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木门传来了响动。
谢逸致收拾好自己的行头,将重云握在手中,打开了门。她今日穿的依旧是那身鲛纱所制的衣裙,长发不似以往用簪子束起,而是用了两根天蓝色的飘带编束起来,在末尾处打了个好看的蝶形。腕上红绳穿着乌黑的珠子,在晨光下温润似玉。
她甫一开门,就听见门外动静,披着一身晨露的槲生凑上来笑嘻嘻地同她打招呼。瞧肩上被打湿的痕迹,想必是天还未亮就候在了这里。
槲生却浑然不在意,只是提了连瑕与她并肩。
“我们先去药庐那里用膳,听说今日越英的老相好要回来,宁琅然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呢。”
谢逸致一向知道槲生的夸张说法,只道今日与越英交好的一位姑娘要来,她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却笑笑压了下去。应该没有这么巧,他们刚到无疆城,那人便紧接着来了。
不过这话不能在槲生面前说,毕竟那人在槲生这儿估计早就上了黑名单,见了面打起来就不好了。
槲生不知道谢逸致这些仔细考量,一心想着如何给越英想看一下这个姑娘家,毕竟这么多年了,总不能让他的兄弟就和那什么劳什子流云仙君一样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两人各怀心思,不多时便到了药庐。
虽说时辰尚早,宁琅然却已经忙活了起来。他与越英一同住在药庐,为了起居方便,两人在药庐外面辟了块地方做了小厨房。越英不通此道,也不是什么贪口腹之欲的人,是以小厨房大多都是宁琅然一个人闲不住的时候在折腾。
谢逸致本想上前帮忙,却被槲生一把推到了屋内,同越英一起看看医典什么的。他自己反倒是解下腰间的连瑕,挽了挽袖子就进了小厨房。
她一脚踏进了竹屋,被越英不咸不淡的扫了一眼。两人本也不是多深厚的交情,之前全靠槲生在中间转圜,才能相处得较为融洽。如今呼声不在,两人也不是什么多话的性子,这场面自然也就冷了下来。
“这排是医典,那排是咒术之类的杂书。若是想看什么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可以再往里走几步,那里有个竹箱子,里面的东西可以自取。”
诗词歌赋?风花雪月?
谢逸致心下诧异,面上却不显,只是脚下步子自觉地往那边挪了挪。越英说完那话后也再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专心翻看着手中的医术。
绕过两排书架,果不其然有只大箱子放在角落。
她伸手摸了一把盖子,并无浮尘,向来不是经常有人擦拭便是有人翻看。
摸到搭扣处,略微使了力气便掀开了竹编的盖子。里面分门别类地整齐摞着许多话本子,封皮各色都有,有些潦草的笔迹写着那些风雅至极的名字。靠近搭扣的一边单独辟了一格,放着画轴。
指尖略过封皮,触感有些粗糙,她捡了一本翻看两页,并没察觉到什么特殊。而后她拿出了画轴,解开后缓缓铺陈,便见得其上白衣公子端坐在案桌之前,一手按弦,一手执着书卷,凌厉一眼瞥来。
这人正是谢逸致的好友,众人盛传的流云仙君,向许宁!
谢逸致心下觉得古怪,怎么越英会在房里藏这么一箱子风月话本,还有向许宁的画像?以越英和宁琅然的脾性,怕是这种东西看都不看。唯一的解释就是,越英的那位好友在此留下了这些物什,并且经常来此翻看。
一想到向许宁狂热爱慕者曾做出的举动,她有些担忧。箱子中还有其余画轴,她便又捞了一幅。这画轴竟然不是向许宁,反倒画的是宁琅然。
画中公子半裸,虚弱地躺在池中,面上蒸腾出了红晕,乌发半湿,正微微抬了眼皮望过来。
谢逸致不觉得什么特殊,面色正常地将画轴整理好,放回了原处,又从那一摞话本子里挑了个名叫“桃花缘”的来看。
话本子写的是个大家小姐杀父杀母证道而后飞升的故事,谢逸致拧了眉头,继续往下看。
【折香临死前想到的,不是她和善的父母,也不是自己待自己千好万好的师父,而是多年前她跌下山崖时,见到的那抹惊鸿白衣。
她本可以动用手段将那仙鹤般的少年掳至身边,可她没有。她换了名姓,换了容貌,甘愿当他手下的一个小徒弟。
人人都说折香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便是修仙也是仙界败类众生耻辱。
唯独那少年同她说,你有一双黑琉璃般清澈的眸子。
折香死在了那少年的佩剑下,是折香自己心甘情愿撞上去的。
她努力绽放了一个笑容,同他说:宁愿挫骨扬灰,也不愿死后受辱。】
“这话本子讲的什么?倒是第一次见你看的这么入神。”一双手扯着书脊将话本子拉开,一张昳丽面容便到了谢逸致近前。
她尚还沉浸在《桃花缘》中,此时抬头望去,竟是面无表情,骇人得紧。
“我错了我错了,不过再好看,也等待会儿吃完饭再看好不好?”槲生瞥了一眼手中的话本子,记下名字,将它放回箱子中。
身后谢逸致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种茫然。
“槲生,为了爱人而破道心,真的值得吗?”
槲生手一抖,将话本子放歪了些许,不过他也顾不上这些,只是随意摆了一下,将箱子合上。他脊背绷直,一时之间竟然不太敢转过身去面对谢逸致。
“何出此言?”
万幸谢逸致似乎并不需要有人回答,她自己喃喃了几句,便也放下了。
“只是看话本子有些感悟罢了,去用膳吧。”
谢逸致先走了一步,槲生在她身后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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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致和槲生一前一后到了吃饭的厅堂时,宁琅然不知为何头上戴了朵娇艳盛放的花儿,衬着他似水墨画的眉目颇有些怪异。越英在一旁倒了酒,正小酌着。琇書網
而坐在主座上的女子,应当就是槲生口中的越英好友,此时正背对着他们,露出一双染了丹蔻的手。那手柔若无骨,指尖滚着一颗白嫩的莲子,两相交映,倒不知谁更白些。桃红色的衣裙在她身上穿着灼灼其华,乌发间插着一根流苏簪,与日前槲生送与她的颇为相似,簪上流珠滚玉,只一件饰物便有种超然的韵味。
槲生可不像谢逸致一般,只是悄悄在心里猜测。他直接向前几步,把手往桌上一撑,瞧那姑娘模样。
然后他被吓得险些支不住身子从桌子上滚下去,见他反应如此之大,谢逸致出手扶住他,也一眼望去。
正正好撞入一双翦水瞳眸,柳叶眉樱桃口,唇上口脂像是铺了一层水光,却不显得艳丽。对方唯一抿唇,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谢姑娘,又见面了。”她将指尖的莲子丢进口中,这么一个动作却让她做出了一股子潇洒劲儿,“那日邀你上楼你不上,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见了。听越英说你似乎挺喜欢我那一大箱子话本子?”
越英一口将杯中酒饮尽,睨了一眼槲生的奇怪神色,开口否认。
“可别瞎说,我只是同你说谢姑娘看了,可没说喜欢看。”
“好好好,”那姑娘随口敷衍,一双眼却死死地黏在谢逸致身上,继续问道,“谢姑娘要是喜欢,那箱子便送给姑娘了。只要谢姑娘寻个时间,能帮我个小忙就好!”
“岚姑娘若是有事,直说便是。”谢逸致话刚说一半,就被槲生扯着坐在了离阿岚最远的地方。
两人遥遥对望,眼神厮杀一场。
“好了,有话等会儿再说,再不吃饭可要凉了。”槲生揽了对公筷给谢逸致夹菜,话里话外都是让谢逸致吃饭,最好别理某个小人。
那边宁琅然轻笑一声,提了竹筷也吃上了。
槲生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笑什么笑,戴着一朵大红花还笑那么开心。”呵,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子趁着他不在和无趣有说有笑的!
谢逸致看着青釉小碗中堆得越来越高的饭菜,而槲生似乎无知无觉还在夹菜,终于还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袖摆,示意他够了。
槲生意犹未尽地放下了公筷,他挑衅地看了对面的阿岚一眼,眼神里的得意简直掩盖不住。
阿岚眼波流转并没理他,只是用自己的碗盛了甜汤,颗颗鲜嫩的果子切成小块,放在青色的碗中简直再好看不过。
在槲生不好的预感里,对面的美人轻眨了下眼,起身将这甜汤放在了谢逸致身边,语气之撩人,让一旁的越英和宁琅然都目瞪口呆。
“谢姑娘喜甜,还是尝尝这道甜汤,也解解腻。”
两人交换一个见了鬼的眼神,越英选择沉默不语地低头吃饭,宁琅然却忍不住想看槲生神色。要知道,这甜汤可是槲生公子早早就准备好食材,不知试了多少次,今日才做出来的,竟然就这样被别人拿去借花献佛。若是槲生大方也就算了,可他偏偏在谢姑娘身上小气得紧。前几日他与谢姑娘多说几句话,晚上也要被他寻来好一通说才算完事。
果不其然,槲生黑了脸,惯常握剑的手直接捏上了桌子边缘。宁琅然瞧着,心想若是再使几分力,这顿饭便谁也不用吃了。
“你这狸奴,怪是多事!”槲生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那模样,简直恨不得把阿岚放在火上仔仔细细烤了。
“我为谢姑娘盛碗甜汤,又碍着你的事了?”阿岚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将调羹放进碗里,发出叮当的一声碎响。
谢逸致感觉到了一如当年的诡异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当年若是阿岚没离开,是不是也同现在一样剑拔弩张?
谢逸致还没有开口,反倒是一直吃着饭的越英放下了碗筷,眼神扫过桌旁的几人,似乎在说你们为何如此之慢。
槲生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坐在谢逸致身边吃着东西。
阿岚挪了位置,离得宁琅然更近了些,像是没骨头似的倚着他的肩膀,却一口没动桌上的饭食。宁琅然顶着槲生奇怪的眼神和肩上轻若无物的重量,煎熬地吃完了这顿早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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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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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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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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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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