双生弟弟,被赵殊封了衮王。
赵多珞终是没有和她们一起玩,她像一只林间突遇猎人而受惊的鹿,兀地就蹿远了。
赵月娘微微皱眉,与沈若筠道:“她自小就性子古怪,也不大懂事。”
两个人站了会儿,赵月娘念了一首自己作的牡丹诗,沈若筠连平仄都不懂,只能拍拍小胖手给帝姬捧场。
再等临分别时,赵月娘居然有些不舍捧场捧得这样自然的沈若筠,说明日下了课,还要去找她玩。
沈若筠在外面逛了一圈,晒出了些汗。齐婆婆掏了帕子给她擦脸,小声道,陆蕴托钱内侍送进来些东西,等女官查过,便可以拿来了。
“往宫里送东西,也是为难他了。”齐婆婆抱着沈若筠往回走,想起往事,眼角阵阵发酸,“若是他能过继给钰哥儿……”
沈若筠知道,在自己出生前,父亲沈钰曾想过继陆蕴为嗣子。陆蕴是他在战场上捡的,自小一直养在身边。发妻苏氏生了沈听澜后多年未再有孕,便有了过继陆蕴的心思。可惜沈家那些族人死活不许,他们吃准了没有男丁的沈府是块肥肉,既是肥肉,哪有便宜别人的道理?便卡着沈钰,只许他过继沈氏的子侄。
差一点成为沈若筠哥哥的陆蕴,两年前从冀州边塞回来,现管着沈家里外一应事务。
陆蕴捎来的物件里有九连环,玳瑁盘的小陀螺,一对小铙钹、一捧黄蜡做的鸟兽“水上浮”,还有一块田舍村落之态的谷板。
柳女官查看着,见玩具中没有磨喝乐,觉得沈府这位管家,是个妥当人。汴京风靡磨喝乐,多为木泥所制,小娘子们喜欢给磨喝乐做些小衣服,装扮起来。可这类人形的玩偶,在宫里是忌讳的。
沈若筠抓了那把“水上浮”。侍女冬青眼下活络,拿来个青花海口盆,里面装了水。沈若筠往里面放,齐婆婆在旁边给她讲名字。
等沈若筠把“凫雁”、“鸳鸯”、“鸂鶒”、“龟鱼”玩腻了,已是七月了。
七月初四,天子寿辰,是为诞节。
沈若筠虽是客居寿康宫,却也收到了两套诞节穿的新衣饰。齐婆婆拿来仔细看,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衣物颜色十分喜气,若是给沈若筠扎梳丱发时系红色发带,便同年画娃娃一致无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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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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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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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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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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