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谢逸致如往常一般在庭中翻看着过几日要教导小辈们的典籍。松烟墨与赤松砂放在一旁,以供她时不时在书上批注。
日头渐高,谢逸致却浑然不觉,只是坐在案桌旁埋头批复着学生交上来的术法心得,时不时抬起皓腕执起朱笔,写下批语。
微风轻拂,庭院中些许兰草随风摇曳。
“谢逸致,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可谢逸致连头都没抬,甚至手上动作都未慢上半分。显然对来人是谁已经了然于胸,是以毋需抬头,便知晓七八分。
来人正是云江叶家的小公子,叶铮。近日罕见地穿了一身竹纹锦袍,袖摆、胸腹处则是绣了团团的牡丹,与平日的一身纯色紫衣相去甚远。
“可有要事?”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啊,就算猜到是我,就不能做个样子哄我开心吗?你看向许宁那家伙不是做得很好,不过他的演技确实不太好的样子,也就是我能忍他了。”
叶铮一边说着,一边撩了衣袍正坐在她对面,俯下身子去瞧她究竟在写些什么东西。
“咒术练习需劳逸结合,适当时也可通读些许古籍,以充实自身。”
“不是吧,你批语要批到这种地步的吗?怕是家族里的正经长老都没你这么用心,弟子刻苦练习,居然还要劝的?若是换成我,我那伯父估计乐开花了。”
叶铮屈肘放在案桌上,身子靠近了谢逸致,正欲说些什么,就感觉一道狂风从身后吹来。
谢逸致眼疾手快地抓起放在身侧的浮云,伞骨一抖,便犹如丝绸一般倾斜而开,护在了叶铮身前。
伞面有着乳白色的光晕,与之格格不入的莲花石刻缀在伞柄处,此时正悠悠地打着转儿。
谢逸致将伞执起,直直地冲着对面屋顶上看去。
却见一名丰神俊朗面容近妖的男子穿着褶皱的月白色衣袍,满头乌发被黑色发带束扎,斜斜地倚在屋顶。见谢逸致发现了他,这才直起了腰身,半眯起眼睛打了声招呼。
“无趣,好巧啊,又在这里看到你。”
叶铮本是背对着槲生,此时转了身子顺着谢逸致的视线自然也看到了槲生。只不过他自然不像谢逸致似的沉默瞧着,他第一时间就兴高采烈地同槲生打着招呼。
“槲生大哥怎么从虚衍出来了,难道是知道我们云江要办千灯宴所以才来的?若是能邀请到槲生大哥,那我伯父定然很高兴!”
听得叶铮一点都不计较的话语,谢逸致只觉得有些心累。
莫说叶家家主为叶铮头疼,便是她也经常会觉得叶铮着实有点太过单纯。又或者说,不理世事的样子着实让人担忧。
虚衍龙子出现在世家的一处宅院里,第一想的不是他是如何上来的,反倒是同他打招呼,叶铮也算是头一份了。
“槲生前辈不是前几日才来过么?怎么,短短几日,便又忘了燕云寒的风景,想来瞧瞧?”
谢逸致倒也不是不欢迎槲生,只是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自从寻仙会结束,她和叶铮从虚衍回来,槲生便经常找借口来燕云寒。前几次还算有着分寸,不过是到了谢家山门处,传了纸鹤进来。再往后几次,便是如同这次这般,直接到了她的宅院处。
若是虚衍的长老们知道自家龙子竟然用龙族的术法做这种梁上君子似的行径,定然要被气个倒仰。
槲生却像是没听出来谢逸致话中的嘲讽,玉雕似的手径直指向了正蹦蹦跳跳同他说话的叶铮,一字一顿地说道。
“聒噪至极,扰人清梦。”
“那什么千灯宴是用来做甚的?”
槲生身形如烟,缓缓地飘落在庭院之中。白袍逶迤,略微沾了薄尘。日光斜斜地打在他脸上,恍若神祗踏光而来。
“我们家的千灯宴啊,顾名思义,就是有着万家灯火千盏明灯的大型宴会。这天下名士尽皆赴宴,登顶临江楼。”
槲生沉默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来。虽然是叶铮回的话,他的眼神却越过叶铮稳稳地落在谢逸致身上,说道。
“所以,这大约就是一场盛大的相亲宴会?”
“男男女女聚在一处,一起月下赏灯,登高望远?”
谢逸致捻了捻手心中的伞柄,迎着他灼灼的目光,开口应下了叶铮的邀约。
叶铮原也没想着谢逸致会不答应,此时高高兴兴地将一枚玉珏递了过去。玉珏是一整块白玉切出来的料子,入手尚且温凉。
谢逸致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只扫了一眼便欣然收下。
“那我的呢?”槲生向前走了几步,一揽手就搭在了叶铮肩上。
槲生身量高叶铮半头,此时大半个身子压了上来,让并无准备的叶铮压弯了腰。
“来之前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槲生大哥,玉珏只带了一块。不过到时候你直接来醉琳琅找我便是,和守门的弟子说一声,他们自会通传于我。届时我便一尽地主之谊,带着槲生大哥好好逛逛千灯宴!”
“好小子,亏的我在虚衍带着你四处乱跑,现下是不是该带我找找云江美酒啊?”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谢逸致瞥了一眼就没再管,径直坐回案桌之后,执起朱笔批复着。
槲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铮聊着,眼神却一直在谢逸致身上流连着。看着她恬淡风雅地在纸上留下字迹,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庞却无甚表情,只觉得碍眼极了。
若是哪天,能让无趣好好笑一场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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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宴拢共有三日,前两日大多都是游船画舫在江上飘着,丝竹管弦之乐彻夜不息。而这第三日,才是千灯宴的重头戏。
千灯宴得名于千盏花灯万家灯火,在最后一日里,家家户户挂起自家新制的精巧灯笼,星星点点似要直通天际。临江楼上诸多女子齐会,品茗手谈,飞针走线。江上百艘画舫齐齐挂了词牌曲牌,男子们身似鸿鹄,足下生风,来往于诸多画舫之间,为心上人撷一盏最最打眼的花灯。
槲生是第一次踏足云江,并不知晓这里的风土人情。
谢逸致头戴幕离,遮去娇容,穿了青色的罗裙,裙摆层层,恍若水中清莲。她打了帘子从船舱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纯黑的披风,被她叠了两叠。
槲生此时正站在船头眺望外面层层叠叠的木楼,只听得面前数道破空声传来,腰间岐和刹那出鞘,将来物斩断,纷纷扬扬地倾洒在半空之中。
他眼神凛冽,望向岸边。
岸上却不如他所想的是什么宵小之辈,而是一群娇娇女。见得他投过来的眼神,都用帕子捂着嘴齐齐喊出声来。m.xiumb.com
谢逸致看得满天花瓣中手执长剑眼神却透露着几分狐疑的槲生,只觉得这位龙子着实不懂女儿心思。以他这般出色的容貌,不加遮掩便显露于千灯宴这种女修众多的地方,简直无异于羊入虎口。
虽说大部分的女修只是欣赏他容貌而掷来花枝,看起来似乎并无什么大碍。可等到被一众姑娘们追着的时候,可没人觉得轻松。叶铮如此,向许宁亦然。
是以谢逸致大多数时候并不与这两人同行,只是最后在临江楼见一面罢了。可槲生不同,他自叶铮给她下了邀约就留在了燕云寒,日日与谢家小辈嬉笑玩闹。若不是看在他是来寻她的份上,八成早就被长老们扫地出门了。
迎着众多女修的奇怪目光,谢逸致走上前去,冷玉似的手拂去槲生肩上花瓣。双手握住披风一抖,手上一转便给槲生披了上去。
“前辈,失礼了。”
从槲生的角度看去,她低眉顺目,菱唇饱满而小巧,耳上一对寒玉耳铛莹润。一双巧手拢了拢披风,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
槲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她左耳处的耳铛。
谢逸致做完手上动作,抬头望去,就撞进了深渊之中。
她惊了一瞬,继而低下头去退了开来,口中恭恭敬敬地喊着前辈。
她低着头,并瞧不见槲生神色。只觉得有道视线在她头顶梭巡,炽热而专注,几乎要将她烧起来。
然而还不等谢逸致出声询问是否哪里惹得前辈不快,槲生就火急火燎地扯着她进了船舱。
船舱内略有些昏暗,槲生又戴起了披风上的帷帽。
谢逸致只能看到龙子喉头微顿,翻起倒扣在托盘上的茶杯,小壶一倾便连饮了三杯。
“前辈可是哪里不舒服?亦或是,不喜他人窥视?”
“是在下莽撞,未能提醒前辈......”
谢逸致心知想必是哪里惹得了这位喜怒无常牙尖嘴利的龙子,除却必要之事,大多时候她总是低头服软。
却不曾想这次与之前许多次都不同,向来慵懒随意的槲生此时抬起那双钟灵毓秀的手,虚虚地解了披风。刚刚由她为他系上的披风便轻柔地落在了地上,露出男子颀长的身形。月白色的锦袍熨帖地附在身体上,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身前。
谢逸致微微抬头,就与这位龙子四目相对。
清浅温热的吐息洒在面颊,熏得她面上有些红。
那双如同黑琉璃一般的瞳眸里锁了一个人,细细看去,正是谢逸致。
“无趣,我可算是明白了。这场千灯盛宴,我必定为你擷来最美的灯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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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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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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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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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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