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对上视线,少年立刻别开眼,落在床榻边的手指把被子揪成一团,低声问:还疼吗?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即便牧野的声音只轻轻溢出嘴角,以雪冥现在的状态,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担忧地看着牧野,因何不高兴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算算时日,这人应是刚醒才对,怎么一副颓靡不振地样子?
可是七王爷伤重你担心了?本尊床头有药,拿去
大雪球。牧野打断雪冥的话,转过视线看他。
十年,十年活死人。那我问你,若不当活死人,以你如今的状态,能活多久?牧野压抑着情绪,面无表情地出声问。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看雪冥。
雪冥向来有自己的骄傲,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暴露自己的软弱。
他总是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们,却每次关键时刻都出手相助。
却没有人问过他,需不需要帮助。
他也从不要求他们回报他什么,他就那样存在着,抬眼就能看见,需要他,他就在。
现在,他帮不了他们什么了。
他就默默地离开,回到自己的地方,准备自生自灭。
见雪冥不说话,牧野语气带上了逼问,你把我当什么?把景兄当什么?他也很担心你,就连南陨城也亲自来了,你就没把我们当朋友!
雪冥蹙眉,眼前的少年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眼神锐利,带着锋芒,竟是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可长大,并非什么好事。
他宁愿这人凶神恶煞地骂他,也好过如今的质问。
三年。雪冥唇边溢出叹息,且只能生活在高岭雪山,不当活死人,最多三年。
可牧野体内的虫子至少需要十年才能醒来,才能被内劲压迫到不敢再待。
三年,不够。
牧野嗯了一声,道:好,我陪你。
雪冥想起身,却因太过虚弱,只得不赞同地看着牧野,莫要胡闹,高岭雪山,至寒之地,很冷。
那又如何?我没有胡闹。小爷说过会陪着你的。牧野眼神坚定。
两人视线对上,谁也不让。
而这长时间的对视,以雪冥吐血告终。
牧野严肃的神情瞬间被慌乱取代,内力源源不绝地往雪冥体内输送。
突然,牧野的手腕被握住,不要浪费功力,本尊无碍。
牧野低头,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皮肤白到透明,指节干净修长。
瘦得腕骨突出。
一瞬间,他强装下的冷漠和成熟撕碎,眼睛红着,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雪冥的手背上。
你,你就听我一次不行吗?语气里的乞求令人心悸。
雪冥怔愣半晌,看着手背上的泪水。闭了闭眼,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听你的。
生平第一次,他重伤醒来时,身旁有人。
也是生平第一次,孤独被困时,有人挡着他,护着他,帮着他。
他一向做事随心,帮景郁,帮牧野,不过是觉着闲来无事,加之这几人有趣得很,帮便帮了。
他从不想有何回报,也不曾想他做的这些事,一定要换来什么。
一切只因他想做而已。
而今羁绊已生,他恐怕没办法再像之前那般洒脱。
牧野这一哭,哭得惊天动地,心底的害怕无助、痛苦愧疚,全部哭了出来。
与在东营里一样,揪住雪冥的袖子就擦眼泪,说道还擦擦鼻涕。
擦着还挑剔起来,没有狐裘呜呜擦着呜舒服。
雪冥无奈得很,换了只袖子给他。如何能哭成这样?受委屈了?
牧野瘪着嘴,伸手去摸雪冥的白发,眼泪汪汪地看他,大雪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比秋姐他们还好。
终究还是个孩子,又在自己最亲近信任的人面前,眼泪是想停都停不下来。
雪冥脸色白得像纸,不穿狐裘时,身躯比牧野还要瘦弱几分。
听到这话,他不由得勾了勾唇,本尊比你年长许多,顾着些是应该的。
此刻的雪冥,褪去了狐裘,也褪去了雪主的高傲冷漠。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将牧野心底最后的恐惧也化解开。
于是,少年开始当家做主。
等你身体再好些,小爷便陪你上雪山住。你先告诉我,有什么要准备的,我去准备着。
说着,狠狠抹了把眼泪,咬牙警告,你要是敢偷偷离开,小爷饶不了你!
雪冥眸光紧紧锁着牧野故作凶恶的脸,恍然发现,少年长开了些,眉眼间,带上了些男人的压迫。
好,你去准备着厚的狐裘、锦衾,再备些吃食。本尊需得尽快上雪山压寒毒,你且去吧。
牧野揉了揉眼睛,好,你等着我。
他扭头就跑,生怕慢一点,雪冥又要吐血。
少年莽撞,冲出去,门都忘记关。
雪冥一直看着那门,来来回回地晃,直到停歇。
良久,他起身。
如此这般,就已足够。
他走向门口,不远处景郁与南陨城一坐一站,正在交谈。琇書網
以他的经验,单从南陨城和景郁的身形动作就能看出,这二人身带重伤。
带着重伤,还不远千里从东禹赶到北雪,实在不是南陨城会做的事。
朋友?
应是的。
他曾为了迅速壮大,做事不择手段,手染无数鲜血。
从未想过与谁交友,与谁亲近。
一为骄傲,九州之中,没有几人能配做他的朋友。
二为谨慎,朋友捅刀,防不胜防。
三,则是他自己。
从离开雪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终究是要回到那个地方,与北雪王朝一同埋葬。
终究要离开的人,就不可与人世间产生羁绊,更加不能动了感情,伤人伤己。
只是,天意弄人。
对不住了。
雪冥拿出两瓶药放在床头。
身体虚弱得站不稳,却还是仔仔细细地穿好衣服,从房间的窗户翻身而出。
牧野抱着一堆衣服和吃食跑回来时,只看到房间空空荡荡,窗户被风吹得打在窗棂时,一声声响巨响,像是在无能怒吼。
东西掉了一地,牧野愤怒地一脚踢翻了床边的桌子,才看到一张纸条飘飘落下。
只两字:勿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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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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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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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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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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