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随还在软榻上读着书,沈寻珠便在一旁做香,将香粉压实了,扫去多余香粉,最后点篆。手掌轻轻一扇,香气便从四方铜炉中飘了出来。
灯台上的烛芯长了,沈寻珠执起银剪,咔嚓一声将烛芯剪短,灯火又明亮了一圈。
“这是什么香?”慕容随翻了一页书,随口问她,“像是星洲沉水,你在里头掺了些什么?”
“掺了些柑橘末罢了,”沈寻珠温然一笑,“皇上这几日总是皱着眉,柑橘味最清新,您闻了心情也好些。”
想起压在心头的这桩事,慕容随忍不住嗟叹着,将书卷搁在了桌上。
“朕听说……你今日,去看了郡主?”
“是,”沈寻珠眼眸一垂,宛然道,“郡主也实在是个可怜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嫁给那样一个粗人,还是只有一只手的蛮夷。”
“有什么办法?”慕容随眉心一皱,用把玩在掌中的玉佩烦乱地敲打着桌面,“氐族执意要给这个王子婚配,若有得选,朕也不愿意是他。”
沈寻珠想了想,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臣妾……臣妾……”沈寻珠咬了咬唇,“皇上,您心中总是在意着郡主的。何不效仿太宗皇帝当年,选宫女……收为义妹,再送去和亲?那样说来,名分上也是公主。”
“放肆,”慕容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嗔怪地看了沈寻珠一眼,“贵妃这话,未免说得太没规矩……且不说郡主她犯下大错,非得惩治不可。就算是氐族,岂容蒙骗?若氐族觉得受了蒙骗,一旦再度扰边,边关又要死多少将士?”
“可……郡主她就算铸下大错,难道非得要她用下半辈子去还么?”
“朕留她一命,已是恩典。”
慕容随显然不欲再提此事,重拾书卷,沈寻珠悻悻地闭起口,也绣起一块巾帕。可眼神却不停偷偷打量着皇帝的面色……
瞧得出,慕容随此刻的心绪也不在书上,眼神定格在身前不知某处,掌心也无意识地握紧,沈寻珠忐忑地咬着唇,皇帝此刻心中的压抑,她是清楚的。
忽而,慕容随将书卷一扔,满面的烦乱。
“你说……朕难道真的无情么?”
沈寻珠捏针的手指一颤,不妨之下竟扎伤了指尖:“怎会?皇上是重情义之人,您的情……臣妾感受得到。”
“可是对郡主……”慕容随牵过沈寻珠的手,将她受伤的指尖吮在口中,稍倾才放下道,“你不是第一个这样劝朕的人,李璟说过,柳无垠说过,甚至连安福,也说过……”
“他们都知道说这样的话会触怒朕,可还是说了。如今你也是……”
“兄妹间争吵,哪有记恨一辈子的呢?皇上您生她的气,骂一顿,关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是了,何必真让郡主搭上一辈子,嫁到氐族那种茹毛饮血的地方去?”
“国书都已递了,纵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梅儿……有些错,若不用一生去弥补,犯错的人是不会懂的。”
沈寻珠顿时觉得眼眶一酸,却又强忍住。
皇帝这样说,是意味着……再也没有退路了……
“氐族使臣还在雍京半个月,你要觉得舍不得她,这段日子,就多去陪陪吧。”
………………
氐族使臣进京,本不是一件极惹人注目的事,可是这一切却因为大长公主的远嫁,而变得受人关注起来。
可是不知道所为何事,在氐族使团进京后的第七天,皇帝突然震怒,下令将使团所有人推出城门斩首,数十颗人头落地,冲天的血腥气薄薄地荡在雍京上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长公主将不会再出嫁时,使团遭屠戮的第八天后,宫中还是传下一道大长公主远嫁氐族和亲的圣旨。
希宜阁中,时辰尚早,妆镜前,慕容音却早早地坐着梳妆了,她颈边疤痕淡了许多,若不是刻意寻,是看不见的。
沈寻珠从门外进来,接过云雁手中檀梳,此去一路颠簸到西境出关,路上少说也要一个月,妆梳得再华整,到今夜也是要拆掉的。
倒不如简单些,她舒服便好……
“我帮你梳个随云髻吧,不重……”
慕容音点点头,却按住沈寻珠的手:“坊间嫁人,喜娘都要给她梳头,说些好话相赠的。今天也算是我出嫁。珠儿,你给我梳头,说些吉利话吧……”
“好……”沈寻珠一手握住她发尾,一手执梳,“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郎君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祝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这都是坊间嫁女时喜娘说的话,沈寻珠说着,声音早已颤抖了。
“八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沈寻珠一抽鼻尖,背过身将涌出眼角的泪抹去,慕容音却在镜中看得清清楚楚。
“哭什么?头都还没梳好……”
沈寻珠忍着泪意,挤出一抹笑:“我……舍不得罢了,怪我,不该哭的。”
半个时辰过去,慕容音源本披散着的青丝悉数被梳好,沈寻珠端起一顶凤冠,扣上头顶之时,慕容音恍然觉得又回到前世,人影人声都似在梦中。
“那回,惜华姐姐也是这样为我梳妆的,只是她端给我的那盏茶里,掺了些不知什么药……”
“什么?”
沈寻珠惶惑地看她,还以为是人魔怔了,竟开始说胡话。
“没什么,一个梦而已。”
慕容音起身要去穿嫁衣,一回头,却看见皇帝站在门外。
“臣妹,参见皇兄。”
沈寻珠扶着她叩拜下去,满头的琳琅珠翠,晃动着发出一声声清脆的碰响。
“起来吧……”
慕容随虚扶她一把,宫人捧来一袭鲜红的嫁衣,一件又一件,像最重的枷锁,生生将她禁锢在其中,挣扎不开……
衣架上还有最后一件繁复的外袍,宫人取下要伺候她更衣时,慕容随却伸出一只手:“朕来。”
慕容音微微诧异,皇帝一手让氐族使臣血染雍京,一手又为她亲披嫁衣,到底是何用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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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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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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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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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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