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罗兰《母与子》
大凉山,后山山脚下。
狂风席卷着地上的雪花肆意地在半空中盘旋飞舞着,程渡不知道路,心中盘算着大致的方向,一路马不停蹄地追了过去。
但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赶到时,那一小片鲜红的血已经染红了洁白的雪。男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程渡将他小小的身躯翻过来,发现他的整张脸血肉模糊,几乎不成样子。
崔兴兴活活摔死了虎子,他非但没有跑,还坐在地上朝着程渡笑,那种笑就跟讥讽他们无能没什么区别。
“我自首,警察同志,我自首了咯咯咯……”
崔兴兴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表情竟异常兴奋。因为做恶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看到程渡痛苦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瘾了!琇書蛧
程渡没理崔兴兴,把虎子搂紧怀里,想要用手把他小脸上的血擦干净,结果血却越擦越多。
这个孩子原本还有属于他的人生和未来,却因为救另外五个孩子,永远葬送在了这荒凉阴冷的大山之中。
程渡猩红着眼角,浑身都在打颤,嗜血的目光仿佛要将崔兴兴抽筋剥骨,在一点一点的凌迟干净才肯罢休。
但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许明轩就带人追了过来。
“陈顾问……”
看到眼前的场景,许明轩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怒不可遏:“崔兴兴你个王八蛋,你做了什么!”
许明轩一拳头狠狠朝着崔兴兴的脸上挥去,崔兴兴抱头怪叫,嘴里喊着警察打人他要自首之类的。
没人听他的。
程渡抱起虎子跌跌撞撞地想要往回走,还没走几步人就晕到在地,重重地摔进了雪里。
“陈顾问?”
“快快快,将人抬回去!”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程渡抬回了村长家,彼时边行风躺在温暖的炕上,身体血液循环渐渐恢复正常,已经苏醒过来了。
“边队,你醒了啊。”许明轩靠在炕沿上同他汇报情况:“五个孩子都救出来了,最小的那个高烧,联系最近的医院送过去了。只是还有一个孩子……”
许明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认识那个小孩,干巴巴地解释道:“那个小孩可能是这屯子里的吧,让崔兴兴那个畜生给摔死了,唉……都怪我们去晚了一步,陈顾问也……”
边行风听他说完,艰难地翻动了两下眼皮,隔了好一会,他空洞的眼里逐渐染上几分落寞,指尖颤动着伸向躺在他右侧的程渡,轻轻攥住了他的微凉的手。
许明轩见此,很识相地出去了。他走以后,程渡才睁开眼睛,一滴滴泪悄无声息地顺着脸庞淌下。眼泪大概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除了表达悲伤的情绪之外,可能对他来说不再有任何意义。
“是我害了他。”程渡嗓子哑的厉害,断断续续道:“那天下山我就追上了他,试探他几个孩子的情况。虎子很聪明,他知道我是来救这些孩子的,他还问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救他们出来。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他们一起上学。”
这大概是虎子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天真无邪的孩子还幻想着未来能够走出大山,和那些每天能上学,有父母陪伴的孩子一样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虎子主动提议要引开崔兴兴两人时,程渡没有拒绝。因为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在确保城里那个叫林东的孩子安全之下救另外这五个孩子。
世事无两全,他感到羞愧,甚至很多话无法宣之于口。
边行风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安慰道:“不怪你,不要难过。”
沈君川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边行风知道自己嘴笨不会安慰人,但他从小性子沉闷,每当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时,他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难过,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程渡眼神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苦笑着说:“我时常会想,如果三年前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选择自我了断就好了。”
“但我真的不想死,我偷看你那么多次,都没跟你说上一句话呢。”
程渡感概得跟尽兴:“还想再抱抱你。”
“程队长,你可真有出息。”
边行风有点意外,原来程渡还当队长时就对他有意思了吗?那他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呢?
等等!
边行风仔细回忆好多年前,还真发现了点不同寻常的事。
“我刚到局里上班那年,过年过节分到的雪花酥,是你送的?”
程渡笑着嗯了一声。
难怪别人当时都没有,边行风那时候还高兴的以为自己捡便宜了呢,原来是程渡送的。
“那、我那次抓小偷撞到脑门,那瓶红药是你放到我桌子上的?还有隔三差五的可乐,甜饮料什么的,都是你?!”
边行风这么一细数数,东西还真不少。但他当时没在意,总以为是周洲或者其他人买来分的,大家都有。
结果弄来弄去,变成了只有他自己有。
程渡哭笑不得,哀怨道:“边队,我这都努力多少年了,你也太迟钝了。”
“抱歉。”
边行风认真道歉,反思自己性格过于孤僻,总是不跟其他人接触,才忽略了这么多明晃晃的细节。
如果他那个时候就上点心留意,也许他跟程渡能早点相识吧。也不至于程渡来找到他,他还那个态度对人家。
边行风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人,主动翻身搂住了程渡的脖子,唇瓣紧贴他的下巴厮磨着,一股温热的气流在他们彼此身上穿梭游走着,程渡原本松散的神经末梢瞬间变得敏感兴奋起来,他大手袭上边行风的公狗腰,揉着他滑嫩的肌肤,喘息道:“边队,你再这样,我可要忍不住了。”
这姿势很令人上头,但边行风总觉得不对劲,摁住他肆无忌惮的手,压制着变得性感的声线问道:“忍不住什么?”
被窝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程渡修长的大腿压了上去,哼唧着说:“变禽兽,变畜生,不是人了。”
边行风绷着俊脸隐忍片刻,被程渡那双不安分的手碰到了痒痒肉,原本不苟言笑的表情瞬间破功,低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宛若扶风微雪,悦耳动听却又让人难以抓住,无从挽留。
他好多年都没这么笑过了,边行风自己都在内心感慨了好一会。
但两人没躺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边队,有个叫阿红的说是孩子母亲,来认尸了。”许明轩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哭声。
边行风和程渡连忙起身出去,只见阿红抱着虎子的尸体,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林大胆紧随其后赶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阿红丧门星,还要扇他耳光,被许明轩带人拦下之后,又嚷嚷着要赔偿。
阿红面如死灰,跪在那儿半点反应也没有。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虎子已经死了,紧紧把他搂在怀里,怕他冷还一个劲对着他的手指头哈气。
程渡远远望着这一幕,神情复杂。这个女人远比他们相像的还要爱她的孩子,这种爱不同于林东母亲对林东的爱,而是爱恨交织,沉甸如铅石那般重的爱。
或许她现在,很需要一份心理上的疏导。
“其实你很爱他对不对?你这么多年的忍耐屈服,甚至哪怕是有机会逃跑,你也放弃了。”程渡在阿红最绝望时,重新给了她一份希望:“回家去吧,你的母亲还在等你回家。她十年都没有放弃寻找你,卫淑兰,回家吧。”
母亲……一直都在等她回家。
卫淑兰眼里渐渐恢复了神智,像是大梦初醒那般。她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站起来,激动地说着:“回、回家,回家,回家。”
那一日大雪纷飞,边行风和程渡踏上回归的征程。程渡坐在车里望向窗外黯淡乏味的天边,远处仿佛有道光一闪而过。那一刻,孤独的灵魂重新找到了寄托,所有的不幸和悲鸣统统消散的无影无踪。
程渡缓缓闭上双眼,好似做了一个美梦。梦里一切尘埃落定,他重新穿上那身曾经荣耀加持的警服,招摇撞市地出现在分局大门口,在某天清晨偶遇了上班迟到的边行风,并给了他一个惩罚似的吻。
“哎呀!”
程渡脑门突然吃痛,美梦被边行风无情打断,一个脑瓜蹦儿将他弹醒,梦里的种种瞬间烟消云散。
边行风也是奇困无比,打着哈欠道:“在车上睡也不怕感冒,回去再睡,跟你谈点正事。”
边行风掏出手机打开微信页面,翻到苏七巧发来的消息给程渡看了一眼。
苏七巧一共发了两条消息,第一条是汇报任务行动,第二条是两句英文。
【Wewilldie,wewillliveforever.Wesacrificethedawnwithourblood.】
程渡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遂及脸色大变。
“这句话,是谁说的?!”
怎么可能!这句话怎么可能出现!
程渡头疼剧烈,脑海里好似有东西要炸开一样。他的情绪一旦发作起来就会很快失控,变成不折不扣的疯子。
“王香香。”
边行风不明白他怎么又被刺激成这样,用力摁住他的手,眼神警告道:“这是在车上,你给我冷静点!”
程渡浑身都在打颤,某个不为人知的画面在他眼前闪来闪去,最终通通画作一张张鲜红诡异的笑脸向他袭来。
“啊——”
程渡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后,头一歪晕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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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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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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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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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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