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如父,长子事。
本来这应该是大哥来做,可是,大哥也不在了!
二哥让三哥将他送上师父住处扶苏院仅存的一间房舍的屋顶,颤巍巍支着动不了的双腿,手持师父的旧衣,面向西北方,一手执衣领,一手执衣腰,用力招扬,高呼:
“师父,魂兮归来!”
她呆呆地跪在地上,听山下也有人在哭喊:
“凌仙长,魂兮归来!”
每一声都如啼血。
归来啊归来!
归来否?
她不记得了,好像时光影像如车轱辘一样的飞转,好像一下子经历了千百年。她像二哥做的最初级的傀儡,什么意识都没有,只知道机械地刨坑,刨坑……
沾着血迹的泥土堆成了小山,不是不疼,可是那钻心的疼痛才能让挖坑的人好受一点。若是可以,她宁愿自己一身血骨都化作泥,来呵护少清山的每个人。
四周都是哭声,是谁在让她停手?好多人围着她,几名岛主神情哀戚,一名素衣女修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哦,那是绮色谷主吗?
“幼蕖,别这样!”
“幼蕖,你师父若是知道了会多难过!”
“小九……”
她却恍若未闻。
好像是二哥哭着硬拉开了她,她呆呆看着师父的旧衣埋入衣冠冢,呆呆地看着大哥和姑姑合穴而眠,呆呆地看着六哥最后所在的那片焦土血泥被安放入墓圹……
是谁在哭?
是谁在唱?
满山的哭声又近又远,似乎将永生永世日日夜夜在耳边萦绕。
好像是她自己,木木地跟在二哥三哥后面,跟着他们一起反复吟唱:
“地既坦,山亦雄,不褰不崩永崇崇!”
地既坦,
山亦雄,
我少清,
不褰、不崩,
永崇崇!
我少清,
不褰、不崩,
永崇崇!
是谁在唱?
熟悉的声音,在低低地,反复地,在她心底回荡。
师父!
姑姑!
大哥!
幼蕖猛然惊醒,全身湿透。
手上的七色珊瑚珠似乎有小小光点在闪烁,定睛再看时,却消失了。
姑姑的这件遗物是二哥装殓时取下套到她手腕上的,当时她泪眼朦胧里似乎见过几颗珠子闪了一闪。
是错觉?是泪光的反射?还是念念不忘的回响?
不管怎么样,师父姑姑他们一定希望她好好的。
她慢慢地支起身体,眼睛里终于不再茫然。
虽然心还在滴血,泪还在奔流,可是,她醒了,她不能再浑浑噩噩地做个活死人了。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的亲人,就这样,一个一个,远离了她。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幸福世界,就这样,一件一件,崩塌了。
不!不会崩塌!
我少清,
不褰、不崩,
永崇崇!
只要她还有口气,就要好好的活下去!像师父说的那样,好好儿活下去!
她不知道前路会如何又应该如何,可是,她要先做好当下。
……
“哎,你拉我干什么?”
院内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能不拉你吗?看你这卷袖子摩拳擦掌的,知道的是晓得你来探望病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揍人!”
“我是准备打她一巴掌啊!”这声音理直气壮。
“打她……为什么?”问这话的人肯定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语气里满是不能置信。
“话本子里不是都说啦!”这声音更加振振有词,“像她这种心里创伤太过的人,就会这样逃避现实,让自己沉睡,或者是痴痴呆呆的。这个时候,就需要熟悉的人给她一巴掌,好打醒她!”
“我也服了你了,话本子?你确定打一巴掌就管用?”那人更不相信了。
“那就……两巴掌?三巴掌?好像一般是打过了就会好了……”那气势饱满的声音也迟疑了。
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咔”一下,甲三室的窗户被撑开,外面的人只看见一只细细的胳膊闪了一下就收回。
来人正要说话,又听“吱呀——”一响,甲三室的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正要再起争执的两人一愣,随声看过去,门内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虽然这小姑娘头发蓬乱、眼皮红肿,眼神却是清明的,脸面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走得稳稳当当。
“呀!幼蕖,你醒啦!”来人之一蹦跳着过去,围着人绕了一圈才停下来,拉起幼蕖的袖子,左右看了又看。
“苏师姐!”幼蕖对上那双闪啊闪的圆杏眼,微微裣衽,行了个礼。
这是宝瓶峰的苏怡然,曾经来过少清山,爱笑爱说爱认师弟师妹,性子也纯,即使是一面之交,幼蕖与守玄也都与她相处不错。
“唔……”
苏怡然自得地应了一声,一回头看见同来的唐云正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苏师姐?”
苏怡然吐了吐舌头,讪讪一笑:
“别那么见外哈!我就比你大几个月,嗯,要不,你喊我怡然就好了。噢,这是唐云唐师姐,也是玉台峰的,墨川真人的大弟子。”其实是因为平日所有人都是她的“师兄”“师姐”,难得上次去少清山送份例时有机会充了一把师姐,苏怡然可是一直想着这位强行认来的小师妹。xiumb.com
幼蕖早看到苏怡然身后有一位举止沉稳的师姐,个子长挑匀称,悬胆鼻、瑞风眼,脸型略方,秀丽而不失刚毅,和苏怡然一样穿着天青色道袍。不过苏怡然的衣袍下摆处绣着一只金瓶,而唐云衣袍下摆同样位置是一柄金光闪闪的小剑。前番来的米氏姐妹亦是同色道袍,但衣角处的小剑只绣着一圈轮廓。
原来这位唐云师姐也是玉台峰的人!想起师父的出身和素日里提起墨川真人的随意,看着唐云温和的笑眼,幼蕖不由心生亲近之意。
“唐师姐!”
“幼蕖师妹!”
“师姐喊我幼蕖就好。我本姓李,叫我李九儿也行。”
“哦,你姓李啊!”苏怡然睁大了眼睛,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去少清山的时候,不是跟在守玄等人后面喊小九,就是喊其名“幼蕖”,还真的不知道少清山的这位师妹本姓。
唐云稳稳地扶着幼蕖,打量了一下,舒了一口气:
“果然好多了!我们听赤阳真人说得急,担心得不得了。怡然一放出来,我们就过来了。”
苏怡然干笑了一声:
“什么叫做‘放出来’!说得我好像坐牢一样!”
她又对幼蕖解释:“你也知道,我们宝瓶峰是要炼丹的,我师父前段时间正好压着我学炼新丹,关了我好几天!一出来我就遇到赤阳师叔,他告诉我你过来了。”
苏怡然声音低落下去:“赤阳师叔还说,你们,你们少清山……”她眼珠一下子水雾蒙蒙的,“是不是守玄他们都……”再不敢说下去,好像不说,那些事就还有转圜。
唐云瞪了苏怡然一眼:“你是来干什么的?”
苏怡然一拍头:“我这破嘴!”她红着眼睛,陪着笑,小心翼翼拉起幼蕖的双手:“你别见怪,我这人不会说话!”
“呀!你手怎么了?”
苏怡然再次惊呼:入手实在是太粗糙了!她心里一惊,低头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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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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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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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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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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