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婚事来得并不容易,择风流,抑或是择权柄,于我而言,二者皆不可抛。
阿音于我,是饮下便于沉醉中无法醒来的醇酒,权势于我,却是保全尊荣性命的一方圭璋。
那日在永安殿,父亲已将一方国玺放在了我面前,是试探,抑或是唤我回心转意……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此恨,无计可消除……
向父亲叩首谢罪的刹那,我的确承认心是抽痛的,那是放弃后的无力感,满心低落,我本可以……只需一伸手,便可以将国玺握在掌心。
世上最惨淡之事,非我无能为力,而是我本可以。
但后悔不过一瞬,回到宣平王府,清芷院中却无人翘首顾盼,也无人上前挽我臂膊,对我笑语相迎,或者是……在我肩上狠狠咬一口。
也只后悔到此时,我便明白过来,到底什么,才是我此刻真真想抓住的。
手握权柄,位正东宫,是亲臣,更是权臣。
没有帝王肯容忍储副擅权,更不可能容忍庶政越过大政,握住了国玺,便等于是握住了父亲的猜忌。君臣父子,到底是君臣为先,父子为次。xiumb.com
王孑然一身,王无亲臣矣。
那日我带着满身的疲惫回了王府,本以为阿音会在院中,在廊下,在窗前翘首等我,我唤了几声,却只叫来了素衣。
合欢花在初夏的风中微微翕张,好像初开的雉尾,一树高花之下,却失了阿音的影子。
她确是抛下我走了,两日来我被困在宫中,她不得一字,也不闻一话,她自然觉得我会抛下她,自然觉得我会选择那世人都想握住的欲望。
所以她走得干干净净,走得潇潇洒洒。
她万事万物都想周全了,唯独没有想周全的,是我的一番心意……
她自以为成全了我的权欲,却不想我视权欲,若视迎风执炬,动辄有烧手之患,可对她的爱欲,却能在此刻便能拥有,便可成全。
我骑着马追上阿音的时候,她已出洛都北门二十里,我从背后赶上去,瞧见她的背影平静万分,像是摒了整个俗世,也像是为整个俗世所摒。
“你给我站着!”
在此之前,我对她从无疾言厉色,一声怒吼,却无法将心中愤懑发泄一二。
我所恨,不是在永安殿中,父亲逼我抉择。而是当我抉择过后,回首一顾,忽而发觉我所慕恋之人,一言不发地转身出走。
自以为是成全,实则是糟践。
我横着马身拦在她面前,尤不解气,将她拽下马,紧紧捏着她的手腕,怕她趁我一不小心,又跃上马背溜走。
她的泪水簌簌落下,她细声哽咽着看我,道:“我以为你出不来了……”
都是她以为的,我却无法怪她。
此处是吾乡,抛了她……我可退十步退百步,回头即是退路,可她若是依附了我,便是除我之外,再无所有。
可我……亦不能没有她。
她于我,不是附木丝萝,而是相濡以沫。
我并未劝她许久,也许……只是因为她从我身边离开的心并不坚定,她还是抱着我,告诉我说,“我哪儿都不走,我要去你家。”
那日我和阿音还是携手回了王府,握着她的手,我总算明白,此时于我最美好的事,仅失而复得一样。
悠悠苍天,何厚于我?
出宫不逾一旬,宫里便下来旨意,着礼部备婚。
这桩婚事来得不易,与这道圣旨一并下来的,还有其他兄弟们对我的忌惮。
二哥哥只道我娶了个大燕嫡公主,日后在朝中,必是更加如鱼得水了,这对我并非一件好事,婚后……我还是要回到云中去的,却不想带着满朝嫉恨的目光走。
二哥哥要让我水满则溢,我便让他求仁得仁。
婚前那些时日,我常常带着阿音在洛都城中招摇,满城上下都知宣平王与大燕公主情投意合,朝野里也流传起我与阿音的闲话……
为着此事,父皇甚至还召我进宫训斥过,二哥哥见此,自然是对我又放下心防,只道我沉溺于小情小爱,不足为虑。
二哥哥轻轻放过了我,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到对付大哥哥这件事上。
大婚那日,洛都城着尽风光,宫内宫外,百官朝贺,金盘中托着的一双喜雁,祝愿我与她鸿雁于飞,白头偕老。
亲王大婚,着的是冠冕玄衣、纁裳罗带,衣袍上绣着的是烟霞黼黻,是太阴,是太阳,阿音在我身边,亦是身着无比繁重的礼服,茜红的衣袍上绣着的翟鸟,宛若于碧血中直上九霄。
我从未见过她走这样规整的步子,也从未见过她露这样端庄的笑容。
我和她都知道,跨过了今日,往后山遥海阔,便都是我们的日子了。
我仍旧牵着阿音的手,从前我握着她,都感觉那只手天生便带着暖意,可是今日捏着,倒是自掌心到指尖都透着一股寒凉。
或许也是紧张了吧,那寻日里撒娇撒痴的小姑娘……今日终于做了我的新妇,我会带着她,回我们的家。
风中带着水浮莲的气息,还有栀子花的香气,我折了一朵洁白的栀子,簪在阿音发髻上。在这样一个静好的日子里,我与阿音在数年前种下的因,终于结成了果……
甚好,当初种下的是莲华因,结下的也是一枚如意果,欢喜果。
只是,父亲到底还是没有打算将我从前私入大燕的罪行轻轻放过,婚后一旬,圣谕绕过中书省,直接下到了我的府中。
无非就是些责备的话,到头来,还是落在了要我滚回云中这一结果上,所幸他还是留了几分父子情面,也是为皇家留了几分颜面,并未将我这亲王爵位降为郡王。
离京那日,天清气朗,风亦和畅,在这样的日子里,根本无需觞咏,何处不可畅叙幽情?
我扶着阿音登车,终是想起了上回离开云中,对她说的那句,等娶了你,我们就回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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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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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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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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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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