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没有和蔚然肩并肩,而是落在她后方半步。
好将她看个完完整整。
良久,二人没说话。
蔚然垂着头,双脚沿着笔直的砖缝一步步向前,偶尔会摇晃一下。
忽地,她对白朗笑道:“你觉得吗?最大的惊喜永远是生活给我们的!”
“说人话。”
“嘁。”
白朗帮蔚然翻译:“你不就是说,我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余老师,你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我吗?”
“就这个意思!”
风大。二人顺风,蔚然的长发被吹了个张牙舞爪。她往耳后别了几次都无济于事,两手一把抓,要扎上,在手腕摸了两把,没摸到皮筋。
白朗接手,当年做过她的“人肉退热贴”,如今也能做她的“人肉皮筋”。
蔚然斜了他一眼:“我们这样很怪。”
“哪里怪了?”
“就……就很像你抓了个鹌鹑。”
白朗失笑:“你走你的。”
蔚然没较劲,毕竟白朗的手劲刚刚好,帮她固定住了三千烦恼丝。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她问他。
白朗顿了顿:“什么都能问?”
问题是他什么都知道……
“嗯。”
“吃饱没?”
蔚然一口气提上来:“就这?我不是鹌鹑,是猪吗?”
白朗只好反问道:“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太多了。
蔚然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
比如余安诚对你说了什么?他似乎保守了他和我离婚的秘密,是留了余地,还是另有隐情?比如我们家……不,不是我们家,是余安诚家的地板是怎么一回事?是我这张嘴开了光,还是另有隐情?比如你和柯艾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和董露珠各执一词,董露珠说你这个“狗男人”和柯艾睡了,你让我一个字都不要信。
我不信就不信,我信你。
可你今天和柯艾这红配绿会不会也太秀了?!
还有你那句“一物降一物”,骗谁?你明明一点都不听我的话。你最不听的,就是我的话。
但最后,蔚然只是问白朗:“你明天下午有时间吗?”
“分人。”
“我。”
“分事儿。”
“我们三足工作室去玩儿密室逃脱,要凑四个人,宋依人和远树让我带……带个朋友。”
在今晚之前,蔚然预设过她和余安诚见面后的一百种情境,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她一笑置之的,也有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却通通落空了。事实上他们的见面并不戏剧性。事实上余安诚没有得绝症,也没有回心转意。
他只是不要她了。
面对这样的答案,她一颗心就像是被人从冰窟窿里捞上来,扔在了岸上,疼归疼,可再坏还能坏到哪去?
那不如先搞定三足工作室的团建。
省得宋依人天天让她带家属。
“密室逃脱?”白朗问了下,“是恐怖的吗?”
蔚然坏笑:“你该不会光长个,胆量还停留在十五岁时候那么一点点吧?”
七年前,白朗、蔚然和余安诚一起看过一次恐怖片。
那时候,余安诚住在育舟教育的宿舍,两人一间。
有一天,余安诚随口一提,说室友晚上不在。蔚然便打了余安诚的“鬼主意”,说要去他宿舍看电影。白朗下课后,碰上蔚然在和朋友讲电话,朋友让她选恐怖片,她一根筋地说恐怖片也太无聊了,然后,恍然大悟:“装?我最会装了!”
挂了电话,蔚然一回头,被身后直挺挺地白朗吓了一跳:“想死啊你!”
白朗面无表情:“我也想看恐怖片。”
蔚然没反对。一来,这臭小子当她和余安诚的电灯泡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二来,她的“鬼主意”仅限于依偎着余安诚,没什么少儿不宜的。
就这样,余安诚打开宿舍的门,看门外站着的是蔚然和白朗二人。
那时候白朗还小,看到了余安诚掩饰的色变,但没看懂。
如果看懂了,那他便会知道余安诚对蔚然说室友不在,才不是“随口一提”。他就是在等蔚然愿者上钩。当然,他也并非大奸大恶,只是把男女之事看得没那么重而已。
是白朗坏了他的好事。
进了门,白朗一屁股坐在沙发的中间,被蔚然一顿胖揍揍到了边上。
蔚然柔情似水地让余安诚坐中间,白朗却缠着余安诚问东问西,害蔚然插不上嘴。
最后,蔚然坐在了中间。
鬼第一次出来的时候,蔚然按计划抱住了余安诚的手臂,发嗲道:“人家好怕怕!”
鬼第二次出来的时候,白朗识破了余安诚——在场的三个人里,只有余安诚是真的怕……
但余安诚是个不喜欢丢脸的人,坐直身,攥住拳,眼神往屏幕以外的地方瞟一瞟,也能蒙混过关。
这就好办了。
鬼第三次出来的时候,白朗嗷的一声。他蜷作一团,掩面,瑟瑟发抖。蔚然白了他一眼,说不敢看就别看!
他从指缝间露出眼睛,说越不敢看,越忍不住看……
不多时,蔚然对白朗生了恻隐之心,觉得孩子怪可怜巴巴的,觉得自己光顾着追男神要不要连人性都泯灭了?
“喏。”蔚然大姐大似的对白朗伸出一只手臂,“这个给你抱。”
此后,白朗便将蔚然一点点拽向了他这边。
蔚然一心扑在电影上,倒也看了个津津有味。
余安诚则默念着一句“不怕不怕我不怕,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也就顾不上白朗的小把戏了。
如今,白朗没料到蔚然还记得他七年前的糗样:“我说,你能不能记我点儿光荣事迹?”
“你有吗?”
“会有的。”
当晚,凌晨两点,蔚然在卫生间里哭了一场。
不是忍不住的那种。
是她失眠了。这也是她搬来这里后第一次失眠,像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要发泄一下。所以她蹑手蹑脚地去了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蓄势待发,默念三、二、一,开哭。
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便”了。
随随便便能就做一个决定。
昨晚,她因为五条睡裙决定了对余安诚搞突然袭击。
今晚,她又因为余安诚的一句话决定了下一步要怎么走。那是一道分水岭。当余安诚让她“暂时”住在白朗这里时,她还在憧憬着他接她回家的那一天。直到他说她的雪地靴太丑了,她嘴上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心里有个声音: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蔚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小题大做”。
不就是五条睡裙和一双雪地靴吗?
至于吗?
可她忘不了,她竭尽所能地和她在男女之事上的心结作斗争,可就在他说他尊重她,给她时间,“请”她搬去书房住的当晚,她因为冷,想回卧室再拿一床被子,却发现他锁上了卧室的门。她忘不了当她寄希望于魏之量,跟着魏之量回家,却发现魏之量在她的红酒里动了手脚,想逃走时,是脚下的高跟鞋一滑,她才又被魏之量扶回了沙发。那一刻,她觉得真冷。
抛开他将她扫地出门的那晚不谈,多少个时刻都让她觉得真冷。
白朗早知道,蔚然会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而余安诚说她的雪地靴太丑了,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与此同时,白朗是另一个失眠的人。
听到蔚然去卫生间,却迟迟听不到她折返,他便寻了去。隔着一扇门,他知道蔚然在哭,却被逗笑了。
真不能怪他没心没肺。
主要是蔚然那种憋着哭的哭声……太像烧开水了!
十分钟后,蔚然从卫生间出来了。
白朗在厨房里煮东西。
蔚然不知道自己的哭声有没有传入白朗的耳朵,先装没事人:“大半夜的,你作什么妖?”
“饿了。”
蔚然凑上去,两眼直冒光:“红豆小丸子?”
“来一碗吗?”
蔚然穿着熊本熊,就像穿了铠甲,一扳白朗的脸:“我没记错的话,你从不吃这种黏糊糊的东西。”
“人是会变的。”
两碗热气腾腾的红豆小丸子摆上桌。蔚然先抿了一口红豆沙,五官一皱:“太甜了。”
不是抱怨。
是赞美。
白朗逼着自己吞了一颗小丸子,将碗推给了蔚然:“都是你的了。”
“你不是说,人是会变的。”
“我是个例外。”
蔚然埋头吃着,自问自答:“白朗你知道你长大的标志是什么吗?是从人狠话不多,到沉默是金。”
“这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去了好不好?”
“你这是夸我?”
“当然。”
白朗把玩着手里的勺子:“蔚然你这一招挺高明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句沉默是金你就堵住我的嘴了,让我想说也不能说了。”
蔚然始终没抬眼:“那你想说什么?”
白朗往椅背上一靠:“我就是想给你打个预防针。明天进了密室,我这胆量要是比七年前没长进,那到时候还得抱着你。可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孩子了,合不合适……你自己掂量。”
说完,白朗打了个哈欠,睡觉去了。
蔚然被噎了一口。
这臭小子哪里是给她打预防针?明明是将她一军!请问,除了他,她还能上哪抓壮丁去?
转天,三足工作室收到了真真公主初稿的款项,一分钱不少,额外地,对方还差人送来了三箱海鲜,可是比宋依人送去的年货——干果大礼包值钱多了。三人围着“虾兵蟹将”你一言我一语。m.xiumb.com
宋依人百思不得其解:“我都把期限给他们让到了元宵节了,这算什么?打我的脸吗?”
远树:“啪啪。”
宋依人:“我请你配音了吗?”
蔚然翻身农奴把歌唱:“如果是这种打脸,多多益善!”
如此一来,大家对团建就更兴致勃勃了。
下午三点,三人来到密室逃脱体验馆。等候区,昏黄的灯光下,墙壁是断壁残垣,座位是集装箱,工作人员是五花八门的浓妆艳抹。人不多。
宋依人对蔚然连珠炮:“你找了个什么朋友?靠不靠谱?智商在不在线的都无所谓,关键是别放我们鸽子。这年根底下冷冷清清地都没处找人拼场。话说,你老公就这么忙?几个小时都抽不出来?”
宋依人的下一句则是驴唇不对马嘴:“嚯!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蔚然顺着宋依人的目光一看,是白朗来了。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比起他之前的运动裤和羽绒服要出挑得多,但比起昨天的铁锈红西装,又没那么鹤立鸡群,以至于蔚然愣了一下,耳边循环了他昨晚的那一句:我不是个孩子了……
他是个男人。
白朗走向蔚然,看她一副要咽口水的样子便知道他今天穿对了。
谁说只能女为悦己者容?
男的狠起来也一样。
宋依人是真咽了口水:“他……他为什么朝我们走过来了?难道是健身游泳了解一下?我办,我办卡还不行吗?”
“嗨。”也就只剩下远树能和白朗打个招呼了。
宋依人将头甩向远树:“你办卡了?”
远树:“……”
蔚然回神:“介绍一下,我朋友,白朗。白朗,这是宋依人。”
当即,宋依人一边对白朗笑,一边对蔚然咬牙切齿:“你朋友?你可真是又能藏,又能装啊。”
这时,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卷来。
白朗和蔚然一看,来人是董露珠。
宋依人一看董露珠健美的身材,自言自语:“这回总该是健身游泳了解一下了吧?”
蔚然招呼董露珠:“和朋友来的吗?”
“是啊!”董露珠喜气洋洋一回头,双马尾差点儿抽了一圈的人。
众人顺着董露珠的目光一看,不远处是肖宝宝心不甘情不愿地走来了。
董露珠对宋依人自来熟:“姐姐,我是白朗和蔚然姐的朋友,和远树哥哥也有过一面之缘的。那是我朋友,肖宝宝。我们四加二,玩六个人的‘变态科学家’好不好?密室逃脱就是要人多才有意思!”
白朗堵住肖宝宝:“怎么回事?”
肖宝宝哭丧着一张脸:“她说如果我不陪她来,她就追到我们家去砸窗户。朗哥,我这一睡不好觉,黑眼圈都出来了。你要知道,我们品牌的明星产品可是眼霜!”
董露珠搞定了宋依人,转头对白朗狡黠地笑了笑。
显然,她是受柯艾所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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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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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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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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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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